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独白
“哑巴……”
喑哑而饱含深情的低语一遍遍在司劫耳边徘徊,像瑟瑟风雪中被覆盖的枯枝发出微的抵抗,无力,却不肯妥协。
“对不起,”而终于在浅蹭间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厉执又开口道,“我竟然一直没有认出来你,明明你给过我那么多次机会。”
“我却又蠢又自以为是,总伤你的心。”
“那日……也没有信任你。”
“现今来迟了,让你受这些苦。”
“你是不是很失望?”
“……”着,厉执微微偏头看他,唇角不经意擦过司劫的脸,便干脆往前凑了凑,贴着眼前消瘦的下颚心翼翼亲吻,也不管他是否有所回应,兀自了下去。
“可失望能咋办……我没脸没皮,你甩也甩不掉。”
“不过我保证,以后再也不跟你吵架,老实听你的话,绝不惹你生气,给你宠到天上去,若是违背,我就像村里有个叫乔老四的,每回惹他媳妇不高兴便罚跪床头,直到你消气……”
“算了,跪床头有啥难的,我毕竟皮糙肉厚,还是跪你的紫微七斩吧,那上头坑坑洼洼的跪起来才解气。”
“这么想的话,有没有舒服些?”
而稍等片刻,屋内仍是锥心的沉默。
缓缓收紧手臂,厉执与司劫贴得更加密实,仿佛需要温度的人其实是他。
便在这格外冗长的寂静中,念头微转,厉执忽地咧嘴哂笑,不禁在最后发出两声自嘲的叹息:“你看我又放屁。”
“明知道你这哑巴,只会自己生闷气。”
“拿我是一丁点办法都没有。”
“你怎么就……这般喜欢我?”唇底呼出的温热不间歇,厉执不甘心似的嗫嚅,“我想比起你对我,对你更好一些的。”
“你我是什么泥沼里的微光,但你不知道,倘若没有你,那芝麻大点儿的微光根本就不存在。”
“我才是离开你,就再也没有希望了。”
脑中浮现他灰不溜丢的时日里,也曾反复咀嚼着关于哑巴的记忆,那是他整个少年时期最为敞亮的一场相遇,哪怕时隔多年,后来历经血海撕杀,仍然让他时而津津回想,这江湖对他来讲并非悉数都为恶意。
“还有臭子,”免不了又提及厉狗蛋,厉执强压下眸底急涌的思念,嗓音艰涩道,“我何德何能,让那么可爱的他来到这世上陪我受罪。”
“他出生的时候,一团,软乎乎的,我抱着他都不敢用力,生怕手上没轻没重,再给他哪里弄断了……”
“结果到头来,仍是我害了他。”
“要不是我身上的彼岸香,他哪至于此,或者他投生去其他人家,也定要比跟着我四处奔波,时刻面临危险好过得多。”
“我其实合该听我娘的,安心做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无牵无挂,孤独到死。”
而完却又一笑,厉执倾身向前,在司劫冰凉的唇上仔细描摹。
“可是道理虽是如此,即便到了如今,若能重来一遍,我还是……会自私的想,与你生下他,是我这乌七八糟的一生里,最没办法割舍的事。”
“我这样,你可明白,你们对我有多重要?”
一个人碎碎念念了许久,声音越来越低,终是被空气中恍若永无休止的静默所败,厉执嘴角忍不住地下撇,与司劫额头相抵。
“……哑巴,求求你,赶快恢复。”
尾音带着颤意隐没,一时间,空气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屋外割裂的光线透过窗棂将榻间紧拥的二人一圈圈围拢,远望过去,犹如被牢牢捆绑,谁也不能分开。
厉执惶然等了又等,一动也不敢动,生怕错过司劫丝毫的变化。
可惜仍旧事与愿违,他最先等来的,到底是另外那个他此刻最不想见的人。
轰然砸开的门板与两道身影一同跌入屋内,紧随其后的,自然便是正坐于轮车中阴沉现身的晏惊河。
抬眼间,厉执着实想不到他连晏琇也下得去手,却在愕然之下硬生生忍住了险些脱口而出的指责。
与一个疯子争辩,已经毫无意义。
好在晏琇并无大碍,应是不知屋里情况如何,担心晏惊河突然闯入而看出端倪才意图阻挡,却不料晏惊河突然出手。
一边扶起本就负伤的尉迟慎,晏琇一边看向厉执,眸底闪过急促的紧张。
直到看清厉执眼下正跨坐在司劫身上,倒也并无其他举动,双目狠戾地照过来。
“你将他带出水牢,想干什么?”晏惊河目光犀利,沉声质问道。
厉执立刻面容扭曲着冷笑:“你呢?”
“你把他弄成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德行,还妄想我替你问出洛河的心法,不觉得可笑?”
“怎么,你心疼了?”
“呸!我自然要先让他重新清醒过来,否则我对着一个神志不清的废人又报得哪门子的仇?”
“……”闻言神色却仍是凝重,视线一寸寸审视般扫过厉执并未合拢的衣襟,晏惊河显然对厉执的辞有所怀疑。
“确实,”而隔了半晌,晏惊河终于开口,缓缓推着木轮靠近厉执道,“如你所见,他现在的情形不同于常人,你有什么办法能让他真正的醒来?”
“你这样擅自带他出来,又算如何撬开他的嘴?”
面对晏惊河不带腔调的问询,厉执脸上的神情倒也不露一丝迟疑:“这一月之内只要你不干涉,任由我将他带在身边,到时我自会给你交待。”
“具体怎么做,来听听。”
“嗤,明知故问。”
迎着晏惊河极为深邃的眼底,厉执不客气地冷哼一声,像是干脆撕破了伪装道:“你既然选择叫我来问出洛河的心法,别告诉我,你没有替我想过该怎么做。”
“……”
表情竟是没有太多变化,晏惊河并未开口,却也不曾否认。
便听厉执继续道:“你拿他心底最恐惧的水牢逼问到了现在,让他吃尽苦头,却到底,一个字都没能问出来。”
“你早就明白,换作其他人,无非也只会强行逼问,结果都是一样的。”
“除了我。”
“他虽是由于彼岸香才接近我,但对我的确存了些许感情,你是觉得,这一点可以利用,对不对?”
“你本就是希望我在他最狼狈的时候救他出来,再与失了神志的他虚情假意,诱使他出心法。”
最后一句落下时,厉执勉强扯起的笑容也凉透了。
“……”
只在晏琇哑然的目光中,晏惊河与厉执对视良久,原本绷紧的面容终是一松。
“你果真有些脑子,”晏惊河道,“虚情假意这个词,形容得倒是贴切。”
“看来是我多心了,”紧接着却又像不经意地开口,“本以为你要在我面前对他故作仇恨的演上一出好戏……呵。”
笑声莫名透了股森寒,不待几人再什么,他却随意拢了袖口,已然转动轮车,最后道,“总之,你想要早日见到那子,可别让我失望才好。”
完,随着木轮轧过满地狼藉的嘎吱声响,冷风骤然灌入,将他紧裹的大氅吹出褶皱,他竟是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别信。”
却顾不得与仍在原地怔愣的晏琇多言,眼见晏惊河的背影连同屋外闻风而来的九极教弟子纷纷散去,厉执急忙低头看向司劫。
尽管知晓他根本不会听进他们的话,厉执仍哑声与他解释:“我刚才对晏惊河的话,没有一个字是真的,你千万不要伤心。”
“我定会在这一月之内找到臭子,带你们离开。”
“阿琇,”着厉执抬起头,凝眉注视依旧有些恍惚的晏琇,“你也别再犹豫了,同我一起离开那疯子——”
谁知厉执的话还未完,瞳孔骤然缩紧。
震惊感受着被倏然紧扣的掌心,只怕低下头,发现一切都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