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驹驹还在上课吧?”钱妈妈笑道:“她昨晚就和我们谈了很久, 今天临走前还特意又表态了一次。”
“我们跟家里孩艺考过的朋友了解过情况,高二了才突然决定从头开始学,很有可能竞争不过哪些练的孩子, 确实风险很大。”
温郁呆了好几秒, 先是看了一眼闻玙, 然后才迟疑开口。
“您这边,已经决定好支持她参加艺考了?”
钱父郑重点头:“驹驹肯定没什么基础, 我们这次来见您, 也是希望孩子能偶尔来您这答疑。”
“我知道现在不让教师补课, 但她要是学物理化学我们也许还能帮到一点, 家里两个大人都没学过音乐, 这事真是一点都不清楚。”
“那是当然的,我肯定会好好帮她。”温郁不假思索道:“哪怕您两位不来,我也很乐意这么做。”
闻玙见他这边应下了, 示意钱家夫妇和自己单独去另一边详谈。
这件事居然真得在往这个方向走了。
温郁回办公室之后枯坐很久,意识到一件让他自我厌恶的事实。
从一开始, 他更在意的便是钱驹父母的意见。
他像是早已认定了每个人的命运和选择都不属于自己,而归属于天然欠债整个生命的父母。
我好像俗套又世故。
温郁长长叹一口气, 伸手用力揉脸。
……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点点腐朽了?
现在又有没有变好一点?
钱驹的事情很快传遍年级,被称为一大奇闻。
温郁原先预想过, 反应最诧异的大概是当初那个放话不可能的老教师。
没想到第一个被领导叫去谈话的是闻玙。
闻玙第一轮被严厉训斥了一番,紧接着第二轮还要领着温郁过去见领导。
学校好几个核心上级都出现在会议室里, 面色不善。
“孩胡闹,家长糊涂, 你们两呢?你们这是不负责任!”
“高二了,就因为一时的兴趣,你们让一个清华北大的苗子从头开始学艺术?你知道万一出事了学校要负多大的责任吗?”
温郁被劈头盖脸训了一通, 突然意识到闻玙极有可能早就知道上级会这么做。
是啊,无论是事业单位还是国企外企,没有任何组织敢轻易去扛风险——何况还是自我降级所对应的风险。
他张嘴想要为闻玙句什么,话头被另一个老领导直接堵住。
“我知道你们想什么。”
“你们啊,”老人重重摇了摇头:“你们还在那种相信什么梦想,浪漫的年纪,可好歹也二十多岁的人了!”
“你知道你们的行为是什么吗?”
“医生在对症下药,家长一窍不通,突然病人我不治了给我拔管吧,你们居然也跟着脑子一热要帮忙拔?”
“将来万一这家人出事了,他们是能告我们的,你们自我感动之前考虑过学校吗?考虑过这个孩子将来艺考考砸了高不成低不就能去哪吗?”
“不负责任!一点职业素养都没有!”
温郁全程想话都没办法找到岔口,对面几个领导像是精密程序一样逻辑缜密还互相呼应。
他听得脊背发痛,面上表情都有些麻木。
唯独在听见‘头脑一热’的时候,心里像是被狠狠地扎了一下。
他在这一刻像是忽然找回那种十七岁的,对于长者、上位者习惯性掌握他人人生的,刻骨的厌恶。
恶心到生理性反胃。
闻玙一直很平静,包括在两轮被领导训斥,以及给出强压的时候,都没有太大反应,保留着客气和礼貌。
“有件事需要清楚。”
他笑起来,风淡云轻。
“我们也许可以做这个孩子的主,毕竟我们的身份还是她的老师。”
“可是各位领导,我们不可能做她父母的主。”
不,不是这样的。
温郁仿佛从惯性里惊醒,在意识到他在用话术对抗领导的时候,才反应过来逻辑里的恐怖。
钱驹她太反常了。
她像是能自由决定自己的人生,随时可以调转方向,做自己喜欢的事。
钱驹她的父母太反常了。
他们完全不试图融入她的人生,而是只给出参考意见,只站在辅位,绝不过线。
在所有人都疯狂地想要插手其他人生活的当今,这个家庭反而显得格格不入,像是一家疯子。
至少在这些领导眼里,他们就是从上到下都在犯糊涂。
闻玙的条理非常清晰。
“我们作为老师,不可能过多干涉家长的选择,这也是职业素养之一。”
“如果您几位感觉到深深的遗憾,我们不如叫家长当面过来谈谈。”
“那必然要谈。”为首的领导深深看了他们一眼,仿佛在看两个不成熟的青少年。
钱家父母很快再一次来到了学校,在会议室里与老师们一一握手。
先前的规劝又重复了一次,每一句都循循善诱,语重心长,极有大家长的作风。
温郁坐在闻玙身边,面露担忧地看向坐在最后排的钱驹。
她今天也被叫了过来,领导会当着她的面先把她的父母通,然后再来询问她的意见。
女生没啥反应,甚至试图写会儿作业等爸妈,被旁边的老师摇头制止了。
“她今年进过年级前十,最后一年至关重要,冲刺清北也就人生这么一次机会——”
“现在她突然喜欢音乐了,那明天喜欢编程,后天喜欢当主持人,你们事事都顺着她吗?”
钱家父母听完,态度很轻松。
“这件事,我们听驹驹的意思。”
“她想好了,我们便在经济范围里支持她,希望她最后能考取自己喜欢的学校。”
钱驹笑着点点头:“嗯!”
老领导以极荒谬的眼神看向他们三人,喝茶润了下喉咙,重重道:“如果最后不成呢?”
“你们要拿她十几年的学习生涯,赌她一个临时出现的爱好?”
“这个孩子原本可以上985211,可一旦走偏了,将来高不成低不就,甚至可能读一个二本!”
她的母亲温柔地摇了摇头。
“不。”
“她最后如果没有考上,只是用两年的时间,吃了一个很大的亏。”
“之后去读二本,还是复读,也都是她自己的人生。钱驹自己已经很明白了。”
“她不明白!”旁边老师抢白道:“你们这是——哎怎么这样!”
“我们就算现在能帮她避开许多个亏,也迟早有老去的那一天,将来谁来劝她?”她的母亲看着她轻轻点头:“我了解驹驹,也愿意相信她。”
这个女生表现出极强的自主性和清醒,温郁目睹完全程之后,开始怀疑自己一向隐忍的行事是否有问题。
学校最后拗不过他们,但还是要求三方签署免责声明知情书,确保在道义和各个方面都不落把柄。
这事居然真得就这么定下来了。
定下来的那天,温郁拎着包回家,一路走得很快。
他像是呼吸都顺畅了很多,能找回脚掌落地的速度,控制好周身的每一个关节。
天上飘过一只断线的风筝,飞得自由自在,毫无牵挂。
他开门时,蒋南之正在陪颜晚馨算账。
她们在凉棚下边剥花生吃边清点着大大的收据票单,浅红碎壳落了一地。
“回来了?”颜晚馨抬了下眼皮,示意他过来帮忙。
“我拿个本子过来,马上!”
温家十年前遭遇变故,丰厚家业被清了个精光,还折损了不少颜晚馨母家的业务。
他们全靠着亲友的多方支援,以及警方的境外追捕,缓慢解决掉好几个棘手问题。
当初温家出事时蒋南之还在跟姐姐学着拨算盘,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能接手家里的生意,想法子帮姨妈分担些压力。
她们两皱眉算着开支和持股,温郁在旁边很听话地帮着记,让贴票贴票,要抄单子就跟着抄。
等头绪都理出来之后,蒋南之对比着两个季度的总单,点了点头。
“好很多了,您放心。”
颜晚馨长长松了一口气,推桌子起身:“粥快炖好了,我再去炒两个菜,你今晚就在我这吃。”
“好。”
很快,厨房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剁肉声,在外头听都觉得痛快。
温郁留在凉棚里仔细收好每一样单据,还拿标签备注不同的分类。
蒋南之在旁边抽烟休息,不经意扫了一眼。
“你谈恋爱了,是吧。”
温郁条件反射去听剁菜声停了没有,压低声音很紧张:“你声音点!”
蒋南之吐了个烟圈,笑得很痞。
“别看你一脸安安分分的样子,那哥们像是给你戴了个CHOKER。”
瞧着都像是有主了,哎,吃火锅的时候她什么来着?
温郁下意识摸了下脖子,一脸费解:“你这像表姐会的话吗??”
蒋南之叼着烟仔细看了他一会儿。
“最近是真笑了,变化挺大。”
“我以前假笑你也看得出来?”
“我又不是傻。”
“郁,进来帮我端菜!”
“来了!”
温郁翻了个白眼,收好文件夹快步进了厨房,路过穿衣镜时多瞧了瞧,冷笑一声。
去他大爷的。我才不会戴CHOK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