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篇取了?惊世骇俗标题的论文被刊登在《超新星》的自费版, 自费版在亚当·诺顿心目中比奇闻版更加没有存在的价值。

    在这位帝国前任科学大臣眼中，奇闻版至少还能娱乐一下大众，自费版却是连撕下来当厕纸都嫌脏。

    作?者?路德维希·赛德, 头衔是公?爵。

    亚当·诺顿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他这个年纪的人没人会不?知道上一任赛德公?爵，也就是被帝国废黜的皇太子的名?字。被寄予厚望的皇太子放弃责任, 放弃对他充满信赖的子民, 执意要娶一个来历不?明，血统驳杂的女子为妻, 为此不?惜与亲人反目，现在回想起?来，简直就是罗斯曼帝国的一个噩梦。

    自从赛德公?爵一家搬去费伦泽, 帝都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过他们的消息了?, 上次有消息传来，还是公?爵夫妇遭遇意外?身?亡。

    亚当·诺顿的确听过他们有个儿子, 还听过对方体弱多病，但再?多的, 就一无所知了?。现任陛下对哥哥一家深恶痛绝，恨不?得这世上没有他们的存在，自然没人会在帝都传播那一家的消息。

    作?为一直居住在帝都阿西雅的科学大臣，他跟这位现任的赛德公?爵更加不?可能有什么交集。

    不?过, 看到论文署名?的时?候, 他倒也并不?意外?。

    帝国那帮有钱有闲的贵族一直都是扶植野生科学家的主力军，他们不?但资质科学家, 还资助音乐家，画家，雕塑家, 并且将资助艺术家，供养科学家当成是种时?髦。作?为交换，那些艺术家，科学家自然会为他们服务，如果给出的报酬够高，让他们拥有论文署名?权也没什么可奇怪的。

    如今的赛德公?爵虽然存在感低，但却是实实的贵族，想要完成这样的操作?不?过是手到擒来。

    看到论文前两行的时?候，在亚当·诺顿眼里，这篇论文就是那种典型的贵族供养下的科学家专门为了?替雇主扬名?而撰写的沽名?钓誉的文章。

    “能够治疗结核病的救命良药？呵呵……”亚当·诺顿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帮人为了?能够吸引人眼球，真是什么标题都敢取。谁不?知道肺结核是绝症，如果真有能够治疗肺结核的救命良药，他又何?苦如此烦恼。

    如果不?是事关自己的孙女，让他不?得不?怀着万分之一的侥幸，他一定会当场将眼前的论文扔进垃圾桶里。

    亚当·诺顿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尽量让自己以中正平和的心态看待手中的论文。

    看到一半，他隐隐觉得作?者?设计的实验流程似曾相识，想到得意弟子约翰尼斯·威尔曾提到过他无意中发现青霉菌具有杀菌效果，正在尝试从青霉菌中提取青霉素，他顿时?眼前一亮，一扫先前的漫不?经心开?始逐字逐句认真研读手中的论文。

    通篇看完全文，他久久无法平静。手中的论文内容翔实，逻辑严密，甚至难得做到了?图文并茂。跟之前那些《超新星》自费版上胡编乱造，连作?者?自己都不?知道在写什么的论文简直有着天壤之别。

    他下意识地觉得自己这次可能真的在沙子里淘到了?真金。原因无它，这篇论文的研究方法跟约翰尼斯·威尔简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约翰尼斯·威尔没什么别的优点，最大的优点就是他认定的研究项目一般很少会出现纰漏，既然他认为青霉素可以提取，那么，论文中所谓的链霉素是否也有提取的可能呢？

    想到这里，亚当·诺顿的手指甚至微微有些颤抖。

    验证的第一步，先尝试从土壤中获取链霉菌！

    头发花白的前任科学大臣用最快的速度冲向了?自家的花园，冲进花园取土之前，他先去找到管家，吩咐对方尽可能多地搜集关于赛德公?爵的消息。

    “搜集赛德公?爵的消息？”同样已?经头发花白的老管家一脸茫然。

    “对！搜集赛德公?爵的消息，我要知道关于他的一切！”亚当·诺顿一脸笃定地点点头，然后，在管家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拿起?铲子，开?始在花园里挖土。

    “先生，如果你?想种东西，可以吩咐园丁。”不?忍看自家主人一把年纪了?还如此操劳，老管家好心提醒了?一句。

    没想到年迈的前任科学大臣闻言竟摇了?摇头：“谁我是想种东西，我是在挖土。”

    “先生，你?挖土做什么？”

    “救命！”亚当·诺顿挖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没带取土的容器。

    于是，诺顿府的老管家眼睁睁看着自家的老主人将刚刚挖到的土如获至宝般揣进了?口袋里……

    好心的老管家不?仅尽职尽责地发动自己的人脉开?始搜集赛德公?爵的消息，还体贴地为自己的老主人通知了?医生。

    医生赶到的时?候，早已?远离实验室多年的前任科学大臣正在实验室里忙得不?亦乐乎。称量原料，配置溶液，神情专注，动作?娴熟，恍惚间竟让老管家以为回到了?多年前。

    那时?候诺顿少爷还没有因为坠马去世，老夫人也还在，诺顿一家其乐融融。身?为家族顶梁柱的诺顿先生当时?正处于事业的巅峰，在老管家的印象中，就是眼前这样意气?风发的模样。

    注意到实验室里的那堆泥土，老管家哭笑不?得地送走了?医生。

    不?忍扰专心工作?的诺顿先生，老管家一直默默站在一旁安静等待，直到诺顿先生的工作?告一段落，才将刚刚整理出来的一份报告递到了?对方的面前。

    亚当·诺顿接过报告，只看了?一眼，便面露诧异：“赛德公?爵患有肺结核？”

    “不?是患有，是得过。”老管家面无表情地纠正，“据我得到的消息，赛德公?爵从体弱多病，患有肺结核，原本病得快死了?，却忽然起?死回生，奇迹般痊愈。甚至还将这些年侵占他家产的恶仆送上了?法庭。”

    已?经在土壤中找到跟论文中描述的链霉菌类似的菌种，又对论文的真实性?多了?几分信心的亚当·诺顿闻言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把抓住面前的老管家，眼神急切：“消息来源可靠吗？”

    老管家笃定地点头：“可靠。消息来自威尔逊勋爵一家，他们跟费伦泽有贸易往来，前段时?间，威尔逊勋爵还曾亲自见过痊愈的赛德公?爵。”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安娜贝尔有救了?！”亚当·诺顿激动得又哭又笑，甚至狠狠在带来好消息的老管家脸颊上亲了?一口。

    激动过后，早已?远离实验室多年的科学大臣再?度把注意力放到了?眼前的实验上。定了?主意，一定要成功制取链霉素。

    没有人能怀疑一位爷爷试图拯救自家孙女的决心，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早已?退休的科学大臣几乎不?眠不?休地泡在了?实验室里，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实验室里那些珍贵的菌种。

    经历了?无数次失败的尝试后，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成功提取到了?链霉素。

    这个时?代并不?存在什么禁止人体实验的条款，身?为前任科学大臣的亚当·诺顿自然不?可能让自家的孙女当白鼠，他以免费治疗为名?去贫民窟招募了?志愿者?，找来处于肺结核不?同阶段的患者?，给予了?为期十天的治疗。

    效果喜人，轻症患者?彻底痊愈，哪怕是已?经处于肺结核晚期，早已?被医生判了?死刑的患者?身?体状况也得到了?明显的好转。

    确定链霉素真的能治疗肺结核的那一刻，亚当·诺顿激动得热泪盈眶，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哭得仿佛一个好不?容易找到了?回家的路的孩子。

    欣喜若狂的亚当·诺顿四处奔走，告诉所有自己认识的人，链霉素的存在，告诉他们曾经作?为死神收割生命最有力的一把镰刀的肺结核已?经不?再?是绝症。

    整个帝都震动了?，无数人奔走相告，弹冠相庆。

    直到链霉素的存在已?经被阿西雅众所周知，甚至已?经治好了?不?少人。亚当·诺顿才猛然想起?，自己还没有为链霉素的真正发现者?做过什么。

    虽然他并不?认为发现人真的是论文署名?的赛德公?爵，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按照皇家学会的流程行事。

    送走莱恩后不?久，梅林终于从路德维希那里得到了?之前的论文进入《科学》内部评审环节的消息。举荐人竟然还是德高望重的前任科学大臣亚当·诺顿。

    “没想到还是有人识货的么。这段时?间他竟然已?经做了?那么多事。厉害，厉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位科学大臣为推广链霉素而做出的努力，梅林顿时?佩服不?已?。

    链霉素的存在就是为了?救人。哪怕这个时?代已?经有了?专利法的存在，她也从来没算过用它来赚取一分钱。亚当·诺顿的所作?所为非但没有令她觉得反感，反而正中她下怀。得知他一开?始的初衷仅仅只是怀着一线希望，死马当活马医，试图救自己的孙女时?，越发对他佩服不?已?。

    通过举荐进入《科学》内部评审环节的需要皇家学会会员们评审通过，才有资格真正登上《科学》。虽然在梅林眼里，事情发展到如今这种地步，她的最终目的其实早已?达成，不?过既然是送上门的机会，不?要白不?要。

    顺便，她刚好有笔债想要讨还。

    定了?主意，她微笑着向路德维希发出了?指令：“这个主审人，你?选约翰尼斯·威尔。”

    “这是挑衅？”已?经从梅林口中了?解过双方恩怨的路德维希不?安地眨了?眨眼睛。

    “对，就是挑衅。”梅林笑容灿烂，“亚当·诺顿已?经抢先一步完成了?论文的所有验证，他哪怕想挑刺都找不?到借口。我很好奇他会怎么当这个主审人，是堂堂正正让你?通过，还是在私底下搞动作?，用卑鄙无耻的手段使绊子。”

    “毕竟，因为链霉素的横空出世，他发表在这期《科学》上的那篇关于青霉素的论文根本没有得到他预想中的剧烈反响。”

    因为亚当·诺顿这段时?间一直在四处推销链霉素，人们得知约翰尼斯·威尔弄出了?青霉素，第一反应就是问这东西能不?能治肺结核，得知不?仅不?能，还极容易引起?过敏反应导致用药者?死亡后，所有人的反应都是，冷笑一声，轻蔑地吐出一个：“切！”

    原本应该改变世界的一代神药倒霉地拿到了?最糟糕的开?局。

    见梅林笑得一脸奸邪，路德维希忍不?住问道：“你?希望他怎么做？”

    梅林一手托腮，面露沉思：“我既希望他没那么下作?，又隐隐有些期待他真的能够突破做人的下限。毕竟，只有等狗发疯咬了?人，我们才能光明正大地当众狗啊！”

    到狗的时?候，她的一双眼睛简直亮得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