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老师们上班也颇有点循规蹈矩的意思。
一样的课本, 一样的教学循环,时间久了会觉得自己像是陷进什么轮回里,三年一晃又三年。
变化最多的, 反而是学生们。
很有意思的是, 年年都有学生整活儿, 惹的乱子不断推陈出新,给各年级相对枯燥的教学活动提供了不少新鲜劲儿, ?中有好有坏。
碰到个天才点的学生, 不但自学编程勇夺金奖, 还能帮忙顺手把学校网站兼教务系统都上下维护一遍, 堵了好几个缺口。
这活儿校长出去问过, 找个负责网络安全的团队过来搞,至少十万起步。
校长知道以后啥都没,特意去找学生鞠躬道谢, 往下批示各科老师都不许占微机课,让孩儿们每周玩玩游戏活动下脑子都成。
但也有不少天赋点歪的。
譬如学个化学就是和硝/酸/甘油过不去的, 半夜摸到学校后面喷街头涂鸦的,更有甚者, 一口气和六七个学校的男生同时谈恋爱,结果有一天渔网撞破, 几个男生哭着找上门要个法。
当时的情景着实震撼,以至于高一高三的老师都凑过来悄悄看一眼。
后来那妹子也没转学, 摆摆手该玩玩该吃吃,听在班里人缘极好, 没人她半句坏话。
老师们私下里听八卦聊巷消息时是一副家常口吻,真回到学生面前还是要象征性板个脸,维持下身份威严。
也有不少学生瞥见过他们作为普通人的平和一面, 心中敬畏虽然少了,但不自觉会更亲近他们。
闻玙作为高二年级青年教师队伍里的中坚力量,表面上是全部精力投入教学工作中,踏实诚恳地完成每日工作。
他没有斜对门一班班主任陆凛那么不苟言笑,平日里很和学生们聊得来,但也没少笑眯眯地抱一摞卷子进班里扫荡纪律。
三言两语看起来轻巧,能得人后背发毛。
学生们?实还是怕他的。
所以温郁每次在食堂和操场听他聊以前学校里的劲爆新闻,都习惯性看一眼有没有七班的学生在附近。
他很想大吼一声。
看看啊!!这才是你们闻老师的真正面目!!
“这回不知道是哪个班的学生,又整了个大的。”闻玙带他去校外买刨冰吃,示意老板给自己来一份青芒椰奶:“少糖去冰,不要椰果。”
“在校外架了?”温郁随口猜了一句,见闻玙摇头,皱眉猜更大的:“该不会是跟教育局电话,把附近哪家培训班给端了吧。”
“都不是,他搞了个很厚的A4活页本。”
“只有一个本子算什么。”
老板端上冰饮,闻玙顺手摸了把迷你花伞,插在温郁的草莓刨冰旁侧:“那是个……游动性吐槽本。”
也算是复古性加密。
匿名群,表白墙和贴吧都不够有保密性,学生们千防万防,都还是迟早会出现‘有心人’截图告状。
“他们这也算是P2P加密,”闻玙掏出手机,给温郁看里面的照片:“每个人想翻阅这个本子,都得上交自己的活页,算是投名状。”
“而且不许群体借阅,每次持有者限一人,时间不能超过一天,每次转手都得在本子第一页里登记姓名电话QQ号。”
温郁好奇起来:“这里头都有什么?吐槽老师或者学校?”
“都有,还有在里头记手账写日记的,”闻玙回忆着自己看到的内容:“有几个挺有才的学生,轮流往里头塞自己画的老师肖像,还有四格漫画什么的。”
脏话的基本都是语气词,也有接机表白或者控诉的话,但更多的算一种肆意的公共交流。
形式上来,堪称吉普赛式校园BBS。
“后来这本子终于进了我们办公室,给冯老师气得,两天没睡好觉。”
“有人骂他了?”
“倒也不是。”闻玙摇摇头:“有人写了一条,‘冯老师的鼻孔好大啊,希望他剪剪鼻毛’。”
“然后下面几行全都是跟帖,是啊是啊真的好大,我上课都在盯他的鼻孔,还有接力数鼻毛有几根的。”
“冯老师看完这个本子,憋了好几天才冲过来问我们——‘我的鼻孔真的很大吗?真的真的很大吗??’”
温郁跟着乱笑,相当没有身为老师的自觉。
“那你呢?有聊你的吗?”
他刚入职没多久,估计没几个人关心。
但是……闻玙都来这教完好几轮,肯定在他们这混眼熟了。
闻玙原本是当个琐碎话题随便聊聊,到这才意识到什么,目光偏到另一边。
“没。”
一个字,言简意赅。
温郁好奇心彻底燃起来:“一般这么就肯定有——他们你什么了?”
闻玙抬腕看表:“差不多该回去上课了,走吧。”
温郁知道从他这问不出什么了,鼓着脸想了一会儿,决定曲线救国:“那不问你,这本子算是被严密保护了,最后怎么到你们老师手上的?”
“张老师她儿子在咱们学校读高一,有天也拿回去写,被他妈瞧见了。”
噢……那肯定后来又放回去了。
温郁听得很有想法。
他得找个机会把这本子拿来看看。
两人一路往回走,路上空空荡荡,学生都关在学校里不让出来,只能瞧见黄衣蓝衣外卖哥来去如风。
温郁走路不太专心,低头玩手机回消息,用余光跟着闻玙。
后者走着走着突然停了:“妈。”
温郁差点心脏骤停。
他本能扬起一个笑,抬头往前看。
钟琴站在学校门口,一手拿着香包,一手多拎了个帆布袋。
很奇异的是,她竟然一点都没有变。
相别十年,便是卖部里的老板也身形走样,啤酒肚大了一圈不,脸上还多了好些褶子。
温郁还在读书那会儿,每次开家长会时都会忍不住看琴姨好几眼。
她真像是从电视剧里走出来的女人。
喜欢穿旗袍,话温柔轻和,带一点点上海口音。
每次出现在?他同学面前时,头发都盘的一丝不乱,笑容也很得体。
她手极巧,双酿团做得堪比人民路的老师傅,每次闻玙带去班里都一群人抢着吃。
当时班里也有好些个暗恋闻玙的女生,还私下议论过,要是能嫁给闻玙这样的老公,再来个钟琴这样的婆婆,搞不好能爽到爆。
时隔太久,他再一次看见琴姨时,甚至感觉她变得更年轻了。
不仅脸颊皮肤细腻,气色明亮,一笑起来也有种春日风暖的温柔。
这样好的琴姨……怎么会遇到那么个傻逼的丈夫?
温郁咽了口唾沫,想了想自己骂闻玙他爸傻逼,闻玙本人应该没多大意见。
“玙——”钟琴抬手招呼他们,等温郁走近了才突然反应过来,语气里带着几分惊喜:“你是,你是郁是不是?!你怎么长这么大了?!”
“妈,”闻玙很拿她没办法:“他跟我同级,也该二十多岁了。”
温郁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钟琴抱了一下,后者对他喜欢的不行:“哎呀呀,长得比时候还要好看了!你看看,五官完全长开了,气质也好!”
“这些年你跑到哪儿去了,唉你都不知道你琴姨有多想你。”
温郁脑子还在当机状态,迟疑道:“琴姨,好久不见。”
“我妈前段时间在国外交流学习,我没跟她你回来的事。”闻玙声解释道:“绝对不是要瞒着。”
“晚上报了要下雨,顺路过来给你送伞,还给你带了点水果,”钟琴笑眯眯时眼尾才显出细纹路,但仍是美得无可挑剔:“你们要上课了吧,回头聊。”
温郁半是心虚半是紧张地嗯了一声,匆匆道:“抱歉啊,没来得及跟您多聊几句,我先上课去了。”
闻玙留在原地,跟他挥了挥手。
然后母子两目送他一路快走,眨眼消失在校门里。
“你真拿我当外人啊,”钟琴等瞧不见人了才拿出化妆镜出来,看一眼自己的妆花了没有:“郁回来了不跟我?”
闻玙默默道:“之前怕你搅黄了。”
钟琴柳眉一挑:“追上了?”
“我不太确定,”闻玙表现得有些费解:“我觉得我跟他之间还有点心结没解开……而且别他妈那边,他自己心理都还没完全过去。”
钟琴还在看镜子,随手啪嗒一关,并不太CARE儿子的感情生活。
“苦哈哈等多少年了,自己把握机会吧。”她送完伞算交了差:“我晚上跟老同学一起唱歌去,晚饭你找郁解决吧,请人家吃点好的。”
闻玙苦着脸看她:“你日子过得很逍遥啊……”
后者已经在叫车了,懒得跟他多聊:“走吧走吧,你回去蹲班去。”
“……”
钟琴很多年前完全不是这样的。
闻玙自到大看着变化在眼里,虽然事先有些预料,但也没想到她转变的如此之剧烈。
与?是时间效应,更像是生活里的剧变可能会完全改变一个人的性格。
他接了帆布袋,目送亲妈坐车离开之后,才开袋子瞧了一眼。
好家伙,还有一盒冰过的榴莲。
……谁敢在办公室里吃这玩意。
温郁一路化身业余竞走选手赶回去上课,上完直接跑回办公室里窝着,自我防御机制半开不开。
他真没想到会在校门口碰见闻玙他妈,由于心里太紧张,这会儿后脑勺都有点发疼。
脑子还没完全转过弯来,门口有学生敲了两下门。
“温老师,您有空吗。”
“在的。”温郁关掉淘宝页面,瞧见是七班的学生来找他。
“你是……钱驹,对吧?”
女生很开心地点点头,得到许可以后走进来,脚步轻快。
“我想问您个事儿。”
“你。”
“我现在读高二,想准备艺考……还来得及吗?”
温郁定了定神:“你想走哪方面?”
“音乐,比方提琴,或者作曲系?”
“先前有基础吗?”
女生摇了摇头。
温郁没有马上劝退她,起身去隔壁工位要了两份资料,复印好交到她手里。
“这种事需要谨慎考虑。”
“你首先要确认心仪的院校以及专业,然后和家人沟通清楚……”
他的回答有些官方,以至于到一半还是摇了摇头。
“如果完全没有音乐基础,临时学提琴是没法赢过那些自幼练琴的学生。”
“你可以试着把专业方向扩宽一些,找找自己喜欢的方向。”
钱驹接过资料认真了声谢谢,眼睛放光。
等她走后不久,温郁才从各种琐碎事件里找出有关她的残存记忆。
他以前留意过年级考试排名,钱驹大概在前五十名左右,属于努努力冲清北的批次。
她不会弹琴,也不会提琴,乐理能力一般。
但是在合唱排练和音乐课里……相当快乐。
这个学生很享受与音乐有关的各种事情,有时候课上他放一些交响乐作品,有的学生会趁机补作业或者看书。
但钱驹总是撑着头仔细听,有时候还会问有关最近演出的事。
大概是优等生灵感突现,偶尔想尝试下别的路线吧。
温郁对她的转向并没有太多信心。
但紧接着第二天大课间,钱驹再一次过来了。
这一次不仅带了厚厚一叠自己复印整理的资料,而且还有各大院校的录取要求,专业情况。
她选出了自己最心仪的几个,写了好几页笔记,开开心心地拿来给温郁看。
女生很有朝气,梳着高高的马尾,笑起来很有英气。
温郁简单解释了几个问题,又联系有经验的老教师过来帮忙参考,仔细给了些意见。
“所以,考提琴系是肯定不太可能了,如果想考作曲系……你会面临巨大的学习压力。”
他皱眉补充道:“视唱练耳本身就很吃功夫,现在高二的课程难度不断收紧,你可能要做大量的时间取舍。”
旁边老教师只当她是一时脑热,随口问道:“你每天上辅导班吗?”
“我妈给我报了三个,数学英语和物理。”钱驹回忆道:“她好像还想再给我补补化学。”
老教师摇一摇头,知道这对父母是准备把她往哪条路上培养。
——哪条都不会是搞艺考的这一条。
温郁看出前辈的敷衍,低声道:“这是很重要的人生选择,有空还是和你的家人聊聊吧。”
钱驹嗯了一声,认认真真谢过他们,然后告别。
她走后不久,老教师留在这喝茶聊天,温郁多问了一句:“您觉得她有可能往这条路走吗?”
“成绩好,父母还想着继续培优,你想想这里头沉没成本有多少?”老教师摆摆手,当那孩子是闹了个玩笑:“要把从到大的精英教育都扔到一边,高二了突然从头开始学艺术,胡闹。”
“就算我自己的孩子突然来这么一句,我都不可能答应。”
温郁点点头,不再多话。
这件事他不知为什么,还是压在心里,下午放学的时候去找闻玙了。
“钱驹?”闻玙听到这个名字,很有些诧异:“她是我们班新一届学习委员,有一次考了年级前十。”
温郁哦了一声,情绪阑珊。
是不太可能。
“今天还会下雨,”闻玙瞧着外面的天空:“你带伞了吗。”
温郁还在出神想事情,半晌道:“不清楚。”
“那我送你回去,”闻玙从办公桌里抽出伞,笑容得意:“而且伞可以挡住我的脸,你妈要是出来了,我直接拿伞挡着脸跑掉。”
温郁笑得不行:“你这是谈恋爱呢还是做贼呢。”
他与他亲近的机会太少,周一到周五大半时间被钉在不同教室里,周末才能悄悄出去约会几回。
从前总是拘谨,眼见着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忽然也心动起来。
“就这一回。”他叮嘱道:“送到胡同口就行,不要走太远。”
闻玙嗯了一声。
放学铃声一响,学生们跟晚归的鸽子一样呼啦啦往外散。
四楼五楼仍亮着灯,有些学生仍留下来继续晚自习,要等到门卫清场才走。
秋深雨冷,夜犹如浓到化不开的墨。
闻玙一开伞,宽大的伞沿如帐篷般将他们罩住,两人靠紧了一起往前走。
温郁此刻很怕母亲在校外等。
可是他舍不得这一会儿的同行,即使自己有伞,即使多走几步也意味不了什么。
学生们都撑着不同的伞,像是许多个世界就此开,把拥挤道路逐一切割分离,衍生出许多个独立的空间。
他们挤在伞下,踩着积水往前走,心里映着雪亮的光。
温郁胆,怕附近有哪双眼睛看过来。
可闻玙身上是暖的,他仍不自觉地紧贴着他。
后者淡笑不语,像搂哥们一样拥着他的肩。
温郁屏着呼吸同他走过马路,跨过水潭,又转了一整条街。
雨很大,他们可以走得很慢。
不聊天也无所谓。
一直走到胡同口,他才把心里准备了很久的话出来。
“到啦,前面我自己走吧。”
闻玙把伞往下压,轻轻吻了他一下。
温郁被亲得心跳加快,一时间特别舍不得他。
他开始努力找搬出去住的理由,但除非一中换个校址,他现在的住处已经是最近的选择。
“真不好,”温郁忍不住叹气:“我不想走了。”
闻玙拉着他的手,又低头亲了一口。
胡同远处有三轮车叮叮当当的响,是收废品的路过。
温郁生怕有谁会目睹然后告状,还是把公文包举过头顶,快速了句再见。
他淋着雨往前跑,跑了没几步又往后看,见闻玙仍举着伞看他。
只是这一次伞沿抬起来很多,能看到彼此的眼睛。
“我回去啦。”他大声了一句,后者认真点头。
像是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交接。
温郁长长望了男人一眼,又顶着雨往家里跑。
他忽然感觉自己这十年也没变多少。
像是还在读高二。
再一冲回家,推门就闻见茶树菇老鸭汤的香气。
颜晚馨还在用扇子给炉子护着火,瞧见他时才惊得站起来:“你不是带伞了吗?早知道我去接你了!”
“这才几步路,”温郁一路冲到凉棚底下,拍了拍皮包上的水珠:“我回来才开始下,没淋着。”
颜晚馨抹了把他的外套,有点纳闷:“是没淋着,洗洗手准备喝汤吧。”
温郁飞快应了,帮她收拾旁边的桌面,身后人又道:“明天我们公司组织学习,午饭晚饭都不备着了,你自己在学校吃完了回来。”
“学习好啊,”温郁心情相当好:“哪天我教您拉琴啊。”
“别,”颜晚馨拿蒲扇敲他:“你三四岁那会儿天天在家里锯木头,我那会儿看着琴都耳朵疼,现在也没好。”
日子像是突然消停下来。
不折腾不费神,也不会冷不丁爆个特大事故,搞得人心力交瘁。
屋外清清冷冷下着雨,棚子里有火炉炖着汤。
温郁布置碗筷时抬头往外看,院子里的石榴树枝叶繁密,滴水细密犹如珠幕。
他动作停顿了几秒。
这算是生活终于放过我了吗。
他有种安稳许久以后才萌发的庆幸。
要是一直都是这样,也很不错。
不贪求更多了。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温郁起了个早,还换了身运动装出去跑一老圈,带了豆浆油条回来。
颜晚馨吃完利落地洗了碗,吩咐他提前准备一把伞搁在办公室里,在厨房里目送儿子出门。
等院门关上,她怔了很久,然后返回自己的房间。
她的卧室从前很拥挤,塞满了各种东西,好几个柜子靠在一起,东西老是没地方搁。
现在少了一半的衣服,结婚照也从墙上摘下来,像是突然多了十几个平方。
颜晚馨在柜子里翻翻找找,挑了件最得体的衣服,想了想还抹了点头油。
她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伸手碰了下唇。
是老了,唇色都发黑。
她开车一路向南,一路往大兴区开。
北京也是越来越大了。
从前只有五环,后来扩到六环,再是七环。
无数人抢破头往北京挤,拼了命也要扎根在这里。
从市中心开车到大兴大概要五十分钟。
她路上抽了两根烟,等红绿灯时有些不耐。
等到了目的地,颜晚馨靠着椅子想了很久,最终才拿起包下车。
门口狱警已经跟她混了个眼熟,见着时还会微微点头个招呼。
等候区今天坐满了人,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日子。
过了许久,有人探头出来喊。
“4097温健武家属!”
她烟瘾又上来了,搓了下指节往里走。
温健武走出来时脚步平稳,两人很平静地了个招呼。
虽是夫妻,这么多年都在坐牢,连熟悉感都褪了个干净,也就剩几分客气。
颜晚馨以前经常来这里,有时候不是为了见谁,就是一个人心里堵得慌。
她丈夫在里头坐牢,但她何尝不是在外头坐牢。
头几年有数不清的债务,几度逼得她想卖了家里老屋,好在后头还是撑了下来。
现在还得陆陆续续地还人情债,像是永远都欠着谁。
她头几次见他一回痛骂一回,三十分钟根本不够发挥的,洋洋洒洒中间根本不用换气。
后来有机会被债主搞到心态爆炸,去见温健武时还特意带了瓶水,骂到嗓子冒烟喝两口继续吼他。
“杠杆杠杆,你他妈是真的敢玩啊?想过今天老娘在外头给你擦了多少屁股吗!”
“狗日的龟孙子!”
有次骂完出来,一看时间在里头呆了四十多分钟,狱警居然也不敢拦她。
十年,换算一下,一百二十个月。
她见他不到一百次,第十几次时就已经骂不出来了,看着他只是哭。
温健武有过很多种反应。
他忏悔过,痛哭过,麻木过,叹息过。
两人就算有再多的话,也始终隔着一堵玻璃墙,要话还得拿着电话,送瓶腐乳进来也得被再三检查。
颜晚馨今天坐下时,气息有点不稳。
温健武连着两个月只见到儿子,没瞧见她,皱眉感觉不太对。
“你还好吗。”
颜晚馨没话,只疲惫地摇一摇头。
“郁郁这两个月都来看我了,”温健武关切地看着她:“他现在也懂事了,应该能帮你分担不少。”
“他来北京这件事……是他自己做主的?”
颜晚馨只是摇头。
温健武感觉她今天状态不对,心事太重了。
他看了眼面无表情的狱警,苦笑一声:“跟我还怕什么。”
“我这是存放秘密最好的地方,想跟别人也没处去,是吧。”
颜晚馨沉默了很久。
她像是支撑不住自己身体的重量了,把额头和肩头都压在玻璃上,半侧着身子话。
“几个月前,闻玙找过我。”
温健武听见这个名字时有些许变色。
他对这个名字有种本能的拒绝。
这个名字意外的和自己儿子的姓名同音,就此衍生出多少不该有的纠缠,他和她心里都清楚。
“这几年,闻玙一直有找过我。”她冷静道:“搬走的时候,我本来删了他的电话,后来他换了个号,还是会逢年过节给我发短信。”
温健武脸色不太好:“他一直想挽回郁郁?”
“不全是。”颜晚馨伸手揉着眉头:“他不会绕过我去试图联系郁郁,但是也礼貌问过几次他的情况。”
“你……”温健武想句什么,但又发觉自己已经丧失了大部分做父亲的资格:“哎。”
“他前几个月飞到广州,单独跟我谈过一次。”
“你们了什么?”
“来不及解释了,”颜晚馨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自行省略大部分内容:“我最后想着……不行就试一次。”
她也老了,很多事未必能看清楚。
温健武伸手按住玻璃墙,有些难以置信:“你——你答应让他们谈恋爱?!你知道他们是两个男的对吧??这么多年了,这么多年了!”
狱警的表情有些许变化,但很快收了回去。
“我没答应。”颜晚馨平淡道:“我只答应了放郁郁回北京。”
“这两者能有什么区别,”温健武听得甚至有点恼火:“他回北京肯定有机会见到——”
“不是有机会见到,”颜晚馨笑起来:“他们在同一个学校教书,天天都能见到。”
“你在做什么?!”温健武重重坐回位置上,整个人失魂落魄:“那是我们两唯一的儿子啊……”
“我们只有郁郁了,”他喃喃道:“你在做什么。”
“温健武你知道吗,”颜晚馨笑得眼眶都红了:“我回北京之后给他做了一顿饭,他居然把一整碗都吃完了。”
“他在广州的时候,我给他炖汤,我给他煲粥,他一天就吃一口,像是每天就靠一口气吊着活。”
“你知道他前几年瘦成什么样子了吗?”
她起来都有点想哭,又不肯在陌生人面前掉眼泪,只是一边笑一边摇头。
“我有时候都在想,难道我这个养了他二十多年的亲妈,还比不过一个他高中认识的外人。”
“可是郁郁他现在,他现在才像是真正活过来一样。”
温健武不断地摇着头。
他无意否定她,他对她从来只有满怀的痛苦和愧疚。
可是他没法接受。
“你真的想好了吗?”他声音有些嘶哑:“你知道同性恋是什么下场吧。”
“北京,这已经算最先进的几个城市了。”
“他们但凡在学校被发现,或者被邻里知道,得被多少人戳脊梁骨?”
“这两个人要是纠缠一辈子,就只能偷摸着过一辈子,在街上公开牵个手都不可能——”
“再放早几年,那是流氓罪,是不正当关系!你不能放任他变回去!”
“晚馨,你带他回广州吧,我求求你。”温健武几乎想用头撞玻璃墙,一扬手镣铐撞在玻璃墙上乱响:“你不能毁了他啊。”
“我不知道。”颜晚馨喃喃道:“我真的没有想好。”
狱警适时提醒了一句:“时间到了。”
她起身时像是抽泣了一下,但又很快恢复回正常的表情。
“就这样吧,以后再。”
温健武坐在原地愣愣看她,直到颜晚馨转身即将离开时才喊了她一声。
“晚馨。”他哀求道:“你想想,你好好再想想。”
她回头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温郁冷不丁了个喷嚏。
还是淋感冒了?
他等了会儿第二个喷嚏,偏偏半晌没反应。
隔壁工位的同事最近在听歌剧,耳机还漏音,中间隔了条走道都能听见鬼哭狼嚎伴着舌音。
温郁在自己工位种了一排多肉,学校教务还帮着添了一盆绿萝,乍一看气氛情调都很好。
他等得无聊,心想要不再养养鱼得了。
正点开淘宝看办公室里都能养什么鱼,门外传来忐忑不安的询问声。
“请问温老师在这吗?”
温郁下意识抬头:“我在这。”
一对夫妇站在办公室门前,没有贸然进来,话很客气。
“温老师,能跟您聊一会儿吗?”
“可以可以,我等会没有课。”他快速迎过去,给他们找了两把凳子。
听歌剧的同事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这办公室常年没人过来,最近又是学生又是家长的,搞得像主课一样。
温郁随手给同事塞了包酒鬼花生,陪两个家长谈话:“您两位是?”
“我们是钱驹的家长,”钱爸爸抢道:“这次来想跟您好好了解一下情况。”
钱妈妈跟着点头:“您好您好。”
“噢噢这样啊,”他回过神,意识到两位家长可能要委托自己当客,帮忙劝劝异想天开的女儿:“钱驹的事我之前一直有了解,她也找我谈过好几次。”
“是的是的,我们也听了,”钱妈妈不安地调整了下坐姿:“这件事对于我们来……也真的是太突然了。”
“我们还联系了闻老师过来一起谈谈,您不介意吧?”钱爸爸想起来什么:“他刚才发微信马上过来。”
温郁意识到这儿人有点多,起身示意他们往外走:“咱一起去走廊聊吧,外头也凉快。”
“好的好的!”
三人刚出去,恰好闻玙大步流星走过来,在温郁身边站定。
“您好。”他与他们依次握手,已经很有接待经验了:“今天刚好温老师也在,咱们可以多方了解下情况。”
温郁与他交换眼神,钱妈妈跟着点头:“好的好的,我家女儿的事辛苦两位老师了。”
“她突然要学音乐这件事,我们一开始也以为是开玩笑。”她苦笑道:“我们连1对1的化学老师都找好了,哪想到……”
“有可能是想要逃避什么压力,或者是最近考的不够好,感觉到挫败了吗?”温郁试探道:“我们也可以帮忙做一下心理工作。”
钱爸爸摇了摇头。
“这些话我们都问过了,都不是。她就是更喜欢音乐。”
“驹驹,她每次把时间花在这些上面,才觉得快乐放松,比上任何辅导课都来得开心。”
“我们还特意带她去上了几次视听课,她甚至看视频提前预习完好几节,出来老师也直夸她。”
……那这样是很难劝。
温郁心里叹了口气,已经在想自己回头该怎么和闻玙一起服她了。
对于这样的学霸而言,突然掉头去学音乐,在家长心里可能跟突然走邪路一样吧。
“直到这时候,我们才意识到她真是想学这个。”
钱父露出懊恼又自我谴责的神情,叹了口气。
“温老师,您看现在我们再鼓励她去艺考,还来得及吗。”
温郁呆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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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尊X师尊
《昙仙》
闻述玉有山,得道即登仙。
更有仙尊气态不凡,衣如紫昙发如落雪,见一眼便让人忘神。
沈朝夕只一笑付之,广开山门教习道法,年年拒掉无数桃花。
期间有人堕了心魔,有妖断了情窍,受无穷苦楚。
他拂衣而去,身后门徒如云,仙气凛然。
直至天上道坛开,有赤发仙尊醉后探看,身后几个爱徒都没拦住。
“让我瞧瞧,是哪个妖孽害我徒弟坠了情劫……”
沈朝夕笑意里含着杀气:“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