第51章 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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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岿然给靖帝守了一夜灵堂, 翌日清,他提着刀,带着兵马, 一脚踹开了李成烈家里的房门,紧接着是第二家、第三家……他如跟明芙鱼所的那般, 该杀的杀, 该抓的抓, 一个都没有放过。

    反对萧子笙登基的人都被他直接斩杀,下手毫不留情,有的官员一觉醒来便被定了罪, 卢平远的那些党羽都被一一剪除,依罪论处,证据确凿,根本没有给他们反抗的时间。

    谢岿然带着铁骑从街道上浩浩荡荡的走过,百姓们几乎人人自危,看到他便紧闭大门,听到铁蹄声便下得难以呼吸,生怕他带着兵闯进家门,因为他所到之处, 几乎没有不见血光的。

    他在众人的眼里逐渐变得可怖、变得血腥、变得让人畏惧。

    一夜之间谢岿然成了大家口中的大奸臣,大家都他在铲除异己, 他要挟天子做真正的王,还他阴险狡诈,99Z.L 心如蛇蝎, 靖帝一死,他就已经开始迫不及待清除异党。

    三日后举行了新帝登基大典,再无人敢反对新帝, 更无人敢质疑摄政王的权威。

    谢岿然亲自将萧子笙送上了皇位,但大家都在背后萧子笙只是他的傀儡,他不定哪一日就要杀了萧子笙,自己做皇帝。

    长安看似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实则是那些暴风雨都被谢岿然强势压了下去,如今他们藏在各个角落里伺机而动,只有谢岿然能制衡得了他们。

    听到外面传的那些风言风语,管家愁得连连叹息,他是看着谢岿然长大的,心里清楚谢岿然绝对不是那样的人,可外面的人不知道,他就算出去一个个解释,也没有人会听。

    相比起管家,明芙鱼却很淡定,在谢岿然作出选择的那一刻,她就明白这一天早晚会来,只愿萧子笙能快点长大,亲自掌控大局,放谢岿然自由。

    她不想理会旁人什么,她只希望谢岿然能够平平安安。

    明芙鱼听人红手绳能给人带来好运,便忍不住跟府里的丫鬟学了起来。

    她坐在庭院的石凳上,头也不抬地学了一下午,勉强囫囵编了一条,虽然好几个地方都错了,但勉强能看。

    明芙鱼抬头揉了揉眼睛,发现不知不觉夜幕已经落了下来,她拿起编好的红手绳,兴致勃勃地站起来,直接去了谢岿然的房间。

    明芙鱼跑到谢岿然门前,推门走进去,左右张望着,喊道:“哥哥,你睡了吗?”

    “我在这里。”里屋传来谢岿然的声音。

    明芙鱼寻声走了过去,却愣在原地。

    谢岿然刚沐浴过,墨发随意披散在身后,发梢上还滴着水,他身上穿着宽松的里衣,腰间的系带只松散的绑了一下,前襟散开,露出宽阔的胸膛,他靠在床榻上,一条腿支起来,手里拿着一卷书,神色间带着几分惬意和悠闲。

    明芙鱼看着他全身带着水汽的模样,脑子里轰的一声,站在那里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谢岿然从书中抬起头来,笑了一下,“毛毛躁躁的,进来也不敲门,从就这个毛病。”

    明芙鱼捏着手里的红绳,看着他讷讷不出话。

    谢岿然拨了两下额前湿漉漉的碎发,站起身走到明芙鱼面前,声音氤氲着水汽,“怎么不话?哥哥刚才逗你玩儿的,哥哥的屋子阿鱼想进就进,想什么时候进都行。”

    明芙鱼直直的看着他,他走动间,一颗水珠随着他的动作滑落,顺着他的胸膛一直滚到衣襟里,在肌肤上留下一行柔亮的水光。

    明芙鱼脸颊一点点红了起来,她移开目光,眼睛乱瞟,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最后感觉往哪儿看都不对,只得低下头去。

    “阿鱼?”谢岿然疑惑地矮下身子,自下而上的看着明芙鱼的脸,“怎么一直不话,真生气了?”

    明芙鱼抿了下唇,拽过他放在身侧的手,动作麻利地将红手绳绑到了99Z.L他的手腕上,“戴着。”

    明芙鱼扔下这两个字,跺跺脚,飞快地推门跑了出去。

    谢岿然诧异地看着紧闭的房门,喃喃:“脸红什么,这丫头。”

    他抬起手,含笑看着手腕上歪歪扭扭、皱皱巴巴的红绳,眉心一下子拧了起来,“……”这一团红线是什么东西?怎么还拴着一只白兔白瓷吊坠!

    夜里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凉,明芙鱼的脸颊却滚烫滚烫的,面上覆着一层薄红,她一路跑回屋里,将门关上,用手背贴了贴灼热的脸颊。

    隔了一会儿,她觉得脸上的热度仍然未散,不由去窗边将轩窗推开,靠在窗边,让冷风吹着红彤彤的面颊。

    这个谢岿然,洗完澡怎么不知道把衣衫穿好!

    上早朝前,谢岿然穿着一身官服,对着镜子照了又照,他将袖子垂下来,试图遮住手腕上像一团乱麻一样的红绳,他轻轻蹙着眉,看着镜子试着各种动作,观察着能不能露出来,可惜官服的尺寸做得刚刚好,袖口正好落在手腕那里,红绳时隐时现,总也找不到一个能完全遮住的角度。

    明芙鱼突然从门边冒出来,伸着脑袋看他,“红绳戴没戴?”

    谢岿然不情不愿地抬起胳膊,给明芙鱼看了看他手腕上的红绳。

    明芙鱼满意地露出一抹笑容,“不错,很衬你。”

    “……”谢岿然看着红绳上的白兔,纠结地蹙了蹙眉,试探着问:“阿鱼,你觉不觉得我戴这个上朝不太合适?有点……不太庄重?”

    明芙鱼不话,轻轻眨了眨眼睛,又柔又乖地瞧着他。

    “……”对视了一会儿,谢岿然放弃一般收回手,将手腕上的红绳绑紧了一些,语气无奈,“行行行……我戴。”

    明芙鱼欢呼一声,转身离去。

    谢岿然抬头看着明芙鱼蹦蹦跳跳跑远的模样,忍不住轻轻摇头,露出一抹笑容。

    上朝时,谢岿然一直尽力遮挡,可跟朝臣们论事讲到激动处,还是忍不住抬高了手臂,他忘了自己手腕上还戴着幼稚的红绳,得慷慨激昂,完却发现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他的手腕上。

    朝臣们看清楚他手腕上的红绳后,忍不住露出诧异之色,就连萧子笙也从龙椅上坐直了身体,好奇地望着他的手腕。

    谢岿然一甩袖子,将红绳遮住了,气得背过身去。

    众人:“……”

    平日气氛剑拔弩张的朝堂,今日莫名和谐了几分,每当有忠臣良将想指着谢岿然的鼻子怒骂的时候,看到他手腕上摇摇晃晃的白兔,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大奸臣’三个字好像有些骂不出口,只能默默咽了回去。

    谢岿然倒希望他们能直接骂出来,总比用这种一言难尽的目光看着他来得好,一个早朝下来,他脸都快青了。

    下朝后,谢岿然立刻大步往殿外走,楚云深嬉笑着追了过来,抱住谢岿然的肩膀,揶揄道:“岿然,你现在可是恶名在外的大奸99Z.L臣,这红手绳实在是有损你大奸臣的威严呀!”

    谢岿然不理他,继续大步往前走。

    楚云深追着他问:“你这红绳还有没有?给我也来一个,不过你手上那种乱七八糟的我就不要了,带白兔挂坠的我也不要,给我来根漂漂亮亮的。”

    “漂亮的没有,只有乱七八糟的。”谢岿然气哼哼道。

    楚云深诧异地顿住脚步,“……嗯?”谁家卖的红绳,怎么不挑漂亮的卖!

    谢岿然回到府里,明芙鱼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继续编红手绳。

    谢岿然走过去,看着一桌子的红绳,忍不住头疼。

    明芙鱼看到他眼前一亮,拿着一根红绳站起来,“你回来得正好,我又给你编了一条。”

    谢岿然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惊恐地看着明芙鱼手里的红绳,红绳的末端绑着一只彩线编织而成的蝴蝶,谢岿然想象着那只蝴蝶在自己手腕上晃来晃去的模样,拔腿就想跑。

    可他看着明芙鱼清澈的目光,脚就像在地上扎了根一样,无论如何也挪不动。

    明芙鱼拉住他的手腕,作势就要给他戴上。

    眼瞅着红绳就要戴到他的手腕上,天空上响起一声鹰鸣,沧笋展翅而来,飞快俯下身,直接叼走了明芙鱼手里的红绳,腾空而去。

    “沧笋!”明芙鱼大喊一声,气得在原地跳了两下,可沧笋已经飞得不见了踪影。

    谢岿然忍笑,决定明天给沧笋多加一顿新鲜的竹笋。

    明芙鱼气哼哼道:“这只臭海东青就是跟我过不去!”

    谢岿然使劲收敛脸上的笑容,安慰道:“没了就没了吧,我……”

    “没事,我这还有一条!”明芙鱼像变魔术一样,又从怀里掏出了一根红绳,这根红绳的尾端绑着一根编织的蚂蚱。

    谢岿然:“……”人生多艰。

    他想起今日上朝时群臣憋笑的模样,低咳一声,眉间略显忧郁地望向明芙鱼,“那个……阿鱼啊……”

    “嗯?”明芙鱼手里拿着红绳,眼眸亮晶晶地望向了他。

    “……”谢岿然一口气憋了回去,怎么也开不了口拒绝。

    明芙鱼拿着红手绳在他面前晃了晃,那只蚂蚱在他眼皮底下晃来晃去,“好看吗?”

    谢岿然放弃一般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看了看明芙鱼手里的红手绳,左瞧右瞧,怎么也夸不出口,只能干笑道:“……阿鱼心灵手巧……好看的。”手好看。

    明芙鱼十指纤纤,白皙明净,指尖粉粉嫩嫩,确实好看,如果手里不是拿着那根红手绳,一定会更好看。

    明芙鱼嘴角上扬,兴致勃勃道:“今日我寻来了两个好看的铃铛,正想拴在这红手绳上,等会儿你试试好不好看。”

    “铃铛?”谢岿然僵硬地站在原地,想象着自己在堂上疾言厉色之际,一抬起手,手腕上的铃铛哗啦啦的响,“……”

    他的额头忍不住跳了一下,看着明芙鱼手里的铃铛,就像在看着什么洪水猛兽一般99Z.L。

    谢岿然担心明芙鱼再变出十个八个的花样来,今天在红绳上栓个铃铛,明天在红绳上绑朵花,他赶紧坐下,将桌上那些红绳往旁边推了推,试图转移明芙鱼的注意力。

    明芙鱼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谢岿然抿了抿唇道:“阿鱼,你有时间不如给我绣一个香囊,你之前给我绣的那个香囊,在战场上被敌兵一剑给挑破了,我还想要一个。”

    他想起那个香囊便觉得可惜,那个香囊他一直戴在身上,即使香囊里的香味已经没有了,他也不曾摘下过,可后来敌军的那一剑正好挑在了香囊上。

    明芙鱼看着桌子上的红绳有些为难,“可我还要给你编手绳,要不过几天……”

    谢岿然立即再接再厉道:“现在花开得正好,正是做香囊的好季节,如果过了时候,花香可能就没有这么浓郁了,红绳有一条就够用了,阿鱼,我真的很想要一个香囊……嘛,你就给我做吧。”

    谢岿然一个‘嘛’字出来,尾音忍不住连起了几个颤音,自己差点恶心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明芙鱼却很受用,她看谢岿然一副就差拽着她的胳膊撒娇的模样,纠结一番,只好答应下来,“好吧,既然你这么想要,那我先给你绣香囊吧,你想要什么香?”

    “什么香都可以。”谢岿然松了一口气,笑了笑道:“只要是你挑的我都喜欢。”

    明芙鱼看了他一眼,“我绣工不太好,我绣好之后,你可不许不戴。”

    谢岿然连忙点了点头。

    他想就算再差也不会比当年那个香囊绣的差了,当年在边关,大家还不认识他的时候,提起他都‘身上挂着丑香囊的那一个’,最无奈的是每个人都能靠这个认出他来。

    ……

    从这天起,明芙鱼放下手里的红绳,转而绣起了香囊,每日拿着绣绷,坐在屋里像模像样的绣着。

    六天后,明芙鱼将香囊绣好,满意地笑了笑。

    她亲自去花园里摘了各色鲜艳的花瓣回来晾干,挑花香好闻的花瓣搭配成她喜欢的味道,放到香囊里面,又挑了些防蚊虫叮咬的草药放到里面,最后将她在庙中求来的平安符也一并偷偷放了进去。

    谢岿然一回府,明芙鱼就把香囊递了过去,“绣好啦!”

    谢岿然将香囊高高举起,站在阳光底下,对着光仔仔细细的看,他看着歪歪扭扭的香囊,盯着上面的花样,认了半晌才看出来上面绣的是两条锦鲤,红绿相间,摇头摆尾,虽然模样糟糕,但胜在憨态可掬,细看起来还有几分可爱。

    谢岿然想起明芙鱼八岁那年给他绣的那个香囊,忍不住诧异,“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这绣工怎么一点进步都没有?”

    明芙鱼踢着脚下的石子,莞尔道:“其实是有进步的,我当初送给你那个香囊,是我那一年绣的最好的一个,现在这个已经是我的平均水平了。”

    “……”谢岿然抬手抚99Z.L额。

    明芙鱼嘿嘿一笑,“我早就告诉你了,我不善女红,摄政王大人您将就着戴吧。”

    谢岿然看着手里的香囊,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你那天是故意的?”

    明芙鱼莞尔,她的确早就想让谢岿然将平安符带在身上,只是会有些不方便,所以她一直在想怎样才能既把这个平安符给谢岿然随身带着,又能不让旁人看到这个平安符,那日谢岿然想要一个香囊,她便灵机一动,想到可以把平安符放到香囊里,只是她实在是绣工欠佳,所以才故意激了谢岿然一下。

    她看着谢岿然瞪过来的眼神,反驳道:“诶?这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都是因为以前你对我爹娘,女儿家不会女红没关系,但一定要好好读书,识字明理,所以我爹娘才让我大多数的时间都用来读书习字了,我平日还要跟娘学跳舞,偶尔学学琴艺,我哪有那么多时间学女红嘛,我实在是没有时间学,当然,我在这方面也确实没有什么天赋。”

    “是是是,都怪我……”谢岿然把香囊别到腰上。

    “不想要就给我。”明芙鱼斜睨着他。

    谢岿然把香囊系紧,“我才不给你呢,之前那个香囊我戴了五年,这个嘛,我怎么也要戴到你再给我绣下一个为止。”

    明芙鱼弯了弯唇,觉得这个香囊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样,但戴到谢岿然腰间还挺好看,别人是东西衬人,谢岿然长了一副好样貌,是人衬东西。

    谢岿然抬起明芙鱼的手,抚了抚明芙鱼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叹息一声。

    “怎么了?”明芙鱼眉眼间带着笑意望着他。

    谢岿然捏了捏明芙鱼白嫩的指尖,喃喃道:“明明看起来应该挺灵巧的,不应该呀……”

    明芙鱼笑了一声,忍不住伸手他,“本来就灵巧。”

    谢岿然笑着跑开,明芙鱼在他身后追,他们围着花园跑了一圈又一圈,花园里的花开的绚烂而别致,四周弥漫着他们的欢笑声。

    谢岿然笑起来很好看,星眸朗目,嘴角上扬,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却远不如他脸上的笑容灿烂。

    明芙鱼想,不管谢岿然在外人面前变成什么样,在她面前却始终没有变,一直都是那个自在不羁又讨人厌的谢岿然。

    .

    清,阳光初升。

    谢岿然将香囊挂到腰间,又看了看手腕上的红绳,拨弄了一下红绳上的白兔,白兔轻轻晃了晃,他微微一笑,大步走出了门去。

    明芙鱼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手撑着下巴,看着院子里的桂花树发呆。

    谢岿然从她旁边走过,随口问:“想什么呢?”

    明芙鱼目光依旧落在那棵桂花树上,“你桂花糕那么好吃,卖桂花糕的人怎么忍住自己不吃的呢?”

    “……”谢岿然脚步顿住,侧头看她,“……回来的路上给你买。”

    明芙鱼满意微笑,站起身悠悠然飘走,心情愉悦的吃早饭去了。

    谢岿然看着她的99Z.L背影,无奈摇头,走到桂花树下,轻轻嗅了一下桂花香,然后抬脚走了出去。

    傍晚,谢大奸臣杀完人,一看天色已晚,赶紧驾着马去买桂花糕。

    他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才赶上最后一锅桂花糕。

    桂花糕刚刚出炉,清香扑鼻,白白嫩嫩的桂花糕上撒着点点桂花,在蒸笼里香喷喷的冒着热气,让人一看便觉得有食欲。

    谢岿然走过去,心情很好道:“老板,来些桂花糕,给我挑热乎的装。”

    店家瞪圆着眼睛看他,双腿颤,赶紧把所有桂花糕都装到食盒里,瑟瑟发抖地递给了他,“大、大人,不用给银子了,您如果觉得不够,的现在还可以给你做。”

    谢岿然看着他颤抖的双手,笑容凝滞。

    他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的接过食盒,沉默地将银子放到了桌子上,拎着食盒转身离开。

    他转头才发现,刚才还热闹的街市现在已经寂静下来,街上的人看到他全都退避三舍,老人躲进屋里,孩躲到父母身旁,父母紧张地抱紧了自家孩子,好像他一个不开心就会冲上去把这些人都杀光一样。

    整条街都格外寂静,不复刚才的热闹,谢岿然走过的地方一片肃杀。

    谢岿然扯起嘴角,无声一笑。

    他拿着食盒,孤身穿过街道,在一个又一个百姓面前走了过去,也看到了一张又一张惊惧的脸,他唇边的笑意渐渐隐没,平日的浪荡散漫似乎被一道道惊惧的目光劈散,乌沉的眸子里弥漫起尘雾,让人看不清眼底的神色。

    谢岿然麻木的往前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双腿只是机械地向前进,目光直视着前方,却空落落的没有焦点,直到明芙鱼的笑脸映入他的眼帘。

    夕阳渐落,墙边绿柳垂下细细的枝条,晚霞的光影落在明芙鱼的身上,她站在长街的尽头,翘首望着他,脸上扬着干净明亮的笑容,漂亮的眼眸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迸发出柔亮的光,明华璀璨。

    谢岿然情不自禁扬起一抹笑容,心中复杂冰冷的情绪褪去,加快了归家的脚步。

    这一瞬间,他恍惚觉得自己也是有家人在等的。

    ……

    夜色阑珊,家家户户亮着暖灯。

    “少吃点,等会还得吃晚饭呢。”谢岿然坐在紫藤木书桌旁,批阅着手里的折子,偶尔抬头看明芙鱼一眼。

    明芙鱼将食盒捧到一旁,用胳膊圈起来,继续一口一口的吃着手里的桂花糕,她坐在高高的凳子上,双脚愉快地晃来晃去,脑后的金叶子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

    谢岿然轻轻笑了一下,“有那么好吃吗?”

    “当然好吃。”明芙鱼使劲点了点头,走过去往他嘴里塞了一块桂花糕。

    谢岿然将桂花糕是下去,继续聚精会神的看着手里的折子,偶尔拿起旁边的狼毫笔批注几下。

    明芙鱼坐回桌子旁,吃着香喷喷的桂花糕,抬头看了一眼他手里明黄的奏折,“皇帝连奏折都99Z.L不能批么?”

    她想起当年那个流鼻涕的豆丁,语气忍不住有些嫌弃,也不知道豆丁长大后是不是个有良心的,能不能记住谢岿然对他的好。

    谢岿然头也不抬道:“他现在正是吸收学问的时候,与其浪费时间批阅这些东西,不如好好学本事,反正以后还有几十年的时间留着给他批。”

    明芙鱼忍不住笑了一下,将嘴里的桂花糕咽下去,喝了一口花茶,“朝中的臣子若知道你不让皇帝批阅奏折,还随随便便把这些奏折带回家来批阅,一定又要气的火冒三丈,他们势必要在背后你是在挖空心思的架空皇帝,是狼子野心,在替以后谋权篡位做准备。”

    谢岿然挑了下眉,敲了敲旁边摞着的三本奏折,“喏……这几本都是上奏弹劾我的。”

    明芙鱼忍不住笑了一下,“他们如果知道弹劾你的奏折其实都落到了你的手里,还不得气个半死。”

    她虽然知道这些人很有可能是真正的忠臣,可还是忍不住觉得解气,谁让他们平时总喜欢谢岿然坏话的。

    谁谢岿然坏话,她就讨厌谁。

    明芙鱼走过去,拿起一本奏折随手翻看了几眼。

    她本来神色轻松,眉眼间带着几分揶揄,定睛细看里面的内容,却越看越气,手指颤抖,忍不住怒骂了一句,“简直是一派胡言!”

    奏折里细数了谢岿然的罪过,把谢岿然成了奸诈人,极尽辱骂之言,她看着这些字,感觉一股火直冲脑顶,甚至有一瞬间的眩晕。

    谢岿然抬头,见她脸色不对,伸手去拿她手里的奏折,“不喜欢看别看就好了,何必去跟他们生气,白白气坏了身体。”

    “我偏要看。”明芙鱼躲开谢岿然的手,背过身去,像自虐一样将三本奏折都看了。

    她越看越气,眼眶忍不住红了起来,可她背对着谢岿然,没有让他看见。

    两人一坐一立,谁都没有话。

    半晌,明芙鱼在眼睛上抹了一下,像赌气一样扔掉手里的奏折,回桌边坐下,“先帝有你这个儿子可真是值了,武能□□定国,文能治理朝堂,在外背着大奸臣的污名,在内还得帮他照顾孙子,他一天没养过你,好处倒是尽让他占了!”

    这些话她藏在心里很久了,终于忍不住一股脑了出来。

    她一直装作若无其事,用力将这些话憋在心里,她不知道该生谁的气,也不知道该怪谁,因为这是谢岿然的选择,她怨不得人。

    可她就是怨!就是气!就是替谢岿然感到不值!

    靖帝连认谢岿然这个儿子都做不到,凭什么要求谢岿然给他担负着整个大昭的天下!萧家人那么多,靖帝怎么不去找那些能记在族谱上的萧家人来做这些事?谢岿然从来没有受过萧家的恩惠,凭什么替靖帝承担这一切!

    她知道靖帝把兵权交到谢岿然的手里是冒着风险的,如果谢岿然有一丁点叛逆之心99Z.L,他完全可以利用手里的兵权谋权篡位,靖帝给了他全然的信任,将大昭的整个天下交到了他的手里,或者应该,靖帝其实是将这个选择权交给了谢岿然,如果谢岿然想要这个天下、想要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那么他可以用靖帝给他的这些东西,轻而易举的得到。

    这也许是靖帝的父爱,也许靖帝给谢岿然的补偿,可这种信任、这种补偿,明芙鱼宁可谢岿然没有,如果可以,她宁愿谢岿然永远是那个潇洒自由的少将军。

    明芙鱼心中有太多的疑问和不甘,可她知道自己不该如此,她不该在这个时候让谢岿然心里烦闷。

    可那些奏折上的一句句恶言实在刺痛了她,因为她心里知道,外面这样话的人只会更多。

    这些日子,她一直让自己待在府里,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可是她心里清楚一切都已经切切实实的发生了,谢岿然成了大家口中的大奸臣、大恶人,她没办法继续自欺欺人。

    谢岿然看着她气呼呼的侧影,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阿鱼,我自出生起就身处钟鼎之家,锦衣玉食,享受着世子的荣宠,已经比很多人强了。”

    “可你明明可以生活得更好。”明芙鱼知道谢岿然能在谢家生活是靖帝暗中安排的,可谢岿然明明是皇子,他明明可以像萧子笙一样,享受着皇家子嗣应有的一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背负污名,甚至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是萧家人,是萧子笙的亲叔叔。

    谢岿然看着烛台上跳动的烛光,微微沉默,安静了一会儿,声音低低地开口,“阿鱼,你就没有想过我也许应该生活得更差,而不是更好,甚至是生下来就该死么?”

    明芙鱼倏然一愣,抬头看向他,咬紧牙关问:“什么叫该死?”她讨厌有人这样谢岿然,哪怕是谢岿然自己。

    谢岿然扯了一下嘴角,垂下的眼睫有些哀伤,“不定……是先帝保住了我的性命呢。”

    明芙鱼眉心深深拧紧,心颤抖了一下,她一瞬不瞬地望着他,“你为什么这样?”

    谢岿然垂眸,语气寻常,“先帝曾,我的出生是‘不容于世’的。”

    明芙鱼倏然愣住,谢岿然明明是靖帝的儿子,身上流着靖帝的血脉,何至于用上‘不容于世’这四个字。

    靖帝的身份没有任何问题,那么难道问题出在谢岿然母亲的身上么?

    她呆愣在那里,久久没有言语。

    谢岿然看着她惶然的面色,语气轻松下来,柔声道:“你刚才这番话私下在我面前就算了,出去后可不能再乱,那毕竟是先帝。”

    明芙鱼回过神来,也放松了神色,仿佛刚才的对话不曾过,他们也不曾触碰过什么禁忌一样。

    “人家还不是心疼你。”明芙鱼声嘀咕一句,心情不好的趴到了桌子上。

    她心情失落,可看着手腕99Z.L上莹润的玉镯,又忍不住弯起嘴角,轻轻拨弄了几下。

    谢岿然心里一叹,有时候他倒宁可明芙鱼能没心没肺的,像刚才那样高高兴兴的吃桂花糕,别替他这些糟心事着急上火。

    他走过去,坐到明芙鱼旁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正想安慰几句,就见明芙鱼笑眯眯的摸着腕上的玉镯,又啃起了桂花糕。

    谢岿然笑着捏了下她的脸颊,回去继续看奏折。

    他离去之后,明芙鱼脸上的笑容淡去,眼里的光也黯淡下来,她侧过身,偷偷看向谢岿然。

    谢岿然身后的轩窗敞开着,烛火明明灭灭,谢岿然坐在微微闪烁的光影中,他聚精会神的看着手里的奏章,烛光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长长的背影看起来伟岸又虚无。

    他神色认真的时候,眉宇有些冷峻,薄唇轻抿,轮廓棱角分明,漆黑的眸子里深邃而明亮,他的手指搭在桌沿上,思考的时候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明芙鱼看了他很久,直到夜色深深,才双眼阖上,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谢岿然批阅完最后一张奏折,已经是夜深人静。

    他将笔放下,轻轻捏了一下眉心,抬头望去,明芙鱼正趴在桌子上沉沉的睡着。

    她软乎乎的脸颊压在桌子上,纤长的睫毛微微垂着,在眼睑上落下一片暗影,呼吸一起一伏,睡得安稳。

    谢岿然浅浅笑了笑,将奏折整理好放到一旁,从衣架上拿了件披风走过去。

    他将明芙鱼扶起来,把披风披到她的身上。

    明芙鱼软乎乎的靠在他怀里,脸上压了一道红印。

    谢岿然失笑,抬手给她轻轻揉了揉。

    明芙鱼面颊柔嫩,肌肤白皙,像白嫩细滑的豆腐一样,谢岿然手指轻轻一碰就移开了,仿佛觉得烫手一般,再未触碰。

    明芙鱼呼吸柔柔地吹拂在谢岿然的颈侧,谢岿然蹙了蹙眉,将明芙鱼抱了起来。

    他时候明明抱过明芙鱼很多次,可这一次身体却莫名僵硬,明芙鱼身上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带着一点女儿家的娇柔。

    谢岿然身体愈发僵硬,明芙鱼全身都软乎乎的,像柔弱无骨一样,让他觉得哪里也碰不得,好像一碰便要化成水了。

    他在边关多年,整日跟臭熏熏的男子待在一处,从来不知道姑娘这么软、这么香,记得兵营的老兵曾经过,女人都是洪水猛兽,能把最强壮的汉子化为绕指柔,他以前不以为然,可他现在发现,怀里的姑娘稍微靠近就能让他束手无策,彻底放弃反抗,甚至全身僵硬,比任何一种刀枪都要强韧。

    谢岿然费了半天劲,才好不容易手脚僵硬的将明芙鱼抱了起来,同手同脚的走出门去。

    夜里的府院有些安静,路边的烛火微弱的亮着,映着蜿蜒径,不过今夜的月亮很亮也很圆,明明的照在夜空上,像一颗璀璨的夜明珠,月光皎洁,在地上洒下清辉。

    谢岿然抱着明芙鱼穿过99Z.L月门,从谢府走到明府,明府的花园里种满了木芙蓉,影影绰绰,在月光下灿然绽放着,虽然没有香味,却是极致之美。

    谢岿然走进明芙鱼的房里,将明芙鱼放到柔软的床榻上,微微弯下身,伸手去拽旁边的浅粉被褥。

    明芙鱼躺在枕头上,胳膊从他脖颈上滑落,掌心向上露了出来。

    谢岿然垂目望去,微微一怔。

    明芙鱼手心有着道道红痕,看起来像被细长的绳子勒的,她的指腹上有几个血点,应该是拿针的时候不心扎到的。

    谢岿然瞳孔紧缩,不自觉攥紧了手心。

    他心中恼恨,这几天明芙鱼一直忙着捣鼓红手绳和香囊,每天都乐颠颠的,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一样,既没喊过苦,也没过累,他竟没注意到这些。

    谢岿然怔然看了许久,才将目光从明芙鱼的手心移开。

    他坐在床边,将衾被盖到明芙鱼的身上,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心中漫起密密麻麻的心疼,抬手将她额边的鬓发轻轻掖到耳后,安静的看了她一会儿,抬指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尖。

    烦人精长大了,长成了让人心疼的祖宗。

    让他只想疼着、宠着,再也不让她受了一丝一毫的委屈。

    明芙鱼这一觉睡得格外香甜,睁开眼睛之后,抻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她动了动,觉得手指有些奇怪,低头一看,手指上针扎过的地方都被包扎了起来,她凑近嗅了嗅,手心有一股清凉的淡淡药香,红痕的地方应该也是已经上过药了,手心凉凉的,很舒服。

    明芙鱼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给她处理的,她想起自己笨到弄伤手,还被谢岿然发现了,就觉得有些丢脸,可窗外的阳光暖融融的照进来,她又觉得心里也跟着暖融融的,忍不住笑了笑。

    手指包得像粽子一样,起来也不能做什么,她忍不住有些泛懒,翻了个身,懒洋洋的躺在床上,伸着五指看了又看,后知后觉想起来她昨夜好像是在谢岿然书房睡着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回来的,

    明芙鱼躺在柔软的被子里,抱着被包扎过的手指,在床上滚了一圈,舒服的睡了一个回笼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