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叫声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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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大嘴巴陈耀辉添油加醋的宣扬,颜秦生被家暴的事情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年级,一直默默无闻的颜秦生因为这件事意外地火了一把,课间走哪都有人在背后偷偷指着议论。

    “哎,看见没有,他就是三班那个被家暴的学生,听腿都被家长出血来了。”

    “这么可怜的吗,他父母下手可真狠。”

    所有同学看到他都是一副同情的表情,接着班主任就毫无预兆突然去颜秦生家家访。

    秦晚梅倒了一杯水递给班主任:“张老师,请喝水。”

    “谢谢,”班主任握着玻璃杯组织语言,良久才开口道:“颜秦生是个很上进很听话的孩子,学习方面也很用心,只是可能方法没用对。”

    秦晚梅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点头附和:“这孩子每天晚上都学到十一二点,可是成绩就是上不去,我们做家长的也着急。”

    “着急也不能孩子啊,”班主任放下茶杯,用批评学生的语气指责她:“家长的教育方法对孩子的成长和学习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你这么玩命孩子只会让他排斥学习,甚至有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我跟你,孩子的成绩不能只看老师教得好不好,很大程度上是你们家长的教育方法有问题。”

    “是,是,张老师的对,”秦晚梅被人这样指责,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尴尬地低着头拢了拢耳边的碎发:“我这人没什么文化,不会教育孩,有时候气上来确实压不住。”

    班主任临走时还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孩子,秦晚梅关上门后,陪笑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她顺手拿起玄关处鞋架上的皮鞋冲进颜秦生的屋里,拽着他的胳膊把人从书桌前拖起来。

    “还学会告状了?你老子窝囊不护着你,你就去找老师来?”

    母亲粗砺的手指揪着颜秦生的脸颊,鞋底一下一下摔在他脸上,颜秦生眼泪汪汪地耷拉着嘴角,疼得半张脸都火辣辣的。

    “教育孩子的父母多了去,就你矫情,妈你不是为你好吗!你妈天天在厂里累死累活抗八十多斤的糖袋子赚钱,伺候你们一老一两个没用的东西,你连个像样的成绩都没有,还学会告状了!”

    颜秦生委屈地耷拉着嘴角拿胳膊挡住脸,哭着道:“我没告状……”

    “你还狡辩,你还敢狡辩,你不谁知道!”秦晚梅赌气似的拿手指撕扯着颜秦生的嘴巴,她恨儿子没用,让她丢脸,更恨她男人没用,窝囊颓废,给不了她想要的生活。

    秦晚梅消气后看着儿子肿得老高的腮帮又心疼起来,每次孩子着着自己就哭了,尽管如此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她年轻时候长得漂亮,雷厉风行惯了,最后挑了个老实巴交的男人结婚,现在觉得日子过得太苦了。

    早上,颜秦生出门上学前从抽屉里找了个工厂用的白口罩戴上,一下楼就看见方屹在楼下,依旧是那副青春活力的样子。

    “颜秦生你怎么戴口罩了?”

    颜秦生没有搭理他,叮叮当当地从书包口袋掏出钥匙开锁,把自行车从车棚里推出来,连招呼也不一声就走了。

    “你等等我,”方屹跨上山地车追上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让你出丑的,我只是想关心你。”

    “不需要。”颜秦生脸上带着口罩,连话声音都闷闷的,心里头何尝不知道人家大少爷不过是好奇看看笑话罢了。

    方屹又叫了他两声,颜秦生骑着吱呀作响的自行车只当没听见,方屹觉得无趣,长腿一蹬山地车就化成白色闪电从身边窜过去了。

    这样最好,颜秦生想,反正他也不想和方屹同路上学。

    之后几天颜秦生又恢复了一个人上学放学的状态,只是当他每天下楼看不见那辆白色山地车和他的主人时,突然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课间的时候颜秦生会偷偷看方屹的位置,他性格很吃得开,在班里受欢迎,男生女生都爱跟他玩,课桌旁经常围着一群人。不像自己,就那一两个朋友,少了方屹,课间基本就一个人坐着看书复习。

    颜秦生天天蹬着的老旧自行车在淋了几场大雨后链条和后车座一样彻底锈了,每踩一脚就跟三重奏似的咯噔咯噔响。

    他根本不好意思骑着这破车去学校,只能尽量避开人流高峰期,早上趁着学校没人的时候来,放学在教室先写作业磨蹭到同学都走了再回家。

    重点高中放学晚,颜秦生把自行车从学校车库推出校门时天已经黑了,他没踩几下车就不动了,蹲地上一看,原来是链条断开了。

    要是以往掉链子他还能给缠上去,这下是直接从中间断开了。

    颜秦生站起身,脑袋里思考着要不要趁这个机会跟母亲开口换辆自行车,不要贵的山地车,至少买个普通的黑色自行车也比这个生锈的女士车好。

    推着车走到拐弯口时,颜秦生看见方屹支着自行车站在路灯下面,昏黄的路灯在他身体周边镀了层金光,脚边的影子拉得很瘦很长。

    方屹见到颜秦生推着车,犹豫了片刻才走过来:“你车又坏了?”

    “嗯。”颜秦生有些窘迫,好久没和方屹话,两人仿佛又生疏起来,即使是方屹无意的关心询问,那种贫富之间的差异感也让他感到自卑。

    “你这破车还推着干嘛,直接丢了吧,”方屹语气轻松,别过头挠了挠脸颊看向远处:“我家里有辆车,初三时候骑的,我嫌它款式旧了,送给你吧。”

    “不用了谢谢。”颜秦生低头看着自己的破车。

    方屹看得出他其实很想要,只是抹不开面子:“你要是不要,我就让我爸丢了,放车库里占地方。”

    “好好的车丢了干嘛,”颜秦生扭捏着开口:“那,那就请给我吧……还有,谢谢。”

    方屹听见他接受了,这才释然一笑:“把你这破车丢了,我送你回去。”

    颜秦生看了一眼山地车,连后座都没有怎么送。

    方屹松开手腾出车前面的空间,指了指山地车的横杠:“你坐这里。”

    颜秦生摇摇头,他经常看见学校里一些谈恋爱的女生会坐在自己男朋友的山地车横杠上,满面春光地晃荡着校服裤子里纤细的脚踝,他又不是鸟依人的女孩子,不想那样。

    “我走回去就行了。”

    “天都黑了,你走回家还有时间写作业吗,上来,磨磨唧唧的。”

    颜秦生想了想,也觉得他的有理,本来自己写作业就磨蹭,走回去非得写到夜里一两点钟。

    “你可要把车扶好了,我很重的。”他踮起脚尖侧身坐在白色山地车的横杠上,还没来得及扶稳,方屹就踩着自行车窜了出去。

    好的山地自行车骑起来很快,能把风都划破似的,颜秦生战战兢兢坐在狭窄的横杠上,两手无措地不知道该抓哪里来维持平衡不掉下去。

    “把手放我腰上,掉下去我可不管你。”方屹的两条胳膊把人夹在中间,突然有种很想抱他的冲动,可惜自己在骑车腾不出手。

    “你骑这么快干嘛!”颜秦生闻着他校服上清新的洗衣液香味,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方屹给包围了,鬼使神差地就把手环上了他的腰。

    方屹的嘴角勾起笑容,把车骑得飞快,转了个弯窜进路远处的黑暗里。

    第二天,颜秦生背着书包从楼里走下来时,院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久违地出现了,方屹冲他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朝霞落在他肩上,不出的好看。

    方屹拍了拍身边的蓝色山地自行车坐垫:“有些旧,你凑合着骑吧。”

    颜秦生惊喜地走过去,望着崭新的自行车激动地许久不出话来。

    这叫旧?分明是新的!

    “你,你真的要把这车送我?”

    方屹一脸认真地点头开玩笑:“你不会感动哭吧。”

    “不是,你这车分明是新的,我不能要。”颜秦生虽然很喜欢,但不能白要人家这么贵的自行车,还是咬牙拒绝接受。

    方屹微微挑眉:“真不要?”

    “不要了,谢谢,这么新的车我不能要。”颜秦生完又念念不舍地看了自行车一眼。

    方屹从挎包里摸出钥匙,伸手在蓝色山地车的横杠上划出一道刻痕,颜秦生连忙阻拦:“你这是干嘛,好好的车给划了做什么。”

    方屹把车钥匙丢给他:“现在车是旧的了,你不要我就给扔了。”

    “你不能扔,”颜秦生握紧钥匙。

    “行了别磨蹭了,上学快迟到了。”方屹催促他。

    不得不好车骑起来就是不一样,一点都不费劲,相比起来自己以前那辆女士破车简直是废铁。颜秦生骑着车跟在方屹后面,用感激的目光注视方屹的背影。

    那时候他就默默地把方屹的好一点一滴记在心里,想着有朝一日自己有能力了就回报给他。

    方屹转头问他:“之前好的,你还来不来了?”

    颜秦生不解:“什么?”

    “明天周末,要不要来我家,我给你补习数学和英语。”

    “去啊,反正几步路就到了。”

    接受了方屹的邀请,一大早颜秦生就醒了,确切来应该是激动醒的,就像时候去春游时的心情。

    父母亲一般早上五点就起来洗漱准备去厂里上班,临走时秦晚梅推开颜秦生的房门问他:“你自行车呢?”

    “车链子坏了,我就给丢了,同学送了一辆旧的车给我。”颜秦生故意闭着眼把头埋进被子里装睡。

    “丢了?你怎么不推回来,再怎么不能骑,卖废品还能卖个几十块钱,你这孩一点都不知道好坏。”秦晚梅抱怨了一句才关上门。

    颜秦生虽然是青春期的男孩,但一点也不叛逆,他的脾气基本都被他妈没了,偶尔被抱怨一两句都不痛不痒的。

    等父母走后,他才下床把家里的衣服丢进洗衣机洗干净晾好,用昨天中午的剩饭给自己炒了碗蛋炒饭。

    把家里收拾好后,颜秦生就出发去方屹家,他家就在高档区最中央的一栋楼,那栋楼都是复式结构,从外面就能看见大大的落地窗。颜秦生看着电梯像镜子一样光亮的四壁,不禁对比自家那贴满了广告的楼梯道,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颜秦生紧张地按下门铃,开门的是一位穿着围裙面目慈善的妇女。

    “阿姨好。”颜秦生礼数周正地鞠躬。

    “现在的孩子可真乖,”保姆李阿姨笑着递上拖鞋:“换了鞋子就进来吧。”

    方屹听见动静,从屋里的楼梯上走下来:“你来了,吃早饭了没有?”

    “吃过了。”颜秦生看着宽敞明亮的客厅移不开眼睛,跟电视里放的精装修样板房差不多,都能在里面骑车了。

    他跟在方屹身后上楼去卧室,声道:“方屹,你妈妈真慈祥。”

    “那是保姆,我爸妈在其他地方住,他们做生意比较忙,这里只有我住。”

    颜秦生惊讶地合不上嘴:“你一个人住这么大房子啊!”

    “大吗?还好吧,我家在城东还有几套别墅,就是离市中心比较远,还是住这里上学比较方便。”方屹云淡风轻地回了一句,把颜秦生领进卧室里,一股脑堆了好多包装精致的零食放在桌子上:“喜欢吃什么就拿,不要客气。”

    方屹的卧室也很大,比颜秦生家的客厅和厨房加起来还大,装潢是简约的北欧风格,灰白相间的色调一点也不俗气。

    颜秦生坐在椅子上瞪大了眼睛四处望了望,觉得自己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生平第一次尝到被贫穷限制相像的感觉,愣了半晌才开口问他:“你家做什么生意的?”

    “盖楼的,”方屹语气淡然,就像是在讨论今天早上吃了个包子一样,他指了指脚底下:“这个区就是我爸手底下人建的,还有城东的别墅区,也是他负责建的,后来开发商没钱付工程款跑路了,那一片别墅区就全部抵给我爸了。”

    “一,一片别墅区!那你可真低调。”颜秦生顿时语塞,他已经不知道该什么了,想想自己一家三口窝在那四十五平的旧屋子里,简直没法比。

    方屹确实不像其他富二代那样喜欢显摆,他不怎么在学校张扬自己家有几套房,父母做什么的,也没有天天让高档轿车接送,只是每天骑着价格不菲的单车上学放学,看起来只是个家境稍微富裕的好学生。

    颜秦生把习题本从书包里掏出来,开玩笑:“像你这样的,不好好学习就等着回家继承别墅群吧。”

    方屹翻开颜秦生的作业本一边检查一边:“有钱那也是我爸妈的,想要独立还是得自己开公司创业。”

    “你还想开什么公司,房地产就是最暴利的行业,子承父业就行了。”

    “不要,我不想跟在老爸屁股后面,这样永远都出不了头,什么都抓在他手里,像傀儡一样。”方屹拿起桌上的饼干放到他手里,继续一脸认真地吹牛皮:“有能力的人干什么都会成功,哪怕是卖饼干都能发财。”

    颜秦生拆开饼干盒,把曲奇饼干送进嘴里:“等你以后做大老板了,可别忘了弟,让我去你公司做个基层员工就行,我这人没有雄心壮志,给我交了保险公积金,一个月几千块钱工资就给你干到老。”

    方屹故作嫌弃地瞥了颜秦生一眼,看他两手捧着饼干盒的样子又莫名很讨人喜欢。

    颜秦生眼眸清亮,就像带着一汪星光的池水,脸部轮廓很柔和,不像一般男生那样棱角分明,方屹觉得他低头吃曲奇时腮帮鼓起来的样子很像自己以前养死的那只仓鼠。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颜秦生柔软的发丝:“你也太好养了,能不能有点追求。”

    颜秦生笑笑:“我的追求就是安稳活着,不欠债,有个自己的房子,一个月拿几千块钱混混日子就行。”

    梦想、追求,这些美好伟大的词汇都是有钱人才会的,颜秦生知道,幸运不一定会遗传,不幸是肯定会遗传的,所以穷人家的孩子,不论是工作还是创业,都比常人要艰难的多,他不敢奢求太多,他就是这么没追求。

    “坐过来,我给你讲题。”

    方屹拍了拍书桌,颜秦生把手里的半块饼干塞进嘴里拖着凳子坐到他旁边。

    跟方屹在一起的时间是愉快的,方屹把颜秦生整理出来的所有错题讲了一遍后,转头问他:“还有没有不懂的?”

    颜秦生皱着眉头盯着习题本,指了一题道:“这题,还是不明白,”他转脸望向方屹,带着崇拜的语气道:“你的脑袋是怎么长的,这么复杂的公式都能解出来,我一看见这种题目就头疼。”

    颜秦生认真的夸奖对方屹来很受用,虽然他从到大都被人夸了无数遍,可是听颜秦生夸自己,心里头就很开心。

    他伸出手臂搭在颜秦生肩上把人夹着脖子拉过来:“哥的智商不是你能比的,明白吗?”

    颜秦生笑笑:“得了吧,夸你两句就上天了,你再聪明也没考过年级第一啊,你也就在我这里逞威风了。”

    “那是我没认真学,不像某人,勤奋地像只老黄牛,天天学到夜里十一二点,还是班级倒数。”

    被人一语戳中了痛处,颜秦生委屈地扁嘴,低头研究题目。

    方屹目光深沉地扫过颜秦生的清秀的侧颜、微粉的耳廓,最后停留在他白皙的后颈上,脑海中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颜秦生那双腿。

    方屹收回胳膊,偷偷咽下口水,觉得自己简直是魔怔了,连他自己都想不明白怎么会对一个男生想入非非。

    颜秦生转头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也让他心中一动。

    “你怎么突然表情这么严肃?”颜秦生问。

    方屹一掌压住他的头发狠狠地搓揉,咬牙道:“因为你笨啊!”

    颜秦生抬手护住脑袋,头发被揉得有些凌乱,他委屈地吸了吸巧的鼻头,自己的脑袋确实不怎么够用,怎么讲都绕不明白,可能方屹是耐心磨尽了,他也不敢再麻烦方屹一遍一遍给自己讲题。

    方屹见颜秦生一个人默默跟题目死磕的委屈模样,突然想狠狠欺负他,不过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很危险,连连摇头甩掉自己的可怕想法。

    “叫声哥听听。”方屹凑到他耳边低语。

    “嗯?”

    “叫哥,我就讲题给你听。”

    颜秦生想也没想,眨了眨睫毛,格外乖巧地叫了声:“屹哥。”

    后来方屹经常在想,他的理智或许就是在那一声软软糯糯的“屹哥”上崩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