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打开张娅卧室的门,卧室内的空调调整到适宜的温度，张娅走进去，艾草却没有要跟着进去的意思。

    “你早点睡,我回房了,有什么需要的就叫我。”艾草低头轻声。

    “你”

    “怎么了？”

    “没什么。”张娅无奈地勉强笑笑,转身关上门。

    门一关上，张娅就靠着门缓缓滑坐下来。笑自己傻,三十几岁的人了,竟然像一个不经人事的女孩一样,一边心情忐忑，又一边在等待那个人进自己的房。

    艾草的态度一早就表明了不是吗，她住在另外一间卧房,甚至她回来，艾草为她准备的，也不是两人共同的卧室。

    这代表了什么？年少时期懵懵懂懂的喜欢,源于性事带来的身体上的愉悦,终究敌不过长期的分离，她这三年的绝情和冷落,终是耗尽了艾草对她的依恋和热情。

    她不怨年轻的艾草，她只是很，伤心

    张娅这一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她只是不停地流泪,流到眼睛酸涩,以为自己泪干了，可是一想到艾草,就又流下泪来。张娅自认为是个狠心的人，也是个很绝的人，自从她被送进孤儿院起她就没哭过,因为她知道眼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那么多年熬过来了，今天本该是她人生真正意义上的重新开始的时刻，她却如此懦弱地做这种以前认为毫无意义的事情，为一个人哭泣。草

    张娅其实还没规划好出来以后第一天要干什么，第二天要干什么。但是显然，艾草比她有规划得多，也比她有执行力。第二天一早，张娅起床，看见的就是艾草收拾好东西，要带她去医院做详细的全身检查。

    张娅刚开始不同意，：“不需要吧，我身体很健康呀。”

    艾草看见的却是张娅眼睛红肿，精神不佳的样子，又心疼，又生气：“全面检查一下又没坏处。你过敏得眼睛都红肿了，必须去看看。”

    张娅无奈，总不能自己的眼睛红肿了是因为哭到半夜哭的吧。

    以前当艾草是孩子，都是艾草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地听张娅的话。现在张娅发现事情好像反过来了，她这个和社会脱节三年的人，反而变成无行为能力的人了，艾草变得老练，沉稳，大事情一把抓，而且变得很强势，不容置喙地把很多事情替她决定了。

    到了虞景医院，这里有个专门的体检中心，环境优雅安静，一次只服务一个人，整个医疗团队就围着一个人进行专业服务。长期满预约，排队排到一年后。艾草连夜打电话给裴音郗好一阵，磨得裴音郗四处给她协调把第二天空出来。

    张娅进去了以后换了舒适的衣服，被护士带去检查身体。艾草在走廊上碰到了裴音郗。艾草笑：“裴姐姐，你咋还特地过来关心慰问捏，多不好意思。”

    裴音郗撇嘴：“我哪里是特地。我家虞教授今天要给我上最后一节实操示范课，我顺便来看一眼。”

    “上个课都像是约会，真好。”艾草呆萌一笑，实名羡慕。

    “嘿，你不用羡慕我呀。张总不是回来了嘛，昨晚玩得好伐？也亏你俩今天能那么大早的跑来体检。”裴音郗笑笑。

    “？？？”艾草摸不着头脑：“啊？”

    张娅结束完一项体检，本来想出去找艾草，在走廊上听见艾草和裴音郗话，无奈地又转身回了休息室。没过多久，虞言卿来了。虞言卿里拿了个文件夹，一边看一边对张娅：“有点营养不良，身体处于过敏激发状态，总的来没大问题。你的艾草着急忙慌的找我，我还以为你怎么了。”

    “只是过敏，草太紧张了。”张娅淡淡一笑，轻描淡写。

    “知道你家姑娘紧张你。”虞言卿意味深长一笑：“你心里不知多开心吧。”

    “比不上你。你家裴总刚才来过了，是要参加你的实操课。”张娅。

    “她一个人来的吗？”虞言卿抿唇一笑。

    “怎么，还有其他人？”

    “不。就她。”

    “你是来干嘛的。”张娅侧目。

    “上，实操课。”虞言卿嫣然一笑，拍了拍张娅的肩，翩然转身出了门。

    啧，真让人羡慕妒忌啊。张娅捏了捏额头，特别是对比起她和艾草现在颇为僵持的状态而言。

    体检几乎忙了一整天，晚上回到家，艾草为张娅买的衣服送来了。艾草催张娅试衣服，又折腾了大半夜。最后张娅趁艾草去洗澡的时候，终于得空在家里四处看了看。

    她第一眼的印象没错，家里真是，完完整整地维持了原样，甚至是随放置的便签纸，都没有被移动，并且维持着一种非常整洁的状态。而家里也没有多东西，多了一只艾草常用的喝水的杯子，也被艾草相当细心地，每次用完都洗干净收进橱柜里。

    艾草在这间屋子里的存在感低得，让张娅心慌。

    最后张娅打开最里面的一间卧室，她愣怔了一下。这个卧室变化倒是很大很大，原因是原本的家具被搬开了，空出来的位置竟然放置着当年在艾草的瓦房里的东西，大至当时艾草家里唯一的大件家具床和大木箱，至锅碗瓢盆和那只四角不平的矮木凳，都完完整整地堆在里面。

    当时艾草舍不得房子里的那些东西，坚持要把所有的“家当”都带走。夏旅思当时急得跳脚，张娅在看守所里给她打电话，只吩咐了一句：只要艾草愿意走，她要带什么都带上。

    这些“家当”装了一货车，全部拉过来了，没想到竟然还保存在房子里。张娅都看愣了。

    “丫丫，你在哪里丫丫？”艾草从卧室出来了，在客厅喊她。

    “诶，在这里。”张娅关上房门，转身回到客厅。

    “你要休息了吗？今天也打乱你的作息了。”艾草问。牢狱生涯还是给张娅的生活留下了痕迹，虽然她才回来两天，但是艾草已经发现了，张娅的作息很规律，比如几点睡觉，几点午休，几点吃饭，都有规划。

    时间已经将近十一点，张娅该休息了吧。艾草的情绪有点复杂，一方面想靠近，一方面又不知如何靠近，何况还有对张娅的怨怼，那是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嗯是准备了。可以聊聊你的事情。”张娅着，坐在沙发上。

    “这两年我都跟在裴姐姐身边。你让我打理新博，她新博非常特殊，要等你回来了亲自带我，我才能了解得快，在那之前跟在她身边，掌握一些任何公司都相通的管理技巧和做项目的能力。她们都，我现在做得还可以。”艾草。

    张娅笑笑，艾草谦虚了，她很聪明，加上裴音郗过于优秀，艾草现在的能力独立负责一个公司是没问题的。张娅：“新博确实特殊，因为当年成立的动就不单纯，从它的产品线到管理到财务制度，都和别的公司不一样。这些就是我犯了罪留下来的黑历史。本来我想彻底把公司结了，钱用来赔偿那些受到伤害的受试者，但是裴音郗留下来会更有价值。我出来以后，想慢慢把它变成一家单纯的，正常的公司。”

    艾草听得心一疼，却也恼张娅把什么事都揽上身，不吝惜用最恶毒的语言评价自己。艾草神色一凛，轻声：“其实也没那么糟，我看过，这几年也逐步梳理过。很多事不是我做不了，我只是觉得你会想亲解决，我会给你提交一份新博现状的正式报告，你拿着报告去和管理层碰面，应该能更快上。”

    艾草这样严肃的态度，公事公办的语调，还有全身散发的距离感，让张娅鼻酸，又让她欣慰。张娅不禁低声感叹：“你长大了好多。”

    “自己一个人，什么都要靠自己，自然就坚强起来长大了。”艾草的眼神变得灼热，意有所指。

    “你怨我吗？”张娅苦笑。

    艾草心里暗自咬牙，不解风情的女人，从来不肯表白自己，从来不肯服软的吗？只要张娅哄哄她，抱抱她，甚至只是用她那天籁般好听的声音再一次对她当年分别时的那句话“草，我爱你”，她就会投降了。可是张娅总是这样，像一个鞭策她的导师，而不是待她如爱人。

    艾草轻哼：“不怨。到底，这是我个人的事。”

    张娅竟一时无语。艾草一句话撇得干净。其实这也是张娅一开始的打算——除了物质条件，其他的必须抽离，要让艾草自由、自己长大、成为独当一面的人而不是成为任何人支持下的附庸。

    要让艾草没了谁都可以生活，离了谁都能在这世间如鱼得水。三年培养，现在看起来是卓有成效，只是为什么，她却又被这浓重的失落感包裹了全身呢。

    张娅狼狈地别开头，两人僵持了几秒，张娅：“我休息了。明天我会亲自去公司。”

    艾草是公事公办，结果张娅自己一开口，的也是公事。张娅忍不住捏捏自己的额头，现在这是怎么了。以前不开口话，艾草和她之间尚且有聊不完的话题，现在能话了，却仿佛除了公事就没有别的话题了。

    又是各自道晚安，然后各自回房的一夜，关系单纯得仿佛真的像是，以前熟悉的旧识？一起工作的同事？亦或是同住一屋檐的室友。

    张娅又是过了忍不住流泪到半夜，然后迷迷糊糊地睡到天亮的一夜。

    第二天，张娅决定去公司，和艾草的时候，艾草没反对，但没没表示要陪她一起去——张娅以为她至少会和她形影不离的。

    张娅其实在狱中一直遥控着公司，对公司事务并不陌生，召集了公司的管理层开会。会一直开到中午，现在正是讨论最热烈的时候，张娅却突然接到电话。

    张娅接起来，电话那头是她请来专门为艾草服务的团队：“张总，艾姐在搬家。”

    “搬家？怎么回事。”张娅疑惑。

    里发来了几张照片，确实是艾草，穿着一身休闲服，在指挥工人把什么大件物品搬上货车。张娅定睛一看，脸色顿时刷地变得惨白，张娅站起来也不管一屋子人惊愕地看她，迅速往外跑。

    “张总？”

    “张总，怎么了？”

    “散会！”张娅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匆匆跑开。

    张娅根本等不及司那磨磨唧唧的服务，飞跑上车，箭一般地开出去。一路飞驰，张娅轻声呢喃：“草”接着便是汹涌而出的泪水。

    草要走了

    张娅一看照片就认出来，艾草搬走的那些，是她当年从山村的瓦房里带来的东西。她走到哪里都带着那些，因为草觉得那些才是属于她的东西吧。原来，艾草从没觉得自己身边，是她的归宿。

    张娅流着泪，一路险象频发，张娅不觉得害怕，总算是开到了家里。张娅下车疯了似的往家里跑，“草草。”

    张娅这辈子，恐怕是第二次那么狼狈，鞋子跑丢了，丝袜勾破了，腿上身上尽是刮擦的污迹。和当年在山里被人追赶落难时几乎一样。

    张娅赶回家，正巧碰见保洁阿姨做完保洁正要离开，看见了屋主回来很是惊讶，张娅顾不上搭理，跑进客厅看了一圈，和原本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属于艾草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张娅走向了厨房的阳台，看了一眼，终于流着泪缓缓地蹲坐在了地上。鸡笼没有了，原本布置着颇复杂的鸡笼和通风设备的位置已经恢复了原状，艾草的鸡不在了。

    艾草一定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