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中丞几乎要被明德帝吓死，龙砚里的墨汁洒了他一头一脸，他却大张着嘴巴，硬是反应不过来。这不对呀，明明是他被李烨不分青红皂白暴打了一顿，怎地莫名其妙，就成他狼子野心，想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他看看明德帝，再看看缩着脖子装鹌鹑的高臣良，最后似想到什么，猛地将视线落在李烨身上。

    明德帝越骂越气，越想越后怕。

    这件事的始末他多少能猜到一些，无非是汪柔儿作祟，然，谁敢汪柔儿身后，不是汪政在指使？

    言官的可怕在于口舌之利，本来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可是一旦言官与武将联，那将是多可怕的存在？

    汪政握兵权，督察院乃前朝沿用下来的部门，便是各官员，都是前唐末期的旧官员，究竟向着谁，委实人心隔肚皮。至于御史台，更是在枕头锁一案之后，便与自己离了心，倘若这些人个个生出异心，再与后宫勾结，那自己这个皇帝，岂不是随时都能被他们摘掉脑袋？

    不怪明德帝想的太多，实在是汪柔儿心思太深，明明李烨已经断了她的念想，明德帝更是给足面子将李烨革职贬去做火头军，汪柔儿却依然不依不饶，继续在六扇门兴风作浪。汪柔儿难道不知六扇门对朝廷、对天家，意味着什么吗？

    亏得李烨提醒，否则他这个皇帝当真要落入彀中，被区区汪柔儿随意捏扁搓圆。有些事情不想不知道，细思却极恐，想那汪柔儿不过仗着其父中兵权，尚未入宫封妃，便敢这般玩弄权术，甚至不动声色算计他这位天子，倘若日后真成了宠妃，她又该在后宫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

    不行，绝不能养虎为患！

    一瞬间，明德帝做出个残忍的决定，汪柔儿必须入宫，但入宫之后，还是早早除去吧，省得后宫与朝臣勾结，酿成大祸。

    李烨告完状后，便一直在观察明德帝的表情，但见明德帝面上阴晴难辨，眸中波涛汹涌，他便知，皇上想到了什么。眸底深处微微一松，他心中悬起的巨石，终于悄然落地。

    没错，这就是李烨挖的坑，算计的是皇上，坑害的，却是汪柔儿。

    要今上最怕什么，这世上恐再无人能及李烨了解，李烨今日之言，或许明日皇上便会觉得荒唐，甚至有可能觉得自己上当，再次打击报复，将他李烨贬去更远的地方。但回过头来，皇上一定会细思极恐、坐立难安，因为，皇上本就是个多疑之人。

    皇权之下连父子亲情都没有，更遑论只是个女人？今日他李烨已在皇上心里种下怀疑的种子，他日皇上势必抱着宁可错杀三千，绝不放过一个的心思，对汪柔儿痛下杀。汪柔儿入宫后，要么死于难产，要么死于宫斗，总之，从今日起，汪柔儿基本上等同于一个死人了。

    别怪李烨心狠，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哪怕用脚指头想，他也猜得出，此番究竟是何人挑唆督察使打压白威等衙役，又是谁，算计了御史中丞，故意针对秦蓁。起来，他并非没给过汪柔儿会，上次一顿戒尺，便是他李烨最大的容忍，只可惜汪柔儿非但不珍惜，还变本加厉，竟是要将秦蓁赶尽杀绝。

    如此心深重、段毒辣的女子，乃是一祸害，倘若有朝一日真的入宫魅惑君王，这天下，还不知要被她搅出多少祸端。

    与公，汪柔儿的存在对江山社稷不利，极有可能导致明德帝与汪政反目，间接促成汪政谋反，让汪政变成第二个通义王。与私，汪柔儿权势滔天之日，定然是秦蓁身首异处之时，他李烨做甚要为了别的女子心慈软，害的自己女人被动挨打、举步维艰？

    他冷血也好，毒辣也罢，敢动他李烨的女人，就必须付出代价！

    御史中丞虽嚣张蠢笨，揣摩圣意却颇有心得，他很快便意识到自己和皇上皆被李烨算计，膝行两步，他哭诉道：“皇上，您不可听信奸佞谗言啊，这李烨这李烨分明是在危言耸听，利用您打压臣。”

    这话端的是犯了明德帝的忌讳，明德帝拍案而起，猛地推翻龙案，指着御史中丞怒道：“来人，将这胡言乱语的混账东西给朕拖下去，赶紧拖下去！”

    “不要啊皇上，”御史中丞痛哭流涕，“臣做所有一切，都是为了您，都是为了我后唐江山社稷啊！六扇门眼下乌烟瘴气，李烨在后院养了一大堆老弱妇孺，什么歪瓜裂枣都有。尤其是那个叫秦蓁的女捕头，那女子心狠辣，与突厥人勾结，还用蛇毒害人，臣只是”

    “闭嘴吧你！”高臣良连害怕都顾不上，冲过来捂住御史中丞的嘴就往外拖，“那秦捕头乃是皇上亲笔朱批调去六扇门任职的，当初皇上被奸佞谋害中了蛇毒，便是这位秦捕头大义凛然，救皇上于危难。

    不仅如此，这位秦捕头还是数月前灭狼行动中，专门为六扇门和大理寺出谋划策的女军师，倘若没有他们兄妹几个，恐怕眼下突厥十万大军，都已兵临城下了。你个老匹夫竟敢胡八道、诽谤忠良，当真罪该万死！”

    “啊？”御史中丞不由呆住，而不等他回神，两名禁军已进来，拖了他就走。

    李烨目送御史中丞如死狗般被禁军拖出去，眸中闪过一抹幸灾乐祸的爽快。

    御史中丞一开口，他便知，这老匹夫完蛋了。想龙有逆鳞，触之即死，皇上就是皇上，即便再仁慈，也是天子。天子有天子的骄傲，御史中丞做了一辈子言官，却口不择言到脱口就皇上被他李烨利用，他是觉得皇上特别蠢，随随便便就能被臣子利用，在鄙视皇上的智商吗？

    另，明德帝以仁孝忠义治天下，最注重面子，井中尸一案虽未在朝堂上公布，但消息灵通些的人，都知晓是他李烨联京兆府女捕快秦蓁破案，而秦蓁还顺带着救了皇上的命。御史中丞鄙视老弱妇孺就罢了，还敢雪上加霜，诬告皇上的救命恩人勾结突厥人，给孩子们下毒。这等没脑子、心肠还不好的老混蛋，死了都是活该。

    正得意，却听头顶一道威严的声音冷笑道：“李子正，你很得意？”

    “诶？”李烨愣了下，缓缓抬头。

    果然，不知何时，明德帝竟走到他面前，正居高临下似笑非笑俯瞰他。

    李烨眼珠转动两下，突然笑道：“皇上哪里话？李烨见皇上明辨是非、处置奸佞，正在替皇上高兴，委实不上得意。”

    “是吗？嗤！”明德帝笑声一顿，猛地怒道：“李烨，你可知罪？”

    心道来了，李烨却不慌不忙又冲明德帝咧嘴一笑，“臣不知，还请皇上明示。”

    李烨平素是个极稳重之人，不苟言笑、惜字如金，此时突然笑得如此呆傻、谄媚，直将明德帝惊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实在没忍住，明德帝弯下腰，“啪”地在他脑门上一拍，“你子今日活泼得很呀，挤眉弄眼、装傻充愣，如此死皮赖脸的腔调，都是跟谁学的？想跟朕打哈哈吗？”

    “嘿嘿，臣哪儿敢啊？”李烨笑笑：“只不过，皇上让臣去虎贲营当火头军，许是被烟熏火燎了几日，有些熏傻了吧！”

    “”明德帝一噎，这厮当真胆子越来越肥，都敢抓话柄来堵他这个皇帝的嘴，可见，御史中丞方才的话也并非全错，李烨确实算计过了头。

    堂堂皇帝，却接二连三被臣子算计，这要传出去，恐会令人笑掉大牙，明德帝掩饰性轻咳两声，一脚踹在李烨屁股上：“忒没眼色，还不快滚过去，给朕将龙案扶起来摆好。”

    “诺！”李烨赶紧屁颠颠去扶龙案，摆好后，却理所当然立在一旁，再不下跪。

    明德帝的目光在李烨身上停留了几息，表情终于变的哭笑不得。这子以前为达目的，还会绞尽脑汁想辞，如今，却是学的吊儿郎当、油腔滑调，连解释之言都不屑于了。

    原本李烨如此，自己这个当皇帝的该恼羞成怒狠狠教训他才是，但不知为何，明德帝便觉，看着这样的李烨，他怒不起来，反倒有些想笑。

    罢了，李烨今日虽有些借题发挥，但也不全是危言耸听，索性就不追究他打人之错，且问问别的吧！

    “高臣良，”明德帝眯着眼睛唤道：“给李大人搬把椅子，李大人在虎贲营天天围着灶台转悠，委实累着了。如今来了朕的地盘，且让他好好歇歇腿脚。”

    “诺！”

    待高臣良搬来椅子，李烨坐下，明德帝才似笑非笑道，“李烨，且吧，你跟六扇门那位叫秦蓁的女捕头，究竟怎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