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千万千万别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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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醒着呢,”向其非把才戴好的围巾帽子统统摘掉,又坐回原位,双眼放光,钱惠来的顺位理所当然地延后:“一会儿自己走就成。”

    钱惠来懒得理他:“在这儿等田螺啊?”

    “别胡扯,”向其非怒冲冲敲两下桌子,纠正道:“是滂沱。”

    钱惠来接起司机的电话,随口道:“他们能出现的概率也不必田螺姑娘高多少。”

    向其非听了就来气,冲钱惠来离开的背影呸了几声。

    人群连着撤退,店里最后只剩三桌客人。向其非逮着调酒师问个不停,今天弹琴的是谁呀?他们人怎么不见了?对了,刚刚在这儿吃花生米的是不是阿闹啊?会弹贝斯的那个。

    调酒师皮笑肉不笑地回他,不认识,不清楚,不知道,还有您到底点不点酒?

    意识到自己好像是过分了,向其非才稍微冷静了点儿,心虚地点了杯贵的,不敢喝,怕晕也怕上厕所,捏着吸管在杯子里搅了三百圈,店里又走两桌客人,调酒师看不下去,提醒向其非,都这么晚了,应该早就走了,您就别等了。

    “别骗我,”向其非又来劲:“琴还在那儿放着没拿呢。”

    调酒师隔着吧台把杯子擦得吱吱响:“那估计也是老板请客吃饭去了,他们喝上酒,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啊。”

    向其非听不进去:“我能等。”

    调酒师:“那你还能等一宿?”

    向其非看表,算了算自己到车站的距离:“我能等到五点半。”

    调酒师叹气:“跟您透个底儿吧,今天弹琴那个,我们老板交代过,他们的事儿不让多,来找的能拦就拦,是之前在别地儿有人闹,传得可邪乎了,又是砸店又是带着砍刀什么的......”

    向其非站起来把背包开给对方看,里面只塞了一套换洗衣服,“我没刀,我就是普通歌迷,要个签名就走。”

    “就是看你人不坏才这么多的,”调酒师弯腰把擦干净的杯子放回去,又开始收拾台面,“也不是我不让你等,老板一会儿回来了,看见你这样,我就麻烦了,您行行好?”

    人家话到这个份儿上,饶是向其非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继续赖着。他自己其实也不太清楚,怎么就对池衍的一句话能有这么深的执念,好像一到这上面他就总是一根筋,特别轴,谁劝都不行,虽然滂沱的事儿他只跟钱惠来过,但每次聊,似乎总要以吵架收尾。他觉得跟钱惠来不明白,钱惠来觉得他犯毛病。

    真要深究,向其非自己把原因总结为之前的人生都太顺了,运气也一直不错,好像没什么要做的事儿是努努力做不成的。他家里和和睦睦,只有自己一个独子,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起码康,父母到这个年纪还非常恩爱,且始终保持着对生活的热情,具体体现在俩人经常撇下向其非到处旅游。后来读书,向其非成绩不错,高考也算顺利。他天生外向,也主动,朋友多,不缺女孩儿喜欢,大学谈了两次恋爱,觉得也就那么回事儿,都是他先提分手,没闹得太难看,是至今还能在朋友圈相互点赞留言的关系。

    他的人生路上还没摔过,唯一一跤绊在了池衍这里。向其非头一回追星,不知道是不是别人追起来也这样。

    向其非从黛博拉出来,没了钱惠来,自己瞎绕半个时,终于成功蹲在了胡同口。

    离开之前他还是把一整杯鸡尾酒喝光了,里面的碎冰搅化了七七八八,酒精味被冲得很淡。他在路边捡了根枯树枝,现在就着路灯戳地上石砖的缝,戳了半天,树枝断了两次,连只蚂蚁都没戳出来。

    路上一辆出租车也没有。

    他又戳了一会儿,把断掉的尖儿在地上磨平,还是没车。凌更冷了,风能把关节全都吹僵,向其非终于放弃这项“等来出租前没准能先等来池衍”的实验,认命地掏出手机叫车。

    软件转了一会儿,刚接上单,师傅离他三公里远,显示过来大概五分钟。向其非站起来稍微活动两下,胡同口就正巧有两人晃出来,高跟鞋的声音离他越来越近,然后就停住了,一个女的正喋喋不休地讲话,听声音也没少喝:“......那好了啊......下礼拜天,诶,礼拜六还是礼拜天来着......我看看,对,礼拜天,七点半......在东四那老山胡同,你自己准点来,别忘了,谁也联系不上你......妈的,见你一面可太难了。”

    向其非应声回头。

    “知道了,忘不了。”他看到池衍。

    池衍看起来和过去没什么明显的不同,头发还是一样长,他穿了很厚的茶色毛衣外套,背上背一把琴,脖子里挂着耳机,没带任何配饰,相比之下阿闹身上的铆钉耳坠全在路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池衍只是夹着烟,另一只手揣进兜里。

    虽然他的确看不出什么异常。但对向其非来,朋友自杀这种事情过于遥远,不太能想象,在这种先入为主的影响之下,他怎么看都觉得池衍憔悴了不少。

    哪怕借着酒劲儿,他也没敢莽撞地上来就抓着人不放,还是下决心曲线救国,从阿闹入手,谨慎且嘹亮地先喊了一声,“姐!”

    阿闹也不知是心情太好还是太差,转头瞥了向其非一眼,“谁是你姐?”

    “......我们之前见过的啊,13年夏天,”阿闹忘了,让向其非一下子慌乱起来。酒精临时起作用,脑子晕,但胆子也变大:“你当时在后台让池......池哥帮我签名,但是后来他们有事先走,就没签成。”

    阿闹皱着眉头努力回忆,一辆黑色大众从东边开过来,精准停在向其非身前,司机摁了两下喇叭示意他上车。

    向其非手扣着车门把手,没使劲,看着他们俩等个答复,贝斯手思考了两分钟,最终抱歉道:“不好意思啊。”

    池衍站在一旁,烟抽下去半根,没接话,但也没走,一脸看戏的模样。

    路边司机又摁摁喇叭,勾着脑袋吆喝:“是你们叫的车不?还走不走?”

    “我不走了,”向其非转头弯下腰对司机,一只手扶着包,语速极快,生怕自己话没完身后的俩人就跑了,“您正常开,车费该怎么算怎么算,钱我从软件上付。”

    “得,您自个儿取消好吧,”司机不耐烦,大手一挥带上车窗,最后一句话从玻璃缝里往外钻,同时挤进三个人耳朵里:“以后商量好再叫,大半夜折腾人,神经病吧!”

    向其非再转身,脖子到脑门全红透了,只希望没人能看出来。

    “我不是神经病,”向其非解释,酒精熏得他眼框也泛红:“也没骗人,我们真见过。”

    两次跟池衍对话,都要经历这么一个尴尬的场面。放在以前,他可能就想要不然算了,签个名而已,也不是非得今天,反正还有下次。可对象换成池衍,向其非是真的没那么肯定还有下次。而且那两个人也全然没有糊弄他的算,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一点儿都不带装的。

    池衍伸手出去掸掉烟灰,低头笑了一声。向其非看他笑,如同得到鼓励,索性破罐破摔,不要脸道:“你们要不然就骗骗我也行,不费什么事儿的。”

    阿闹听乐了,还没点头答应,便被一直杵在旁边没动静的人断。

    “可是我记得啊。”池衍抽掉最后一口烟,把烟屁股扔在地上踩灭。

    向其非没料到竟然是池衍如此配合:“......谢,谢谢?”

    “不是骗你,”池衍双手插进外套口袋,似乎觉得这根本不是什么事儿,让向其非的这些混乱的情绪在一瞬间变得多余,“我记得你那会儿还让我千万、千万别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