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栏院里的女子如何受得住这等酷刑？只怕五十杖责尚未打完，女管事便一命呜呼了。眼见女管事几乎要吓晕过去，秦蓁蹙眉道：“还不想吗？你大概还不认识这位官爷吧？我不妨告诉你，这位便是赫赫有名的刑部左侍郎、六扇门统领李烨李大人。”

    “李大人，玉面阎君？”女管事登时倒抽一口凉气。北里乃是长安城内最大的销金窟，嫖客上至天子、重臣，下至贩夫走卒，鱼龙混杂、消息灵通，作为北里最繁华热闹的快活林后院女管事，她岂会没过玉面阎君的名号？

    外界传闻，这位玉面阎君貌胜潘安，却不近女色，只要犯了罪，管你是五岁稚子还是八旬老妪，一概公事公办，哪怕月宫仙子杀了人，他也能将之当众打得皮开肉绽，故，北里有句大家都知道的不成文规定，不管如何坑蒙拐骗，都不能害人性命，若杀了人，再落进玉面阎君里，你便自求多福吧！

    “对，”秦蓁观察着女管事的表情，“你既听过李大人的名号，当知他最是秉公执法、铁面无私，倘若你不想活活被李大人打死，最好识点时务，免得罗哥身首异处的下场。”

    心知秦蓁并非危言耸听，自己无论如何逃不过这一劫，女管事白着脸道：“我我这臂，乃是被客人伤的。大人、捕头姑娘，我没撒谎，请你们相信我。”

    “哪个客人伤的？”秦蓁再问：“你不是后院管事吗，又不是普通花娘，什么样的客人有这么大面子，能让你亲自接待，且被欺负了，都不敢吱声，还要帮他百般隐瞒？”

    女管事彻底愣住，她的嘴一张一翕，半响都不出话。

    秦蓁颇为不满，沉了脸再问：“可是你们快活林的老板，你阿耶孟大财？”

    女管事猛地一抖，“扑通”一声，又跪下了。这回，她不再顾左右而言他，捂着脸哽咽十余息，开始断断续续叙述：“捕头姑娘猜的不错，我身上的伤，乃是阿耶所致，阿耶嬉戏时，比较喜欢用鞭子抽人，有时也用蜡烛油和刀，我虽是管事，却终归是这快活林的贱奴，阿耶想要与我欢好，我如何敢拒绝？”

    “孟大财好嫖吗？”李烨突然问。

    “因为是自家开的青楼妓馆，皆是自家花娘，算不上嫖。”

    “你们快活林共有多少花娘被他殴打过？”

    女管事的头又低下去几分，“皆皆被打过。”

    皆被打过？秦蓁太阳穴重重一跳，她想起了枕头锁一案。

    她当初入御史府调查，由朱氏和马二郎口述，府中大约有六成婢女被马文墉虐待殴打过。筋瘘病到底见不得光，马文墉有所顾忌，自家妹妹院儿里的婢子和一些粗使婢女，他都没敢碰。而跑去延祚坊狭斜狎妓，他也只敢盯着那一家，故，枕头锁一案虽残忍，波及面却不算太广。

    此番却不同，单瞧这一次性就招来二三十名花娘，便可知，孟大财乃是多孟浪下流之人，而这快活林内的花娘没有三五百，也至少有一两百，一两百名花娘皆被孟大财虐待殴打过，足以证明，此人与马文墉一样，都是名副其实人面兽心的畜生，且极有可能，比马文墉更坏更毒。

    咬咬牙，秦蓁再问：“那，以前可有人被孟大财打死过？”

    这问题令女管事花容失色，然，她面上的表情又十分奇怪，有恐惧，亦有如释重负的爽快，还有些些幸灾乐祸。她将脸几乎垂进腔子里去，咬着牙半响才如蚊吟般道：“有，以前每月，阿耶基本上都会打死一两人。”

    每月都打死一两个？秦蓁先是一愣，继而蓦地看向那二三十名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的花娘。

    按照每月打死一个来算，一年孟大财至少打死十二个，后唐建立五年，也就是孟大财打杀了六十人。六十条人命啊，哪怕是残忍至极的杀人恶魔，恐怕也造不了如此多杀孽。

    秦蓁原本以为，本案最多是枕头锁一案的复制，可眼下看来，根本不是，想花娘们再被沦为玩物，她们也是活生生的人，似孟大财这般毫无底线地欺辱殴打，动辄就将人打死，如此嚣张嗜血、残忍暴戾，花娘们岂能不恨？所谓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当她们被逼的走投无路时，杀了罪魁祸首，便成为最好的选择。

    故，这是一起比枕头锁更简单的案子，枕头锁一案仅仅是朱氏和梦二郎不堪受辱，报复杀人，本案却是花娘们为了自保，联将孟大财勒死了。

    伸捏捏眉心，她冲李烨摇摇头道：“不用问了大人，且让女管事将那日孟大财宠幸过的花娘尽数招来吧，倘若我所猜不错的话，她们便是”

    话未完，一名花娘便哭嚎着冲了进来：“雀儿姐姐，不好了，欢儿姐姐她们她们”

    女管事面色突变，顾不得李烨、秦蓁等人在场，抓住花娘肩膀便问：“欢儿她们如何？你快啊？”

    “欢儿姐姐她们她们，全都自缢身亡了！”

    “啊！”伴随着女管事的惊呼声，李烨与秦蓁拔腿就冲了出去。他二人跑得极快，双双使出绝活，待跑到前院，尚未进入大厅，便听见里面传来一片哭声。

    秦蓁的脑子都揪在了一起，她此时只有一个念头，救人！再不能让更多朱氏这样的无辜女子死去了，孟大财恶贯满盈、罪有应得，总不至于，你想杀我，我还必须伸长脖子任由你砍吧？花娘们乃是自救防卫，何罪之有？

    可是，才奔上楼梯，她便瞧见，一间间洞开的厢房门内，吊着一个个花娘。

    她和李烨分头冲进厢房，将花娘们一个个解下来，使出浑身解数施救，然太迟了，二十名正值妙龄的花娘，已然变成了二十具冰凉的尸体，任凭秦蓁段用尽，也回天乏术。

    女管事紧随其后，带着那二三十名衣冠不整的花娘们冲进来，抱着欢儿等人的尸体嚎啕大哭，秦蓁想上去规劝，却被她狠狠推开，“休要碰我，滚开！”她用指着秦蓁和李烨，眼眸中弥漫着切骨之恨，“你们，都怪你们，是你们把她们害死的，你们六扇门的公差全是刽子。

    欢儿她们自那日被孟大财打得遍体鳞伤后，便整日提心吊胆，只能躲在房中卧床静养。她们已经快不成了，你们就不能给她们个善终吗？我们花娘虽身份低贱，堪比猪狗，却也容不得你们这些达官贵人如此欺辱。

    若非你们兴师动众地来，若非你们揪着不放，她们岂会自戕？凶，你们这些杀人凶，全都不得好死！哈哈哈！苍天啊！你何其不公？我都已经关算尽，你却依然不让我得逞救下她们，我们整日拜佛求仙有何用？”罢，她冲到东北角，捧起置于佛龛内的观音菩萨雕像就砸。

    秦蓁看着女管事疯狂的举动，内心不出的难过。孟大财已死，尸体都被运去了六扇门，女管事却依旧每日召那么多花娘衣冠不整地守在后院养蛟殿里，这做法与其在欲盖弥彰，倒不如在自欺欺人，女管事即便再蠢，也不至于连这点都看不透，她为的，不过是给所有花娘们买个安心罢了。

    她的指责虽有些无理取闹，却也并非完全错，至少有一点她对了，欢儿这二十名花娘，确实是因为看见千牛卫们包围了快活林，担心自己暴露，才自缢的。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故，他们今日之行，当真太冒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