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刁徒(一)
“以后当着外人的面不许瞎叫,知道吗?”
吃饱喝足,厉执趁午后日头不错,脱得身上只剩一块粗布护裆,身形颀长匀称,入水有如一条强劲霸道的蛟龙,畅游了半个时辰左右,情期以来的潮湿感总算尽数退去,他一身清凉地从水里冒头,又冲厉狗蛋没好气地提醒道。
厉狗蛋正蹲在岸边专注看着水草旁几条鱼,闻声仰起头。
厉执自然是没有与他过关于九极教那些糟心的往事,不过他显然能感觉到厉执一直在担心什么,便想了想,也不问:“知道了。”
厉执看他早熟的模样,神色一动,忽地扎入水下,迅速朝岸边游去,就着晃动的水下视线,突然伸手抓住他细软的脚腕。
果然,身子一被拖进水里,厉狗蛋一双眼睛顿时瞪得溜圆,眼尾迅速泛红,口中发出不能抑制的惊叫,糯糯的,带着他这个年纪特有的奶音,手脚并用紧紧抓在厉执身前,再难保持一向的沉静。
厉执笑得放肆,拍了拍厉狗蛋僵硬又微微颤抖的的背,三五下除掉他的衣物,给他也从头到脚洗了个遍。
厉狗蛋是个旱鸭子,抛开手脚的原因不谈,就连泡在不及三尺深的靠岸地方都会感到恐惧,厉执试探他几次发现没什么转圜余地,就不再逼他,总归他也不会经常让他这般洗河水澡,一方面他害怕,一方面是容易着凉。而今日是入秋后难得的好天气,厉执便牢牢抱着他,算是给他一点点慰藉地仔细清洗起来。
不多时,厉执用事先带来的干爽衣物将他整个人包裹住,湿漉漉的头发拧干,只露出一张仍十分警惕的脸,被洗得白净透澈,在暖洋洋的阳光下,终于渐渐舒展,恢复他平常的样子。
重逢司劫之前,厉执倒真从来没有对厉狗蛋的样貌上过心,可能刚生出来时那一团皱巴巴丑猴子似的视觉冲击太过深刻,他甚至觉得臭子长得不像自己,太丑太丑。谁知眼下他这么盯着他,心里却是逐渐涌上几丝酸楚。因为他不得不承认,随着臭子越长越大,俨然成了一个缩版的司劫。
用力给厉狗蛋挤出个鬼脸,厉执单手托着他慢慢往回走,不由又想到那破天荒没跟过来,让他捉摸不透的司劫。
昨晚到现在他脑子总算是闲置下来,边走边把司劫自找上门后的所有举动细致回想了一遍。
仍是觉得,司劫这番变脸实在诡异得很,自己怎么这样快就放松戒备,可不能被他一时不明所以的示好而忘记当初的惨痛教训。
这姓司的操起人来爽,揍起人来,也真的疼。
托着厉狗蛋的手臂一紧,明显陷入不美好回忆的厉执神色冷峻,临近日头落山,乍凉的风吹过,身上起了一层细的鸡皮疙瘩。
——刁徒。
他记得,这是当年司劫第一回 见他时的话,也是唯一与他的话,在司劫用他师妹的摘月鞭将他抽成一条死狗之后。
而司劫犹如高悬的明月星辰,俯视他的目光森冷,像是看什么腌臜污泥,在与他视线交汇的下一刻扔了摘月鞭转身离去,明显揍他都嫌脏自己的手。
厉执那时刚刚接任教主之位,狼狈被两个九极弟子抬回去,又叫他娘——前教主厉白儿一顿痛骂,骂他既是技不如人,就不该主动挑衅,平白给九极教丢人。也提醒他,他那念念不忘的哑巴,早就死了。
哑巴——是厉执作威作福的少年时期鲜少上心过的教外友人,与司劫师妹极其相像,以至于他看到司劫师妹的背影就冲过去,激动抱起来一口一个“知音”,要不是对方突然开口话,以及司劫呼啸而来的鞭子,他几乎要断定她就是了。
所以如今回想起来,他被司劫狠狠整治一事若是追根溯源,还要再从他结识哑巴起。
兴许想到那一段算是他大起大落的人生中相对风光的年月,厉执紧皱的眉头缓和,看看怀里快要睡着的厉狗蛋,上去吧唧一口,给亲醒了。臭子身上还没干透,睡觉一准儿着凉,他可没钱买药。
不料他这时瞪着厉狗蛋,脑内竟蓦地一亮,又突然新奇地意识到,这世上果真存在妙不可言的缘分,他那哑巴好友,起来,也和厉狗蛋一样不识水性。
脸上倏地笑开,厉执像是偷捡了什么便宜一般心情大好,脚步都变得轻快,甚至哼起了曲,眼前羊肠道曲曲折折,煦色韶光间,与三途宫通往无归崖的山路有几分重合,让他飘飘然地沉浸在许久不曾回想过的往事。
——十二年前,九极教三途宫。
“鬼老大,抓这么多人回来?”
才满束发之年的厉执韶颜稚齿,眉眼犀利,一身鸦青色外袍随意系着,里头空荡荡的未穿内衬,满不在意晃着一双修长皎白的大腿岔开坐下,拄着下巴开口,“送给我几个玩玩,正好有些无聊。”
“这次不行,”被叫鬼老大的天乾人如其名,周身散着杀人盈野的戾气,尤其鼻梁上横跨一道狰狞的疤,衬得整个人更加沧桑可怖,正给那一排戴着手镣脚镣的人儿挨个锁进水牢,“少主,你可弄不住这帮天墟的崽子。”
“屁,”厉执从石凳上一跃而下,模样分明俊俏细腻,举手投足却满是粗野,“不就是一群道士,听最近老来我们这儿撒野,我早就想收拾了。”
着,随手扯起还没被推下水牢的一个,厉执出其不意朝对方出手,外袍呼啦啦随他狠辣的招式翻飞,竟是没用片刻,就将对方踩在了脚底下。
“这不挺简单的?”厉执叉腰不屑,“我看你就是抠门,想自己独吞当药人是不是?”
话间,感受到脚下人微微挣扎,厉执又不客气地往对方屁股上碾了两下:“老实点——”
却话没完,他瞪眼再一看,才发现那人身上的云袍样式与其他少年明显不同,头上还顶了个兜帽,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拿脚尖往起一掀,给人换成正面朝上,兜帽掉落,果真入眼是少女独有的双垂髻,一张脸明眸皓齿,楚楚可人。
“嘿,咋还有个娘们?就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