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他在诺大的大礼堂中,锁定了她。
她的名字被他忽然念出来,却并不突兀,她在听到他的话音时,就预料到了。
可她的身体还是颤抖了一下,鼻头一酸,眼里开始湿润。
他要什么?
他站在万众瞩目的礼堂大讲台上,却丝毫不怵,就像两人在家里对话那样自然。
“你们是不是以为我会,我爱你?”他轻笑。
全场哄笑。
他正色道,“我想,万晰,原谅我。”
全场又静了下来。
过了不知道多久,万晰仍不知道此时此刻她该作何反应,倒是台上的沈奚铎又了句,“对了,不准早恋。”
台下又哄笑出声,万晰也吃吃笑起来。
演讲结束,她看着沈奚铎放回了话筒走下台,消失在了礼堂的门口,竟然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她轻轻起身,想去找他,却被身后的人按住。
“嫂子,这事...这我教他的,你别怪他。”
是季敛。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嫂子,以前他都是直呼她名字的。
她的肩膀被他的手用力摁住,他的声音罕见地带了些急切,“嫂子,他当时骗你都是我让他这样的,真的,”他的眼神死死盯着她,眼底是显而易见的担忧,“你别去质问他,他...他出那些话一定很...你别再击他了。”
万晰懂了,他是不知道沈奚铎今天的特意安排,怕她知道了沈奚铎在骗她而大发雷霆去找沈奚铎的麻烦。
她刚想点什么,身后却又有个人叫住了她,“万晰,万晰!”
这道声音轻轻的,像是不想破安静的气氛,听上去有些熟悉,可万晰想不起来这是谁。
她回过头才发现,是沈奚铎当年的班主任李秀兰。
她忽然有了一种上学时谈恋爱被老师当场抓包的紧张感。
她瞬间收起了手脚,下意识乖巧回了声“老师好”,然后坐回了座位。
...这该死的反应。
李秀兰见状却笑了下,伸手招呼她,“来,你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你跟我来办公室一趟。
万晰听到这句话就不自觉的了个哆嗦,梦回高中。
她回想起了自己站在沈奚铎教室门口,被她亲手抓到塞情书的那天。
那封情书,会不会还在她的手里?
想到这里,她更心虚了,明明已经毕业那么多年,她还是对这个老师有着发自内心的敬畏和害怕。
她不敢犹豫太久,重新缓缓起身猫着身子穿过座椅,跟在李秀兰身后进了那间熟悉的办公室。
李秀兰径直走向她的办公桌,从抽屉里抽出一个信封。
这不会是我当年那封情书吧?难道要在多年后给她公开处刑?
这是万晰的第一个反应。
可看着不像,这个信封明显要新一些,不像是许多年前的。
还没等她问出这是什么,李秀兰先开口了。
“他演讲结束后还有事要忙,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万晰一怔,这是她完全没想到的。
她傻呆呆地接过了信封。
这是个浅蓝色的信封,没有样式和什么花里胡哨的花样,倒像他这个人一样。
李秀兰笑笑,“那孩子上学的时候就这样,什么都爱自己藏着,不爱,这里面肯定是他不出口的心里话,你可得留着回去仔细看看。”
她又换了个姿势,继续笑,“真没想到,你们两个能在一起,不过也挺合适。他内敛,你活泼,你们正好互补。”
信封上明明什么也没有,万晰的眼睛却迟迟才从信封上挪开,按耐住心里的期待,抿唇一笑,“我也没想到我们能在一起。”
她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道,“对了...”她问出这句话,自己都有些难为情,“...我当年被您没收的那封情...那封信,您还留着吗?”
她刻意改了个不那么敏感的词。她想,可真有她的。
李秀兰的回答却有些模糊,“那封信,现在也不在我这儿。”她似乎想快速跳过这个话题,表情似是欣慰,也带着些年长的慈祥,“既来之则安之,他这人不是那种浮躁的人,能好好沉下心来过日子。”
万晰听着她出这样沉稳的话去描述沈奚铎,觉得这措辞虽然非常有烟火气,却确实是这个理。
他确实是这么一个人,他的优点也远不止于此。
李秀兰又问了几句生活上的事,就放她走了,她等不及想看看信里的内容,索性在学校的人工湖边找了个长椅坐下,整整齐齐地轻撕开信封,开了里面的信。
63.
年前这一阵子岩城一向是风很大的,呼呼地吹着几乎要把人的一层皮给剥掉,可万晰坐在长椅上,却只觉得风变缓了,变轻了,一丝凉意顺着脖颈处的衣服钻进去,她浑然不知。
信上的字苍劲有力,行云流水一样洋洋洒洒布满纸上。
“
万晰
前几天才看到有人问,让你最后悔的一件事情是什么?
你以为我会,后悔拿这件事骗了你,是么?
有是有的,可我最后悔的,是半年前让你扮演我的女朋友。
我应该直接告诉你,我想让你做我的女朋友,正式的女朋友。而不是让你提着心跟我相处这么久,还不敢确定我们之间的关系。
每次回想起这件事,我就忍不住去思考,你那半年间究竟是什么感受?
日复一日的自缚感情,不敢付出,害怕拥有,这是在我成为你后,才体会到的。
想起我的谎言,你会怎么想?
觉得可笑,荒唐,还是幼稚,无聊?
可对我来,这是一次交换人生的体验,位置颠倒让我获得了对你的理解,也让我更会去站在你的角度上看待半年来的这一切。
支撑我出这个谎言的内核正是如此——我认为,当我站在你的位置上,我就会成为你。
所以我想以你的目光来看待这件事情,去体验这场经历,因此我才更深刻地意识到了我在这段关系中的不足之处。
我也开始辗转反侧,想不通你对我究竟是不是真心的喜欢,抑或是不甘心,不服输之后一时兴起的玩弄?
我有时会突然惊醒,脑子里浮现出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当时会不会也是这种感觉?
可我才经历了多久?你经历了半年之久。
那是半年,不是半天,意识到这一点,让我心都快被撕裂了。
刚落笔的时候,我想祈求你的原谅,解释我谎言的目的,渴盼消解你对我的误会。可我现在却更想让你知道,我也在不停地改变,因为你,也是为了你。
谎言,那是我自以为走投无路时黑暗缝隙里透进来的一束光,我只顾着握住它,却忘了这束光会伤你。
可这跟你半年来受过的内心煎熬比,究竟哪一个更痛苦?
我不敢去想,我不敢去衡量。
我想,这对你来也是无法用语言道出的,我想祈求一个弥补的机会,却不知道如何开口,甚至在写下这句话时,我已经预料到会被你拒绝。
也是,谁愿意给欺骗你的人一个机会?这是我早该想到的,无论这个谎言的目的是什么,出发点是什么,谎言终究是谎言。
你猜我现在脑海里是什么?
是你在我的公寓里,盘着腿坐在地毯上看综艺,你会毫不客气地叫我把零食给你撕开,有时还会抬手喂我一片饼干,你继续转头看着综艺,你会大声笑,偶尔也会因为里面的情节而落泪,然后我会告诉你,该睡觉了,太晚了。这时你会撇嘴,会嘟囔着骂我,却还是乖乖地关掉电视回房间。
很平淡普通,但很美好,不是吗?
可我无法确定,这样的场景会不会以后都只存留在我的记忆中。
无妨,我可以多想几遍。
沈奚铎”
纸上蓦然被滴上了一点水渍,将他的笔迹化开,晕染。
万晰嗓子发堵,她吞咽了一口,又大口喘了几口气,却毫无作用,她的堵是从心底开始的。
他做到了,他确实做到了,消解了她从这场谎言得到的伤痛,甚至重新树立起了对他的信任。
可能让她这样做的,并不是这封信,不是他的只言片语,更是他在这封信中字字泣血的真诚,让万晰看到他摊开心脏任她量的诚恳。
她愿意,愿意再给他一次机会。
校庆已经结束,许多学生蜂拥着从礼堂里成群结队走出来,路过人工湖畔,人来人往,她抬手胡乱抹了两把泪,又依依不舍地把这个平平无奇的信封翻过去看了两眼。
这才发现信封背面的右下角有一行十分的字,和刚才信里的字体一样。
“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加上这句话。
如果你愿意,今晚九点来找我。”
他并没有是去哪里找他,但万晰想,她知道是哪里。
她站起身,却看到金铠瑶远远走了过来。
她第一次在金铠瑶面前有了底气,大方地笑笑:“你好。”
金铠瑶也难得客气:“你好,其实几年前,有件事你大概不知道。”
万晰把头发拨到耳后,“不好意思,我有事儿,先走了。”
金铠瑶在身后:“和沈奚铎有关,也和你有关。”
万晰脚步一顿,转回头。
金铠瑶自信地笑笑:“五分钟。”她补充道,“你会想听的。”
64.
九点半。
她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来他的公寓了。
这里是她住过那么久,那么久的地方,突然回到这里,她却觉得有些陌生。
可她还是熟练地上了电梯,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按指纹,机器却“滴滴”响了两声后泛起红光。
她走的时候,把自己的指纹删掉了。
无奈,她只好抿抿唇,鼓起勇气敲响了门。
门很快就被开了,沈奚铎的公寓里还是开着昏黄的灯,他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背着光,像是个落寞的剪影。
他看到万晰时,竟然有些诧异,但更多的还是惊喜,“你来了。”
她点点头,也知道自己这一趟来的目的,气氛不该这么沉重。
于是她仰脸一笑,“来了,不让我进去坐坐吗?”
沈奚铎心头一动,侧身给她让开了路。
公寓内,是和从前一模一样的装潢,她心里竟涌上来一股穿越的时空的错觉,自己仿佛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从前两个人一起生活时,空气里弥漫着平淡又幸福的美好。
她坐在沙发上,伸手接过沈奚铎倒来倒一杯水,双手握在手里。
“嗯...你的信,我看了。”
他站在沙发旁,像个做错了事情等着老师批评的学生,迟缓地轻笑,“我知道。不然你也不会来。”
她忽然抬头看向他,眼神中涌动着期盼的光彩,“那我来了,你也就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他明白,可他却一瞬间不敢相信,他一向认为,谎言是不可原谅的,这是他亲自出的慌,他不敢奢求她的谅解。
可他此时此刻才发现,是他低估了万晰对自己的情感,对自己的爱。
他抬起眸,眼底有几分难以置信,更多的是压制不住的喜悦,这是万晰为数不多几次看到他把喜怒浮现在脸上。
她把水杯放回茶几上,玻璃碰撞之间发出清脆一声,她站起身来靠近他,她还想主动一回。
映着昏黄的灯光,她的视线也有些模糊起来,她仰着脖子去看他,看他线雕般无暇的脸庞和深邃的五官,哪里都是她喜欢的模样。
最后,她的目光还是停留在他那双摄人心魄的桃花眼上面。
这双眼睛曾经是不含一丝感情的,它漠视一切,对所有事情所有人都毫不在乎毫不关心,此刻去因为眼里有她,而灵动许多。
她深吸了口气。
她,“沈奚铎,我很爱你。”她抿抿唇,“咱们上高中的时候的事情...我也知道了,刚刚,金铠瑶告诉我的。”
沈奚铎一怔,完全没有想到她会对一个欺骗过她的人出这样的话,双眼在霎那间泛起微红,却在她出后一句话时面色一滞。
几年前他做的并不是件不好的事,却怕她伤了自尊心,不愿出来。
那时候的万晰,是和后妈关系最差的一年。
家里天天闹得鸡飞狗跳,爸爸软弱无能,妹妹不敢话,她偏偏脾气倔强,不肯妥协,后妈是摆明了不想让她好过。
于是学校要收学费时,她没能交上。
她找过爸爸,也找过关系要好的亲戚,都没有回应,天知道这个后妈脾气到底厉害到了什么程度,让全家人怕她,不敢跟她对着干。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摊上这么一个家,不给她活路的后妈,她可能只会去过一种没有出息的人生,随随便便糊弄过去吧。
可第二个星期,班主任却找到她,告诉她,由于她进步大,学校给她免了学费,只要她努力考上大学就好。
万晰当时也诧异极了,自己学习成绩一般般,怎么可能会被学校特殊对待?
原来都是因为沈奚铎的暗中帮助。
原来他那时就对她...
万晰一回想起来,就忍不住酸了鼻头,又看着他倔强地重复了一遍。
“我好爱你。”
他的眼眸向上看去,想掩饰自己,克制住眼眶中泛出的泪,却被万晰一把捏着下巴,逼迫他看向自己。
动作就像他以前爱做的那样。
她倔强地看着他的眼睛,“觉得感动就哭啊,我又不会笑话你。”
他却反笑了声,继续自己刚才没完的话,“万晰,我也很爱你。”
他抬手拨掉了她捏在他下巴上的手,反手握住,伸手去搂住她,双手紧紧扣在她的背后。
她的手也被他带着扣在了身后,这是一个被禁锢住的姿势,她动弹不了,却没有丝毫的慌乱。
反而,她身子前倾靠近他的怀里,感受着鼻尖扑面而来的清香,熟悉的味道顺着鼻腔扩散进她的五脏六腑,延伸到她的发丝,仿佛只有他的味道才能让她安心舒畅。
她贪婪地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脑袋蹭了两下,两人这样拥抱了不知道有多久,他们没有话,只听着彼此的呼吸和心跳,仿佛回到了从前平静又美好的生活。
好像也确实是回去了,甚至比那时还要近。
静谧的房间之中,他们连指针划过的声音都听不到了,所有的所有都成了背景和幕布,成了没有颜色没有形状的虚空。
她又转动了下脑袋,抬头看着他棱角分明的下巴,,“我好像有点饿了。”
他的声音有些闷,“可我不想做饭。”
她撇嘴,“爱做不做。”
沈奚铎,“做。”
于是两人的距离靠得更近,他强有力的心跳紧紧贴着她跳动,她像水源,挽救了他这片干涸的河床。
他亦是如此。
他不顾她急促的喘息,带动着她与自己同频共振,引着她奔向更加激烈的角逐。
他们仿佛与世人相连,此刻又与世界分割。世界上有人在辛勤操劳准备晚餐,有人放学回家按响门铃,也有人生意不顺,独自借酒消愁。
而他们只有彼此,只与彼此相连,互相贪婪地吞顺着彼此的喘息,感受着对方因自己而有力跳动的心脏。
他的手一用力托起她,将她抱回了他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