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二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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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厉执迷糊中仍在骂骂咧咧,这一宿睡得他情绪十分复杂,梦里他的角先生长出一双翅膀,扑棱扑棱漫山遍野地飞,他心痒难耐,撒腿不停地追,眼看便要追到手,却“轰”的一声,从天而降一道雷将角先生劈成碎屑,自他颤抖的指间落到地上,化为白雾不断升腾,他仰头看去,雾气弥漫中映出司劫的脸,立刻气醒了。

    醒来发现司劫和厉狗蛋又是一同不见,愣神片晌,厉执赶紧下地跑出去,跑到河边清洗他泥泞的护裆。

    由于就这么一条,厉执凉飕飕地蹲在岸旁卖力搓洗,搓得水花四溅,又边搓边忍不住将司劫昨晚的恶行重新回想一遍,自是越想越气。

    于是“嗤拉”一声,护裆被他搓成了两半。

    “……”

    厉执瞪着手上两块破布,上头还残留他以前缝补的痕迹,草木萧瑟中,愣神的模样既凄凉又滑稽。

    其实这原本就是他拿了块厉狗蛋穿旧的粗布随便剪的,年少时他嫌不方便压根不穿这种东西,奈何分化之后不可控的因素太多,尤其情期来临,便自己做了一个十分简陋的,只遮住重要部位的护裆。

    想不到缘尽至此,厉执撇撇嘴,一撒手干脆扔了,一并将这笔账算在司劫头上。

    谁知他才拍拍哇凉的屁股转过身,竟看到罪魁祸首正默然立在他身后一颗柳树下,不知偷窥了他多久,这样冷不防与他视线相对,眼底也没有半分波澜。

    眉毛一竖,厉执脚底猝然发力,诡异莫测的轻功势如破竹般带起一阵疾风,吹得他身上猎猎作响,几个重影间便刹那挪到了司劫面前,却忽地又虚晃一下,人竟是不见了。

    “……”

    后仰的身子几乎挨着地,厉执倒扎马步,伸向司劫胯下的手被紧紧握住。

    一招猴子偷桃以失败告终,他心下愤恨,明明拼了最快的速度,仍是快不过司劫。

    “嗤,”不过没用成阴招,他嘴上倒也不肯罢休,冷哼一声甩开司劫的手,直起身道,“有病得治啊,司掌门。”

    看出他明显在为昨晚之事故意揶揄,司劫脸上并不见愠色,只低头自宽大的袖袍中拿出一样东西。

    “……这个给你。”

    “啥玩意?”

    厉执被他郑重的模样弄一头雾水,而入手触感柔软,他下意识看过去,将东西抻开,又愣住了。

    “……”那是一条亵裤。

    干干净净的白色,质地平整,阳光底下透着明晃晃的舒适感,意外的少了几分猥琐。

    莫名的,上一刻还龇牙咧嘴的厉执竟然没有恼羞成怒。

    兴许这东西对他来过于实用,厉执甚至没心思嘲笑司劫堂堂掌门从身上掏出个亵裤,惊愕看了半晌,便一言不发地先穿上系紧,果真暖融融,十分舒适。

    “臭子呢?”而看了一圈,并没看到厉狗蛋,厉执皱眉问道。

    “他正与友在一起。”司劫答道,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没有拒绝他的东西,难得语气柔和许多,“我们去了趟镇上,给家里买蜡烛。”

    厉执自然没有注意他后一句中的温情,眉头却更紧了:“他哪来的友?”

    这么咕哝着,厉执不再多,抬脚往家的方向奔去。

    等他风驰电掣回到房前,看清眼前情景,眸底却刷一下暗下来,神情出奇地阴沉。

    竟是那以往经常欺负厉狗蛋的李二柱。

    眼下他爹娘一夜间横死,想来是成了村里人人避之不及的丧门星,才一日功夫,这皮猴子已全无曾经气焰,正失魂落魄地蹲在他家房檐下,像是与人撕过,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脏乱不堪。

    而厉狗蛋与他面对面,一边抖着手将一串糖葫芦分给他,一边默不作声地替他擦去脸上脏污。

    厉执捏紧指尖,便要过去将人赶走。

    他从来不善良,也没有教过厉狗蛋什么以德报怨那套正派作风,他们安安静静活着比什么都强。他更不理解厉狗蛋脑袋里装的都是什么,再怎么善心泛滥,也没必要对一个多番欺压自己的人这般同情。

    记忆中那李二柱肆意嘲讽厉狗蛋是废物的烦人模样还没有忘记,然而厉执黑着脸,才刚一动身,手臂却被突然拉住。

    “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回头冷冷对司劫开口,厉执脸上自重逢起第一次如此严肃晦暗。

    “我承认你和他的关系,不代表你可以随意插手我们的生活。”话间,厉执似是已杀意波动,视线投向司劫拉住他的手,满身皆为狠辣戾气。

    涉及厉狗蛋的事情,他绝不可能退步。

    却在厉执骤然使力欲强行上前之时,司劫也是面容一变,周围凉风四起,两股强劲的内力在看不见的地方针锋对决,地上落叶扑簇簇发出急响,被暗流卷着不停转,而不远处两个身影仍丝毫没有察觉。

    “放手——”

    厉执一声怒吼还未落下,顿觉身子一轻,内力崩塌回流,冲得他一口血险些喷出来,竟完全不受控制地被司劫扯起,随他空中几个兜转,离两个身影越来越远。

    扑通一声落在地上,厉执胸腔翻江倒海,又毫不迟疑地翻动掌心,明知不是司劫对手,也要祭出逢鬼与他硬拼一场。

    “你这道貌岸然的臭道士懂什么!”

    毫无意外地,逢鬼根本奈何不动司劫,厉执却仍不肯罢手,如一头不要命的豹子猛地前冲,一掌劈去,司劫身后竹节都应声而断。

    司劫起初并未出手,霜白的云袍与翠色的竹林交相呼应,步步后退着只守不攻,直到厉执卷涌的怒气差不多宣泄殆尽,才蓦地接下厉执再次凛冽而至的掌风,温热的掌心将其牢牢钳制,向后乍然绕去,从正面将厉执一手反敛到背后。

    “我为何管不得?”想不到他从头至尾一脸笃定,开口倒也透出些许寒意,“你我之间,又究竟是谁在多管闲事?”

    “呸!”厉执一手被他敛着,一口吐沫呸过去,“不用你来教我那套唬人的玩意!”

    “我没有教你,”司劫冷声道,“你也无需束缚他。”

    “你知道个屁!”厉执闻言更是怒意横生,“你一个顺风顺水的风光掌门,满口仁义道德,你这难道就不是束缚了?”

    “有情有义的最没好下场,我就要他跟我一样冷血无情,你心里那些没用的善良趁早留着管教你的弟子去!”

    “……”

    司劫眸间忽地一动,凝视厉执一片通红的双眼,竟一时深不见底。

    半晌,他终是开口:“我没有要他一定向善,他这般年纪,只是对同龄人有天然的亲近感罢了,你不必草木皆兵。”

    “而且,你怎么确定,我心里就都是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