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问心有愧。
鄂潜接受了三十年唯物主义教育, 从学时期老师就要相信科学破除封建迷信,他二十一岁警校毕业,当了快十年警察, 真的, 因为愚昧迷信破的案子不少, 每一回最终都证明了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只有科学才是真理,一切牛鬼蛇神都是纸老虎。
但殷槐的案子摆在眼前,处处透着诡异,大哥得肯定是实话, 一个生长在峰村的人, 高中毕业后便没有离开过村子,他没有,也不可能有那么好的演技来欺骗一个老警察。
现在最大的问题在于殷槐。
假设大哥得是实话,那么殷家公司官微所发布出的微博也就没有撒谎,他们并不是在陪殷槐玩我是姐姐的过家家游戏, 殷槐确确实实就是殷家长女, 只是十五年前由于某种原因失踪了, 殷家人十分悲伤, 无法再在有孩子影子的村子里生活下去,搬走后, 殷豪创业,获得大成功, 之后一路顺风顺水有贵人相助, 从而奠定了今日的豪门基础。
好,这些都得通,那么在全国户籍档案里, 为什么搜索不到殷槐的资料?
假设殷槐真的是像殷家人与峰村村民所“失踪”,那么在不确定孩子没有找回来的情况下,据非常爱孩子的殷豪范桂玲夫妻,为什么要搬走?他们难道就不担心失踪的殷槐回来,家中却没有人?
鄂潜办过很多拐卖案,五年前更是捣毁了一个大型人口贩卖团伙,因此也跟很多丢失了孩子的父母接触过,这些失去了孩子的父母大多苍老、憔悴、痛苦,脸上没有笑容,怎么看殷豪夫妻也跟痛苦沾不上边吧?
更何况现在的殷家有钱有势,丢了的女儿想找回来,他们有的是法子。
那么就产生了两种可能,第一,殷槐的“失踪”,是殷家人默许的。
第二,殷槐其实早就被找了回来。
两者相比,显然第一种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如果殷槐早就被找回来,那也没必要把她的所有信息都销毁干净。
听大哥殷家人临走前,还给殷槐立了衣冠冢,什么情况下会立衣冠冢?
没有遗体才会有衣冠冢。
……
鄂潜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得脑仁都疼,以上种种可能性都只是猜测,他没有证据。
而且他见到的殷槐,怎么都不可能是90年出生的!
人会随着时间改变,体型、长相、阅历、眼神……有的女明星号称冻龄女神,和同龄人比起来,她们的确更加年轻和美丽,甚至一些三十岁的女明星,仍旧非常漂亮看不出年纪,可一旦跟真正十五六岁的少女站在一起,就会立马瞧出区别。
青春朝气,是属于少年少女的。
鄂潜近距离看过殷槐,除却她的皮肤过于苍白显得有几分病态之外,完完全全就是个未成年的姑娘,如果她是90年出生的,还跟自己同岁,除非她是穿越了时空,十五年前的“失踪”其实是迷失在了时间的海洋里,然后穿到了21年。
这个想法太过扯淡,以至于鄂潜觉得不如去相信殷槐只是保养得好。
他感觉头疼不已,怎么都不通。
醉酒的大哥还在那赞美殷槐,夸她漂亮温柔成绩好人见人爱,夸着夸着就哭了起来,嘴里絮絮叨叨,一会儿哭殷槐红颜薄命,一会儿哭殷槐活着回来,一会儿还哭他惹媳妇生气真的很对不起……
鄂潜摇摇头,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这是他当警察后养成的习惯,总喜欢把线索写在本子上进行联结想象和推理,其实手机也有这种功能,但鄂潜还是喜欢写在纸上的感觉。
不管十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对于殷槐“失踪”这个法,基本上是成立的。
殷家人对长女失踪的事情讳莫如深,这个暂时不知道原因,先不细究。
所有问题的源头都在殷槐身上,她的年纪是最大的bug,那女孩古怪得很。
又到第二天,鄂潜起了个大早,天还没亮,他就悄悄出了民宿的门,他想去峰村的坟地看看。
峰村作为富裕村,坟地也是重新规划休整过的,墓碑林立,现在农村已经没有土葬,都是火葬,黎明前的天雾蒙蒙的,鄂潜也是胆子大,用手机照亮,很快就找到了殷槐的坟墓。
因为她年纪很便“死”了,又没有遗体,立的是衣冠冢,所以跟坟地里其他的墓都有点不一样。
鄂潜不懂风水,但他觉得殷槐的坟建的有点奇怪,为什么像殷家故居院子里的大槐树一样,也有一圈栅栏?
栅栏到成年人腰部这样高,墓碑上只写着七个字,“爱女殷槐之墓”,右下角有个的“殷”字,落款时间是十五年前。
鄂潜环顾一圈,周围其他墓都没有殷槐墓这样的栅栏。
这栅栏……故居老槐树围着栅栏可以理解,一是能保护古树,二也是防止游客靠得太近,可是给已经死去的女儿坟墓周围也围一圈,这合适吗?
鄂潜想不通,先拍了两张照片,又仔细检查了一圈四周,只在殷槐坟前发现了一点纸钱烧过的痕迹,他想起大哥的,殷豪夫妻痛失爱女,不愿再回这个伤心地,可女儿的坟墓在这里,上元节清明节这样的大日子,他们难道都不想着给孩子烧点纸吗?
峰村还保留着很多传统,烧纸便是其中一项。
回到民宿天也差不多亮了,鄂潜装作刚起床,大哥昨晚喝得多,但啤酒后劲,起来冷水洗把脸也就好了,见鄂潜吃过早饭就要告辞,他还有点舍不得,觉得这个兄弟长得帅脾气又好见多识广话还好听,简直想拜个把子……
在大哥的盛情下,鄂潜不得不让大哥骑摩托车把他送到镇上,峰村变化太大了,十五年前的痕迹基本找不着,连坟地都重新迁移过,所以鄂潜想去镇上派出所,看能不能找到当年的旧档案。
十五年前电脑没有现在这么普及,不定纸质档案还在。
镇派出所很是气派,看样子高山市发展的是真不错,殷豪确实没有忘本,多年来一直心系家乡,是高山市杰出人物的代表。
可惜的是,十五年前派出所发生过一起型火灾,好像是当时管档案室的女警睡着了,蚊香点燃了一本卷宗,这女警留了一条命,但档案室烧得七七八八,基本啥也没剩,而在现如今的派出所档案库里,找不到任何有关“殷槐”的信息。
这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巧合,一切巧合必定有原因,鄂潜又询问了十五年前任职在派出所的警察,结果那时候派出所规模,一共就十来号人,其中还有不少是辅警。
还是那句老话,十五年前电脑没普及,纸质卷宗一旦被销毁,基本就追不回来,而那时候在派出所的人基本也都退休的退休,调职的调职,没法找。
鄂潜心都凉了。
他一直觉得人活在世上,只要活过,就一定会留下踪迹,却不曾想,“殷槐”的存在,会被抹的如此干净,不仅仅是她的家人忘记了她,就连本该记载着她信息的户籍档案,也都在一场火灾中彻底消失。
十五年前任职的警察们同样无法再联系上,人家派出所是看在鄂潜同为警察的份上帮他,再泄露同事隐私是不可能的,但最终,鄂潜还是要到了那位管理档案室的女警察的住址,并且上门拜访。
这位女警当年就是做后勤的,十五年前她被烧伤,虽然留了一条命,但浑身都是难看的疤,便辞职在家照顾孩子,鄂潜找到她时,她很遗憾地告诉他,她没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因为她就只负责档案室管理,不参与出现场,对于“殷槐失踪案”,她也只听过,没有深入了解。
唯一还能联系得上的人,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鄂潜的假期只有五天,他叹了口气,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无力感,出了女警的家,他站在路口,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凭借一时冲动跟毫无根据的直觉,他现在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旋涡之中,不上不下,就像是这万里无云的大晴天,背后又隐藏了怎样的秘密呢?
“同志!同志!”
身后突然传来呼唤,鄂潜一回头,是女警追了上来,他赶紧伸手扶住她:“阿姨,您心点。”
女警喘得厉害,她抓着鄂潜的胳膊告诉他:“我想起来一件事,你的这个案子,其实不是我们镇派出所接手的,你得去市局查。”
鄂潜一愣:“市局?”
“对!”女警用力点头,“我是管档案室的,平时就在档案室工作,火灾发生前几天,我忘了具体时间,我们派出所来了市局的人,不知道是做什么来的,带头的也是个女警察,所以我有印象,后来他们待了两天就走了,我不知道是不是跟你要查的案子有关。”
鄂潜连忙感谢:“谢谢您,这个消息很有用,谢谢您!”
“不用谢。”女警摆摆手,“我回去做饭了,一会儿家里人下班也该到家了。”
鄂潜要送她,她却推开他的胳膊自己走了回去。
市局。
这两个字在鄂潜唇舌间品味着,一个少女失踪案,为什么会牵扯到市局的警察?
殷槐失踪前,真是读高中的年纪,这一点醉酒的大哥了,她成绩好,是以全县第一的成绩入读的县一中,可惜殷槐全部档案都无机可查,如果她是在县一中读的书,为什么会跟市局扯上关系?
高山市,玉磊县,青石镇,峰村。
鄂潜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决定去高山市公安局走一趟。
他的假期不多了,得在结束前查到自己想要的资料。
但出乎意料的是,跟镇派出所同志们的友好比起来,市局的警察同志们虽然也很友好,但并不愿意帮忙,鄂潜能理解,他是首都刑侦大队的,本来跨辖区办案就得有文件,人家帮是情分,不帮是本分,而且这种越权行为很容易让人讨厌。
仔细想想,要是高山市警察到首都刑侦大队请求查阅档案户籍,还是在没有批准的情况下,鄂潜可能只会把对方丢出去。
所以他在市局喝了两杯水,正想再等等,就接到了来自局长的电话。
局长在电话里对他一顿严厉批评,显然是高山市局这边联系上了首都市局,鄂潜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又被命令赶紧销假回去上班,他没有办法,勉强买了第二天的车票,留下这一天,就一直坐在路边发呆。
他忍不住掏出本子,写写画画,发现没有殷槐的档案跟当年的卷宗,难度真的很大,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厉害的警察没有线索也破不了案。
要不,回去问问那个女孩?
万一她愿意跟他好好聊呢?
鄂潜这一趟高山市之行,不能是无功而返,只能算聊胜于无,他意识到“殷槐失踪案”里藏了个天大的秘密,只是一时间没有机会解开,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在意,可惜一回首都立马有了新案子,局长把他叫到办公室一顿批。
“你啊你,你让我你什么好?你要查案?你查什么案?谁批准了?你跑去人家高山市局请求查档案,鄂潜你咋这么能呢?回回都让我给你擦屁股?”
鄂潜老老实实站军姿,双手贴着裤缝,积极认错:“局长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局长瞪他:“这种话我听腻了,你最好保证你下回能改!”
鄂潜:……
越看他越烦,局长翻了个白眼:“滚滚滚,别让我再看着你!”
鄂潜赶紧脚底抹油,一回刑侦大队,虎子就过来了,左看右看心翼翼:“潜哥,咋样?有结果吗?”
鄂潜敲了他脑壳一下:“有你什么事啊,让开!”
手头又来了一件入室抢劫杀人案,鄂潜不眠不休一星期,总算是把案子破了,转头得了空开车就走,大兵喊了好几句,他都跟没听见一样。
槐树路99号,上次他就是跟着殷槐到了这里。
但这次鄂潜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人开,殷槐似乎并不是经常来,没人开门就代表没有人在,正在鄂潜想要离开时,朱红色的大门突然开了,一位黑衣青年出现在那里。
“你好,请问你要找谁?”
鄂潜连忙道:“我想找殷槐,她在这里吗?”
黑衣青年摇摇头:“她应该在殷家。”
鄂潜表示了感谢,正要走,黑衣青年却出声挽留:“进来坐会儿吧。”
不知道为什么,鄂潜没能离开,他跟在黑衣青年身后进了院子,发现那满院子猫猫狗狗都盯着他看,眼神仍旧那么人性化,看得他心里发毛。
视线落到院子里的大槐树上,这棵槐树周围也有一圈栅栏,跟在殷家故居看到的很像,但又在六十五度角的地方开了一条缝。
是为了防止动物爬树吗?那开了这条缝,还防啥?
“鄂队前些日子去了高山市?”
鄂潜一愣:“你怎么知道?你怎么认识我”
跟殷槐一样,她认识的人居然也神神叨叨的。
黑衣青年微微一笑:“我叫谛听。”
鄂潜:“……是西游记里那只能听万物的神兽吗?”
谛听哑然,半晌,失笑道:“你要是这样理解,也不是不可以。”
鄂潜觉得殷槐的名字就够奇怪了,没想到还有人的名字比她更奇怪,拿神兽当名字,得亏谛听这名儿还算好听,不然叫个草泥马可如何是好。
“……羊驼不算是神兽。”
鄂潜:尴尬。
他正想道歉,突然愣住:“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谛听但笑不语,鄂潜手都伸到裤兜想掏枪了,他默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又在心底念叨了两遍党的光辉照大地,这才问道:“你跟殷槐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警察的通病,问话总是喜欢带陷阱,同时根据对方的肢体语言与面部表情进行判断。
谛听就只是笑,却答非所问:“鄂队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
“高山市,玉磊县,青石镇,峰村,这些地名,很好听吧?朗朗上口,令人印象很深。”
鄂潜不懂他在什么:“?”
“高山,玉磊,青石,峰,在五行上,应当划分到‘金’一类。”
鄂潜脑门上问号越来越多了。
“槐树属木,木克土,土生金,金又克木,如果没出意外的话,这是一个很好的循环。”
名叫谛听的黑衣青年了一大堆鄂潜听不懂的话,他呆滞地问:“你好,能翻译成中文吗?”
谛听摇摇头:“阿槐不在,我才给你听,否则靠你去查……人事又怎能比得上天命?”
鄂潜就很想把局里印刷的反封建破迷信册子给黑衣青年塞一本,让他好好学习如何人话,不要做谜语人,谜语人有什么前程?
这个人似乎跟殷槐很熟,鄂潜顿时来了劲儿,想再多问问关于殷槐的情况,结果这位谜语人完那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后,突然又什么都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