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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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溅朝堂,为大不敬。

    但此时没人敢言半分,就是最爱谏言的言官也都纷纷垂首噤了声。

    傅珩自楚婈手中取出刀递给一旁的侍卫,拿衣袖将她手上的血迹擦净,柔声问,

    “可伤着哪儿了?”

    “没有。”

    楚婈的语气还带着些许的颤音,十余年了,她终于报了血海深仇。

    占据心底深处多年窒息般的压抑,在这一刻悄然消散。

    犹如压在背上的大石终于碎了,整个人突然就轻松了下来。

    眼前人温柔的语气,熟悉的清香,让楚婈浑身似是泄了力般,软软扑在了傅珩怀里。

    “我报仇了。”

    傅珩将人紧紧搂在怀里,下巴抵在那柔软的发丝上,轻轻嗯了声,“嗯,报仇了。”

    一旁的未堂等人,却是眼里冒着星光。

    他们没有忽略楚婈那句"以贺若少主之名收回祖父赐予你的贺若之姓"。

    所以,少主这是愿意认贺若少主的身份了!

    如此,便是皆大欢喜了。

    “恭喜王婶婶,大仇得报。”

    一片寂静下,李云徵带着明朗的笑容走至傅珩楚婈身边,微微颔首道。

    楚婈整理好情绪,离开傅珩的怀抱,傅珩见她确实无碍,才回眸看向李云徵,少年面上纯净清澈,看不出半点端倪。

    二人对视半晌,傅珩才淡声道,“也恭喜皇上,登上九五至尊。”

    哪怕没有窥出半缕异常。

    傅珩也明白,此事没那么简单。

    皇家人,岂有真正心无城府的。

    越是纯粹到极致,手段越是高明。

    只是不知,他是如何拉拢了云亲王。

    李云徵仿若半点也看不出傅珩眼中的复杂,仍是如以往那般明朗的声音道,“多谢王叔,以后,还要向王叔多多请教。”

    傅珩唇角一勾,意有所指道,“皇上年少有为,英明无双,何须王指教。”

    傅珩在李云徵面前,向来以长辈自居,也常有点拨教导,何曾以王自称过。

    这是对李云徵有些恼意了。

    李云徵眸底微暗。

    还是被王叔看出来了。

    王叔自来不喜诡计多端之人,日后王叔会讨厌他吗。

    李云徵唇角动了动,终是没有出半个字。

    他了解王叔,如同王叔了解他一般,无论他如今怎么掩饰否认,王叔都不会相信,恐还会适得其反。

    而他无声的默认,让傅珩眼底更加深沉了几分,半晌后,他后退一步,双手奉上半块兵符,“既新帝已登基,王再无执掌半壁江山之理,请皇上收回兵权,允许王辞去摄政王一职。”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

    摄政王这是何意?

    皇上还未及冠,且纨绔了十几年,朝堂之事怕也是两眼一抹黑,若一手执掌江山,定要出大乱子。

    唯有李谌玉与忠王眼底闪过一丝阴暗,若无傅珩插手,想要夺得皇位,易如反掌。

    只要李云徵同意傅珩请辞,少年天子不足为虑。

    李谌玉没有想过放弃,眼看到手的江山落到了自己儿子手里,他这个太子变成了一个笑话,所以,他必会想办法夺回江山,威逼也好,利诱也罢,他绝不会就此放弃。

    然李云徵又怎会如了他们的意。

    他一双大眼紧紧盯着傅珩,光芒皆散,低喃道,“王叔可是恼了我?”

    李云徵自爱黏着傅珩,他比谁都清楚,怎样让傅珩心软。

    果然,傅珩撞见他眼底那抹委屈失落,挪开了目光。

    这一招用了十几年,还没用够么。

    “臣不敢。”

    而后,李云徵就那么默默的盯着傅珩。

    一双大眼湿漉漉的,犹如一个被主人抛弃了的宠物,可怜兮兮的。

    楚婈对李云徵的印象很好,也很喜欢那个肆意明朗的殿下。

    眼下瞧少年眼底的期待和心翼翼,心中不由得微软。

    然她明白,这是少年天子的计谋。

    他不惜在众臣面前失颜面,也要留住傅珩。

    少年初登基,身边虎狼环伺,根基不稳,他需要傅珩的支持。

    楚婈也是这个时候才明白,这位少年天子不似她肉眼所见那般简单。

    他们像极了同一类人。

    然即便如此,楚婈还是压下心底的柔软,轻轻挪开视线,这是傅珩的选择,她不能干涉。

    就像他从不替她做决定一样。

    他们彼此尊重,也毫无理由的支持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傅珩终是直起身子,瞧着少年天子轻轻叹了口气。

    他还是无法对他狠下心,毕竟是他曾用心教导过的崽子。

    “皇上何苦如此。”

    李云徵闻言眼睛一亮,他知道傅珩这是心软了,少年天子大步上前,干脆利落的将傅珩手中的兵符死死摁了回去,“只要王叔肯留下,我就放心了。”

    傅珩,“…”

    他何时愿意留下了。

    李谌玉此时的脸色阴沉到了极致,儿子的胳膊肘朝外拐的太甚,全然不给他这个老子半分颜面。

    “王叔依旧是摄政王。”李云徵仿若看不见李谌玉恨不得将他吃了的眼神,笑道,“此事就这么定…”

    “皇上!”忠王却突然出声断李云徵,正气凛然道,“新帝已登基涉政,断没有皇权旁落的道理,就算皇上初时不懂朝政,也还有太子殿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外姓王继续涉政。”

    他有手段对付李谌玉父子,却对傅珩多有忌惮。

    若傅珩依旧执掌半壁江山,就算他已有准备,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不到逼不得已,他着实不愿意跟傅珩对上。

    此时,忠王一党的官员也终于醒了神,纷纷谏言。

    李谌玉一党亦收到信号一同反对。

    这些年,朝堂上的官员几乎已成为两派,还有为数不多的人,是只忠于天子。

    是以,如此一来,便是大半个朝堂在反对了。

    李云徵看着跪了一地的大臣,其中不乏几代老臣,他这个天子还未坐上龙椅的第一个决定,便遭到了反驳。

    也算是他成为天子后的第一个考验。

    傅珩眼尾一挑,默不作声的盯着李云徵。

    这个考验,崽子招架的住么。

    诡异的安静后,李云徵用那双纯碎的眼神看向只一位忠于天子,且在朝中还算有威信的吏部尚书,道,“冯大人,云宋律例确是如此吗。”

    冯大人便是那为数不多的忠皇党,如今他已差不多到了告老还乡的年纪,只朝堂近来多事端,需要一些忠臣坐镇,傅珩便一直压了他的折子。

    他也没想到,在衣锦还乡之际,还能亲眼见证天子的更替。

    冯大人走出队列,恭敬的朝李云徵一拜,而后才道,“回皇上,云宋律确有此律例,只要新帝年过十六,便可独自掌朝。”

    然冯大人心底是希望傅珩继续任摄政王一职的,他知道傅珩没有篡位的心思,否则不会一直压他告老还乡的折子,且云宋若在此时失了摄政王,恐怕会导致江山根基不稳。

    大殿上一片寂静。

    都在等着看这位还未及冠的新帝如何做决定。

    看着那孤身一人立着的少年天子,楚婈的眼神暗了暗。

    他再是聪慧无双,也难以初登基便压下群臣。

    毕竟十几年的纨绔之名,已经深入人心。

    不论是忠王还是太子,都希望他能任人拿捏,且这又何尝不是在给他一个下马威。

    李云徵静立了许久,才又问了第二个问题,“你们认为朝廷不需要摄政王,那你们觉得,朕需要一位老师吗。”

    “亦或者,朕能要一位老师吗。”

    话落,众臣皆怔住。

    反应过来后,慌忙请罪,直言不敢。

    谏言是一回事儿,替天子做主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冯大人最先反应过来,砰地跪下道,“回皇上,皇上今未及冠,自然可以有一位帝师。”

    李云徵之前不是没有过老师,只这位纨绔本事大得很,硬是凭实力辞了几任老师。

    是以到现在,除了教授功课的先生外,李云徵仍没有真正拜过一位老师。

    “既如此,那朕拜一位老师应该可以吧。”李云徵笑的明朗灿烂,“你们王叔做摄政王不合适,那便做帝师吧。”

    众臣一滞。

    总觉得哪儿不对,可又无法反驳,

    见无人出声,李云徵皱了皱眉,不耐道,“难道这也不可以?”

    “这也不可以,那也不行,朕还当这天子作甚,干脆你们来当好了!”

    众臣浑身一震,连忙拜下,“微臣不敢,皇上圣明。”

    无法反驳,那便只能同意。

    帝师爵位虽更高些,但起码实权不如摄政王。

    见众臣不再反对,李云徵又恢复了那张笑脸,“没人反对,那就这么定了。”

    “即刻拟旨,封王叔为帝师。”

    “微臣遵旨。”

    下完旨,李云徵才转头看向傅珩,瞪着一双明亮的大眼,问道,“王叔,可以吗。”

    傅珩眼皮子跳了跳。

    圣旨都下了,才来问他同不同意?

    这是仗着他对他的偏心,为所欲为吧。

    “王叔不话那便是同意了。”李云徵完,弯身便拜下,“老师受学生一拜。”

    众目睽睽下,傅珩只得抬手将他扶起。

    这一扶,便是坐实了帝师的身份。

    就在这时,李云徵得寸进尺,“朕未及冠,也不善武,且放眼朝堂,除了老师外,着实找不出第二个能威震四方的战神,是以,朕决定将兵符交给老师,以固云宋江山。”

    “当然,若有人觉得自己比朕的老师还要厉害的,大可站出来拿这兵符。”

    众人,“…”

    别放眼朝堂,放眼天下,能比得过战神傅珩的又有几个。

    朝堂上,谁有这么厚脸皮敢站出来。

    “既无人比得过老师,那便这么定了。”李云徵眨眨眼,朝傅珩颔首道,“老师既要安内,又要攘外,辛苦老师了。”

    傅珩,“…”

    众臣,“…”

    所以,这与摄政王有什么区别呢。

    楚婈抿唇,费了好大功夫才掩下眼底的笑意,倒是她多虑了,能不费一兵半卒从父亲手中抢走皇位的人,岂是会任人欺压的。

    到了这时,许多朝臣也反应了过来,这位刚登基的少年天子,恐怕不是能任人拿捏的。

    有人欢喜有人愁。

    出了皇宫。

    傅珩的脸色才稍霁。

    楚婈看的好笑,不由道,“你明是欢喜的,何苦跟皇上摆脸色。”

    傅珩哼了声,“东西骗我多年,如今坐上龙椅了还要利用我,我还气不得了。”

    “那你不是也心甘情愿给皇上利用?”楚婈瞧得出来,傅珩对李云徵,是用了心的。

    若真是铁了心不接兵符,不应帝师,又有谁能奈他何?

    傅珩不置可否,握着楚婈的手,好半晌才低喃了声,“若他坦诚些,我自然也是向着他。”

    何必装成他喜欢的样子,特意讨好他。

    楚婈微微一笑,反握住傅珩的手,“到底是天子。”

    她知道,于公,傅珩见到皇上有独当一面之能是很高兴的,高兴云宋即将迎来一位明君。

    但于私,傅珩确实是寒了些心。

    任谁得知多年围着自己转的单纯殿下存了利用的心思,大抵都不会高兴的。

    可是于公,云宋经不起几番动荡,李云徵任天子是眼下最好的结局。

    于私,傅珩不忍看李云徵孤身面对虎狼。

    至于李谌玉,他如今恐怕一门心思想要从儿子手里夺得皇位,根本不会有半点心慈手软,更何谈相帮。

    若是傅珩也不管。

    李云徵再是隐忍多计谋,也必要吃些苦头。

    所以,傅珩辞摄政王不过也是一时气话。

    也或许,是他知道李云徵必会想办法留他。

    楚婈越想唇角的笑意越深。

    这两人,都太过了解对方。

    他们都清楚自己在对方心里的位置,所以才都会有恃无恐。

    傅珩原还担心楚婈情绪会低落,眼下见她笑意盈盈,才放了些心。

    犹豫片刻后,他还是问了句,“婈儿决定回雪山了?”

    楚婈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唇边的笑意淡了淡,须臾后道,“他们都听见了,岂能反悔。”

    这句话的不轻不重,但楚婈知道,后面马车里的人都能听见。

    新帝特意派了宫中马车送他们出宫。

    未堂等人在后头的马车里。

    果然,楚婈话落,未堂等人紧绷的神色都放松了下来。

    半晌后,又听前头传来了傅珩的声音,“等宫中事了,我随婈儿一道去,就是不知雪山认不认我这个姑爷,欢不欢迎我。”

    “要是长久住下来,会不会惹人厌。”

    未堂坐直身体,未加思索便道,“雪山自是欢迎的,帝师住多久都行。”

    后头认真严肃的声音传来,楚婈好笑的瞪了眼傅珩,“满意了?”

    傅珩凝眉,眼里却勾着笑意,“帝师可不好养,或者,需要我多带些嫁妆?”

    未堂此时才明白傅珩是在故意逗他,然他并未生气,反正色道,“雪山养的起姑爷。”

    两人的隔空对话,惹得众人纷纷轻笑出声。

    花鸢在此时笑着加了句,“师父您别被姑爷骗了,徒儿听雁和姐姐过,养姑爷特别费银子,为此,雁和姐姐还特意多开了好几家铺子。”

    傅珩听了诧异的看向楚婈,他费银子?

    刚上任的帝师难得呆滞不解的模样,惹得楚婈笑倒在他怀中。

    傅珩虽不明他怎么费银子了,但见楚婈如此开怀,也跟着弯了眉眼。

    不知过了多久,却又听未堂板正的声音传来,“我回去便禀明师父,也多开几家铺子。”

    话落,众人再次笑成一团。

    傅珩抚着楚婈的发丝,唇角挂着柔软的笑意。

    也多开几家?

    那就明贺若族在俗世中有生意。

    也是,雪山虽不问世事,可贺若族弟子总得要活下去。

    在俗世中有些生意不足为奇。

    不久后,傅珩在看到贺若族的账簿时,沉默了许久。

    布满各国的铺子,够养许多许多个姑爷了。

    但,姑爷只能有他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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