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冠礼
谢岿然及冠这日, 谢家给他准备了盛大的冠礼,广邀众人观里。
大家收到请贴才恍然想起,那个刀不刃血的摄政王, 其实还只是一个未及冠的少年。
晴空万里,纤云不染, 骄阳映照在地面上。
热闹的街道上, 一辆马车滚滚走过, 明芙鱼和谢岿然并排坐在马车里。
今日是谢岿然的冠礼,明芙鱼兴致勃勃地盛装扮,穿着一身华美的齐胸襦裙, 上半身是浅粉色的上襦,下半身是烟紫色的百褶裙,宫绦束腰,站起身时裙摆如芙蓉漾开,一头墨发绾起,云鬓上戴着繁花金步摇,缀以流苏,珠玉流光,走起路来摇曳生姿, 既不张扬,又透着恬静舒雅之美。
谢岿然坐在她身上, 一身玄色99Z.L广袖长袍,绣以金纹祥云, 外面套着一层雪纱, 他眉眼沉静的靠在那里,轻轻阖着眼睛,姿态风流, 气韵华贵,宛若翩翩浊世佳公子。
明芙鱼忍不住拿眼偷偷看着他,一会儿收起目光,一会儿又抬起眼眸,控制不住的频频地朝他望去。
谢岿然感觉到她的视线,睁开一只眼睛看她,挑眉道:“总看我做什么?”
明芙鱼鼓了鼓嘴巴,将视线移开,漫无目的地在马车里转了转,又忍不住将视线转回他的身上,“哥哥,你在想什么?”
谢岿然将眼睛全部睁开,“在想母亲为我取的字。”
明芙鱼忍不住好奇,“楚夫人给你取的字,难道不是应该等到冠礼上才知道吗?你怎么现在就知道了。”
冠礼代表男子已经成年,按规矩由家中长辈给举行冠礼,男子二十岁前只有名,没有字,要在冠礼这日由长者取字。
谢国公已经亡故,靖帝也不在了,由楚氏来替谢岿然取字也很正常。
谢岿然笑了一下,“有兰川那个大嘴巴在,什么事能瞒得住,母亲才刚定下字来,他转头就跑来告诉我了。”
明芙鱼想起谢兰川个不停的模样,忍不住憋笑,目光期待道:“楚夫人给你取了什么字?”
谢岿然唇边笑容微敛,“母亲给我取字为‘随’。”
“谢绥……”明芙鱼呢喃一声,忍不住觉得有些好听,“绥,‘绥绥兮其有文章也’,字意平安,谢夫人希望你平安。”
谢岿然摇头,“不是。”
明芙鱼想了想,“哦,‘绥者,安之舒也’,谢夫人是希望你舒缓、安定。”
“也不是。”谢岿然浅笑,转头看她,“是随便的随,可能就是随便取字的意思。”
明芙鱼心底一沉,笑容慢慢淡去,她看着谢岿然唇边的笑,心里有些难受,不出话来。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马车安静地往前行着,很快就来到了国公府。
国公府还像以前一样,一切井然有致。
谢临安继承国公之位后,现如今在礼部任职,他为人稳重,办事妥贴,极负盛名,一点点累积出了威望,长此以往,国公府定能恢复到以前的地位,谢岿然当年没有看错人,谢临安的确有资格、也有能力继承谢家。
谢兰川从就喜欢追随谢岿然,跟谢岿然一样喜欢舞刀弄枪,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想像谢岿然奔赴边关,带兵仗,楚氏不允许他去边关,他别无他法,只得入了锦衣卫,不过他还是总想往边关去,惹得谢临安和楚氏头疼不已,最近谢岿然回来,他才稍稍安定下来,没有再提过去边关的事。
今日是谢岿然的及冠礼,谢府门前一片热闹,不谢岿然现在是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单他谢家长子的身份,就已经会来不少宾客,如今更是宾朋满座,各式豪华马车停满了巷口。
他们还没走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就能听到里面一片欢腾。
明芙鱼笑99Z.L了一下,跟谢岿然一起抬步迈上台阶,走进了谢府。
明芙鱼直接去了女眷所在的内堂,谢岿然要去拜见楚氏,朝后院的方向走,两人在门口就分开了。
明芙鱼走进屋内,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暖炕上的王夫人,多日未见,她缓步走过去拜见,神色恭敬。
王夫人看到她温和的笑了笑,拉着她的手在暖炕上坐下,寒暄了几句,末了道:“渡君今日会回来,你等会儿应该能看到他了。”
明芙鱼怔然了一瞬,轻轻点了点头。
楚渡君不知不觉已经离开长安几个月了,没想到会在今日回来。
卢家两姐妹今日也来了,正坐在偏右的角落里喝着茶,卢老夫人上次被谢岿然扫了颜面,余怒未消,自然没有前来。
卢冰婵看着明芙鱼,眼神动了动,犹豫了一下,走过来柔声道:“妹妹,我有几句话想私下对你,你可否移步到外面,跟姐姐聊两句?”
明芙鱼犹豫了一下,站起身,对王夫人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跟着卢冰婵走了出去。
卢浮儿也想跟过来,被卢冰婵一个眼神阻止了,只能讷讷坐了回去。
明芙鱼跟着卢冰婵来到后院一处幽静的凉亭里,周围没有什么人,比前院安静不少,只有旁边的池水里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谢府喜欢自然之景,府里种着不少花草,也有不少假山、流水,处处生机勃勃,十分清爽。
两人在石桌旁坐下,桌上不知是谁放着一副棋盘,远处的桂花阵阵飘香。
坐下之后,卢冰婵主动对明芙鱼笑了笑,声音温和道:“妹妹,你能愿意出来跟我话,我真的很开心,之前是我有眼无珠,没看出来你是位贵人,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商户之女,不是什么贵人,卢姑娘不必客套,有话可以直。”明芙鱼声音平淡。
如果不是因为沈十娘还住在卢府里,她也懒得跟卢冰婵走这一趟,她早就已经见识过了卢冰婵的真面目,不想跟卢冰婵浪费时间虚与委蛇,更不想跟卢冰婵扮演什么姐妹情深。
卢冰婵嘴角的笑容僵了僵,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识趣的人。
她回忆起谢岿然谪仙的模样,才微微吸了一口气,继续保持笑容道:“妹妹,我听你与摄政王自是邻居,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感情甚笃,不知可是真的?”
她一口一个妹妹,明芙鱼耳朵都要听起茧了,她静静看着对面的卢冰婵,未置可否,等着卢冰婵继续下去。
卢冰婵没听到她的回答也不气馁,反正她早就已经知道答案了。
她对明芙鱼轻轻笑了笑,自顾自继续道:“妹妹,你与摄政王虽然感情深,但毕竟你以后要嫁人,摄政王以后也要娶妻,你可曾想过,这邻家妹妹和自己的娘子相比,当然还是娘子更亲。”
“你想什么?”明芙鱼轻轻蹙眉,她根本没想过这么远,更何况,她没99Z.L事思考这个做什么?
卢冰婵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一改以前高高在上的态度,语气甚至有几分亲近。
“妹妹,我这么也是关心你,我担心摄政王以后娶了妻,如果那妻子并非良善之人,反而处处与你针锋相对,到时候你的境况可能会变得艰难,你想啊,摄政王日日被她吹着枕边风,就算一开始不听她所言,长此以往,恐怕也要听进去几句,她如果日日你坏话,摄政王信以为真,恐怕就不能再将你看得如现在这般重要了。”
明芙鱼想象着谢岿然听了谗言,变成一个糊涂蛋的模样,甚至有些想笑,她心里清楚这根本不可能,她看着对面的卢冰婵,才勉强将笑意忍了回去,继续一本正经的坐在那里,想看看卢冰婵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卢冰婵没有留意到她的神色,继续道:“妹妹,你跟我们不一样,我们就算出嫁了,也有家里在背后做支撑,不会被婆家轻易欺负,可你唯一的依靠就是摄政王,你一旦失去摄政王这个强有力的靠山,就一无所有了,楚家门庭高深,楚渡君现在虽然对你很好,但男人的心是最容易变的,俗话色衰而爱迟,你若有一天容颜老去,怎知他就还能像现在这般爱护你?你与其把希望寄托在楚渡君的身上,不如好好抓住摄政王这棵大树,只要他长长久久的庇护你,你便可安枕无忧。”
她话锋一转道:“可摄政王以后若是受了娘子的挑拨,不再庇护你,你可就苦不堪言了,我觉得你最好让摄政王选一位以后能将你当做亲妹妹一般看待的娘子。”
明芙鱼安静的听着,等她完,才笑了一下,“这些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究竟想什么?”
她神色隐隐不耐烦起来,不想在这里听卢冰婵废话。
卢冰婵忽略她眉宇间的不耐,道:“妹妹,你不要觉得这些事情很遥远,摄政王今日及冠,行过冠礼之后可就能娶妻了,想必谢家主母马上就要开始帮他挑选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了。”
明芙鱼抿了下唇,眉心渐渐蹙起。
卢冰婵抬眸对她笑了笑,握住她的手,一副真情实感的模样,温声道:“妹妹,你我怎么也是姐妹,虽然不不相识,但其实我们并没有什么化解不了的深仇大恨,相反,你的性子还很合我的胃口,以前都是我的错,误会了你,如果我们能放下芥蒂,以后不定可以成为真正的好姐妹。”
明芙鱼嘴角轻轻抽了抽,没想到有一天她还能听到卢冰婵要跟她做好姐妹,实在是荒谬。
卢冰婵握着她手的地方触感冰凉,她不由了一个寒颤,把手中从卢冰婵的手里抽了出来,冷淡道:“姐妹就不必做了。”
卢冰婵尴尬地收回手,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抹阴翳之色。
如果不是她有事想求明芙鱼,何必在这里委曲求全,明芙鱼99Z.L简直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竟然软硬都不吃,等以后她嫁给谢岿然,非要好好收拾明芙鱼!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明芙鱼见她一直不开口,忍不住催促道:“卢姑娘,现在冠礼马上就要开始了,我还想去前院观礼,如果你有话想,还是不要继续绕圈子浪费时间了,有话请直。”
卢冰婵咬紧下唇,像下定决心一般,抬起眼眸,眼底流露出丝丝羞涩的神情,扭捏地转了一下手里的帕子,弯着唇道:“摄政王上次到卢家接妹妹的时候,我与他惊鸿一面,没来得及招呼,想让妹妹帮忙引荐认识一下。”
明芙鱼眨了眨眼睛,神思不定地看着她,“你让我把你介绍给谢岿然认识?”
卢冰婵还是没出阁的姑娘,这实在是有违礼法,明芙鱼没想到她这么大胆,隐隐明白了几分她的意思,眉心不由蹙得更紧,面色沉了沉。
卢冰婵脸上的羞涩神色变得更浓,她轻轻点了点头,含羞道:“摄政王俊朗之神姿,让冰婵印象深刻,夜寐思服……冰婵想若能得妹妹相助,亲上加亲,那么冰婵日后一定好好报答妹妹,跟摄政王一起将妹妹看做亲人一般,好好照顾。”
她会照顾明芙鱼是假的,对谢岿然久久不忘却是真的。
自从上次见过谢岿然之后,她便难以忘怀,心里忍不住一直惦记着谢岿然,偷偷留意着谢岿然的一举一动。
她得知谢岿然做了摄政王,权势比她大伯还要威赫之后,心里的鹿便忍不住乱撞起来。
一个面容英俊又权力在握的男人,怎能让她不心动。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这些日子以来,她经常听到大伯父在家中怒骂谢岿然,也听到祖母唉声叹气,言语间皆是对谢岿然的怨恨和憎恶,她虽然表面安慰着他们,心中却忍不住暗自筹谋和衡量,大伯父已经是万人之上的丞相,谢岿然能比他还要厉害,让大伯父如此气愤又无可奈何,可见他的地位已经无人能及。
虽然大家都谢岿然是个大奸臣,可她还是心动了,有不少人都在背后偷偷谢岿然以后是要自己做皇帝的,新帝不过是他的傀儡而已,过几年就要被杀了。
如果谢岿然做了皇帝,那谢岿然的娘子将来岂不是要做皇后?
卢冰婵心底渐渐涌起不切实际的奢望,这些奢望不断蔓延,在她心里生了根,逐渐发芽,她怎么也按捺不住。
她一直认为机遇都是从危险中获得的,只要她赌对了,她以后就是身份尊贵的皇后,她如果能坐上凤位,那么以后贵女们在她面前都会变得不值一提,会被她狠狠踩在脚下,与其碌碌一生,她宁愿放手搏一搏,况且谢岿然有潘安之貌,让她止不住的心动,如果能跟这样的人共度此生,实在是幸事一桩。
因此她才决定来讨好明芙鱼,哪怕明芙鱼态度冷淡她也无所谓,她觉得99Z.L自己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她现在虽然忍气吞声,但以后都会跟明芙鱼讨回来。
她想借着明芙鱼的关系去接近谢岿然,她早就听清楚,明芙鱼和谢岿然自幼相识,感情很不一般,刚才她躲在暗处看得清清楚楚,明芙鱼和谢岿然是乘同一辆马车前来的,可见他们果然如外面传言的那样关系亲近,如此更坚定了她心中的想法,只要明芙鱼肯帮她话,她就能稳操胜券了。
她只后悔明芙鱼在卢家的时候,她没有趁机拉拢关系,早知道会有今天,她当时一定好好对待明芙鱼,可惜现在已经晚了,她只能尽力挽回。
她思考了很久,觉得无论什么好话,都不如共同利益来得实在,所以她才将明芙鱼叫了出来,了刚才这一番话。
她虽然讨厌明芙鱼,但现在却不得不借助于明芙鱼的影响,只要她能嫁给谢岿然,明芙鱼就可以留着以后慢慢解决,如她刚才所,等婚后她只要多给谢岿然吹吹枕边风,谢岿然自然会疏远明芙鱼,到时候有明芙鱼苦果子吃。
明芙鱼愕然地看着卢冰婵,彻底明白过来卢冰婵的意图后,她心里瞬间涌现出一股怪异的感觉,还有莫名的愤怒。
她忍不住变了脸色,想也不想就站了起来,严词拒绝道:“卢姑娘,请你自重,你毕竟是还未出阁的姑娘,这些话如果被旁人听了去恐怕会有损你的闺名,以后不该的话,还是少为妙。”
卢冰婵面色有些僵硬,眼神里飞快闪过一丝怒容,她跟着站起来,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妹妹,这里只有你我,只要你不,这些话怎会传出去?我也是把妹妹当做自己人,才直接了出来。”
“我是家中独女,不曾有什么姐妹,卢姑娘还是换一个称呼吧。”明芙鱼绷着唇角,毫不留情地冷道:“摄政王的婚事由不得我做主,我也不觉得你们二人相配,你不必再多,这个忙我是不会帮你的。”
卢冰婵脸色挂不住,一下子沉了下去,她眼看着希望破灭,不再顾忌什么,声音变得尖锐起来,“你是觉得我配不上摄政王?那你倒是,放眼整个长安城还有谁配得上!”
明芙鱼脸色有些难看,卢冰婵这种心术不正的人,她是绝对不会介绍给谢岿然认识的,她不能容忍这样的人嫁给谢岿然,可让她谁配得上谢岿然,她又想不出来,因为她从来不曾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时间心中有些茫然。
明芙鱼眉心轻轻蹙着,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乱,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沉声道:“反正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帮你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她没有再理会卢冰婵,转身往外走。
卢冰婵阴晴不定地看着她,见她转身离开,忍不住哼了一声,阴阳怪气起来,“你不帮我没关系,可你最好别忘了自己早已有婚约在身,别生出什么99Z.L不该有的妄念。”
她想起谢岿然对明芙鱼的好,便觉得如鲠在喉。
明芙鱼脚下不停,大步离开。
她不明白卢冰婵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也不想去深思,她只觉得烦躁,从听到卢冰婵觊觎着谢岿然开始,她心中就有一股不出来的窒闷感。
她快步走了许久,直到心中的烦闷被驱散了一点,脚步才逐渐慢了下来。
她低头踹着脚边的石子,漫无目的地想,谢岿然着实是个祸害,他才去了卢府一次,竟然就让卢冰婵芳心暗许了,卢冰婵这么高傲的人竟然为了他要来跟她结交。
她神思不属,没有注意到脚下走到了哪里,抬头看去,才发现周围的环境有些陌生,四周没什么人,看起来像是一处幽静的院落,周围种着好看的花,枝条修剪的规规矩矩,处处透着一股雅致,她看了两眼娇花,正想抬步去前院,一墙之隔的院子里就传来了呼喝的声音。
“你凭什么要担这骂名?从你出生后,他就不曾养过你一天,你为什么要听从他的话去受这份委屈,你好好出去听听现在外面的人都是怎么你的!”一道女声从墙里传来,声音里含着一丝哭腔。
隔着青石墙壁,明芙鱼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人,却觉得声音有些熟悉,她还没想起来是谁,紧接着一道更为熟悉的男声就响了起来。
“娘,哪怕我跟他没有血缘关系,我身为大昭的臣子,这也是我应该做的。”
是谢岿然的声音!
明芙鱼一下子抬起头来,不用想也知道,墙内的人应该是谢岿然和楚氏。
楚氏平日冷静淡然,现在声音却激动异常,“他萧家的天下与你何干!凭什么要你来承担!”
须臾的安静,谢岿然似乎跪了下去,明芙鱼听到一声利落的跪地声,像跪在了她的心上一样,让她的心忍不住跟着颤动了一下。
她贴身靠在墙边,心里闷闷的疼,不自觉想起了那夜因为看到弹劾奏折而失态的自己。
何其相似。
“娘……我不是为了陛下,也不是为了萧家的江山,而是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时候您教过我,百姓在前,个人在后,谢家人从不畏惧生死,更不畏惧人言。”
楚氏崩溃的哭了起来,“我后悔了!我只想要我的孩子平平安安,你凭什么要过这种日子!凭什么要背负这些骂名!”
明芙鱼靠在墙上,泪水潸然而下。
她抬脚跑远,不敢再听下去,那一句句质问正是她在心里问了千百遍的。
她一路跑到前院,停住脚步,扶着石柱微微喘息。
前院来了不少人,人声鼎沸,可大家面上都不见喜色,也没有什么祝贺之意,不像来道喜的,反而像来应付差事的。
“谢岿然昨日又屠了赵家满门!就因为赵大人跟鞑靼有过几封书信往来,又在书信里面谈论了新帝的事,谢岿然审都没审,直接就把人杀了!”
“作孽啊!谢家这个99Z.L大儿子无恶不作,手上沾了多少鲜血,大家恨他还来不及,谢家怎么好意思广发请帖,邀我们来参加他的冠礼!”
“得好像你敢不来一样,你心里再气,还不是带着礼物眼巴巴的来了?等会儿你恐怕还得脸上带笑的把礼物送过去。”
“我、我就是不敢不来又怎么样?我如果只有一个人,就算一头撞死在谢家的门口也不会惧怕,可我上有老下有,谁敢得罪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你敢么?你不是也来了么?”
“哎,别吵了,千错万错都是那个杀千刀的大奸臣的错!朝廷落在大奸臣的手里,我们早晚都没有好日子过!”
明芙鱼站在人群之外,捂着嘴,泪如雨下。
上辈子她也曾是这些人里的其中一个。
明芙鱼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红着眼睛冲上前去,指着众人怒道:“谢岿然在边关七年,守护着大昭安宁,多少次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这条命都是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他现在又平复叛党,扶持新帝登基,从不曾亏欠于谁!你们有哪个做过他做的这些事!你们上过战场吗?你们杀过一个敌兵么!你们享受着他带给你们的安宁,却在这里肆意的辱骂着他,你们还有一点点良心么!”
明芙鱼的声音震耳发聩,众人面色难看起来。
“你这丫头……不懂不要乱……”
大家到底不敢反驳什么,纷纷做鸟兽散。
明芙鱼独自一个人留在原地,捂着嘴蹲了下去,泣不成声。
楚渡君刚走进谢府就看到这一幕,连忙跑了过去。
他蹲到明芙鱼身边,急道:“阿鱼,你怎么了?你别难过,他们都是一群糊涂人,你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明芙鱼哭了一会儿,勉强将泪意忍了回去,抬起头来,看着多日不见的楚渡君。
楚渡君拿出一方干净的帕子,给明芙鱼擦了擦泪,柔声:“阿鱼,大家现在对谢大哥有误会才会这样,但是你别急,谢大哥是个好人,大家只要多了解他,就早晚会理解他的。”
明芙鱼睫毛颤了颤,“……多了解他?”
“嗯!”楚渡君使劲点了点头,“误会多缘于不够了解,只要他们了解谢大哥的为人,就会像我们一样喜欢他的。”
明芙鱼神色一动,眼睛微微亮了起来,思绪飞快转动。
楚渡君的没错,现在大家虽然对谢岿然印象恶劣,却不代表一辈子都会如此,只要努力,不定可以扭转他们的印象。
上辈子谢岿然是一个人孤军奋战,他不愿解释,也甘愿背负骂名,可这辈子有她,她会陪着谢岿然,她不甘心谢岿然被骂,也不甘心让谢岿然被骂,她要试着去改变。
谢岿然所做的事明明是为了整个家国天下,凭什么要白白被骂?朝堂上的事虽然不能跟百姓们解释,谢岿然做过的好事却不容被忽略。
明芙鱼心里忍不住激动起来,她下定决心,以后谢岿99Z.L然做多少让人误会又招骂的事,她就替他做多少好事,让人夸赞他。
她心里有了决定,忍不住抬眸对楚渡君笑了笑,“你回来了?”
楚渡君轻轻挠了挠头,忍不住也对她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容,“嗯,我回来了!”
巳时,冠礼正式开始。
大家聚集到院子里,四周都安静了下来。
谢临安作为谢家代表率先对大家表示了欢迎,他站在台阶上,声音朗朗。
他的都是一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明芙鱼听了几句就没有心情听,偷偷引颈张望。
谢岿然和楚氏都还没有来,她失望垂眸,只能继续听下去。
谢临安这几年主管着谢家的大事务,早就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他一席话得有礼有度,惹得大家纷纷鼓掌,完之后,冠礼才正式开始。
赞者扬声念着礼文,谢岿然从门口走了进来,他身上穿着崭新的长袍,按照礼法,走进祠堂里,一一叩拜。
场面一时寂静无声,众人全都注视着他,不管心里在想什么,面上都不敢流露出多余的情绪。
明芙鱼注意到卢冰婵看到谢岿然后眼睛亮了亮,从谢岿然走进来,她的目光就一直落在谢岿然的身上。
明芙鱼忍不住微微蹙眉。
谢岿然叩拜完,站在台阶上的白玉平台上,张开双臂,开始加冠服。
场面隆重,明芙鱼也不自觉聚精会神地望了过去,楚渡君站在她旁边,跟她一起看着。
谢岿然眉目清正,穿上华服后,身上的贵气浑然天成,让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谢兰川站在底下看的眉开眼笑,不时鼓掌,四周异常安静,只有他一个人欢欣鼓舞的闹腾着,仿佛察觉不到周围过于安静的气氛一样。
冠乐响起,前面繁琐的礼仪结束,最后轮到大宾替谢岿然加冠。
大宾身份尊贵,一般是德高望重的长者,同样要身穿华服。
谢家请来的大宾是谢家族人里最德高望重的长辈,老者今年已经六旬有余,身上穿着一身黑裳,白胡子花花,拄着拐棍走上台阶,神色清高。
谢岿然转向他,恭敬作了一揖。
赞者端着托盘走过来,托盘里放着精致的玉冠,面朝老者,恭敬奉上。
老者垂目看了一眼玉冠,忽然一抬胳膊将整个托盘掀翻在地。
——砰。
撞击声在寂静的场内格外响亮,破了一室寂静。
老者怒目看着谢岿然,大声骂道:“此等竖子,竟然妄想让我为你加冠,简直是痴心妄想,你不配!”
场内寂静,老者的怒吼声响彻整个庭院,众人神色一凛,纷纷变了面色,朝谢岿然看了过去。
明芙鱼一下子掐紧了手心,目光紧紧地盯着谢岿然,不自觉咬紧了下唇,面色发白。
谢岿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低垂的眼眸静静地看着掉落的玉冠,一动未动。
玉冠滚落在地上,撞到旁边的墙檐,磕破了一个豁口,停住滚动,沾着灰尘躺在角落里,旁边的簪子在掉落99Z.L在地的一瞬间就已经断裂,碎成了几段,再也无法拼凑成完整的模样。
明芙鱼睫毛颤动,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一片死寂的安静中,谢岿然喉咙轻轻滚动了一下,缓慢抬起头来,大家不自觉为老者捏了一把汗。
老者触及到谢岿然漆黑的目光,手不自觉颤了一下,他咬了咬牙,用力挺着腰板,才没让自己退缩。
谢岿然漆眸深深,拱手道:“您若不愿,便算了。”
老者愣了一下。
众人不自觉感到诧异,谁也没想到杀人不眨眼的摄政王,会如此轻易便算了,他们都以为老者要血溅当场,同时也忍不住怀疑谢岿然这是准备秋后算账,老者的下场可能会更为凄惨。
谢兰川站在台下,忍不住急了起来,“大哥,那谁来为你加冠呀?”
谢临安站在谢兰川身侧,眉心拧紧,转头望向谢家其他长辈,其他长辈们纷纷回避他的目光,不敢回视,竟是谁也不肯替谢岿然加冠。
场面一时之间尴尬起来,大家谁也不敢多看。
谢岿然坦然一笑,正要话,楚氏从门口走了进来。
“我来!我乃岿然之母,当有资格为我儿加冠!”
众人皆转头望去。
楚氏刚才哭过一场,眼睛仍有些红肿,却丝毫不影响她气度的雍容华贵,她从门口走来,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端正,长裙曳地,姿态优雅,一举一动都是谢家主母的风范。
谢岿然站在台阶之上,瞳孔微缩,怔然望着她。
楚氏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声音没有起伏,一如往日般没有多余的感情,神色也是冰冷的,“低头。”
谢岿然听话地低下头去。
赞者回过神来,赶紧递上新的玉冠,这种重大场合,向来不容有什么闪失,本来就准备了备用的玉冠,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四周一片肃穆,比刚才还要安静。
楚氏拿起玉冠戴到谢岿然的头上,朗声道:“男子二十冠而字,冠者,礼之始也……”
楚氏声音不轻不重的响彻整个庭院,宾客们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刚才的老者面色难看,谢家其他长辈也神色不虞,四周落针可闻。
楚渡君转头看向明芙鱼,明芙鱼从刚才起,眼睛就一动不动地落在谢岿然的身上,就连楚氏到来,都不曾移开过,眼尾泛红。
“……而后容体正、颜色齐、辞令顺。”楚氏言闭,用玉簪以冠之,最后将玉冠扶正,“岿然,我给你取字为‘随’,望你从今日起,随心所欲,不要再为任何人而活,只为你自己而活。”
谢岿然,字随。
众人哗然,冠礼之上,长辈一般都希望家中子孙日后能恪守规矩,严谨行事,为家族争光,还从未听过让随心所欲,为自己而活的。
简直荒唐!
可更令大家惊讶的是,这些话竟然是从楚家长女楚阿苑嘴里出来的。
楚家向来门风严苛,最重规矩,养出来的子女个个刚正不阿,楚阿苑当年更是贵女之典范99Z.L。
她竟然能出这样的话,怎能让大家不错愕。
楚云深第一个站起来鼓掌,“好名字!”
王夫人在旁边含笑击掌,轻轻点头。
众人愕然,这谢家也就算了,怎么连楚家也为谢岿然失了分寸?
谢岿然抬头看向楚氏,眼眶已然红了。
他掀开衣摆,躬身跪下,一字一顿道:“谢随谢母亲赐名。”
楚氏伸手将他扶了起来,弯腰替他抚净膝盖上粘到的灰尘。
楚氏面向众人,目光在每一个人脸上扫过,冷然道:“今日不愿为我儿加冠者,从此以后不再是我楚阿苑之长辈,谢家大门自此不再向其敞开。”
谢临安出列拱手:“亦不是临安之先长。”
谢兰川紧随其后,“兰川亦然。”
谢家长辈无不愕然,一下子站了起来,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三个,全都变了脸色。
谢家族众一直以国公府为首,如果他们失去国公府的庇护,日后家中子嗣为官之路必定难行。
刚才那位老者又气又怒,怒气冲冲地捶了捶手里的拐杖,对楚氏大喝道:“糊涂!我谢家岂容此子放肆,你竟然要为了此子弃我们于不顾,简直糊涂!”
楚氏转过身看他,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强势,冷冷嗤笑一声:“你当众驳我儿子的面子,却指望我们国公府继续庇护你,实在是过于厚颜无耻了,我看你才是在痴心妄想!”
老者气得差点晕厥,直接被抬了下去。
谢岿然看着楚氏,神色怔然。
明芙鱼屏住呼吸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激荡。
谢岿然回长安之后,一直刻意在明面上疏远谢家,为的便是让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要牵连到谢家的百年声誉,可楚氏、谢临安和谢兰川这样做,几乎是告诉在场所有人,他们跟谢岿然同气连枝。
冠礼后,明芙鱼在假山后的水幕下找到了谢岿然。
谢岿然独自一人站在水幕旁,负手而立,望着清澈的水花从假山上如雨雾一般流下,好像所有的热闹、喧嚣、争执,都与他无关。
天地寂静,他静静地立在哪里,仿佛要与天地融为一体。
明芙鱼安静的看了他一会儿,才抬脚走了过去,静静的站到他身侧,跟他一起看着簌簌而下的水幕,周身透着一股清澈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