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火折子最后一点光亮熄灭，鬼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直直向他扑来，而他侧身躲闪，将将察觉有冷风自身侧而过，那鬼已往门的方向窜去。

    想逃？不管这鬼是哪儿来的，也不管他究竟是人还是鬼，既然今夜来了，那便不要走了吧！想都不想，他便追了上去。

    这回他轻车熟路，跑到外间后既不点灯，亦不摸索，只管往噼啪作响的窗户前冲。

    不出所料，那鬼与之前翻窗而逃的鬼一样，都有越窗打算，他借着窗外朦胧月色，依稀可见鬼正忙脚乱拼命往窗台上爬，那急吼吼东倒西歪的模样，俨然毫无战斗力的稚童。

    他狞笑着伸就去抓鬼的腿，入处却一片黏腻，这特殊触觉令他心头发慌，本能松想要嗅嗅可有血腥，可一松，窗格唰地竟被人由外向内推开，一张的、圆圆的，却血糊糊的脸伸了进来。

    他吓得一哆嗦，那张脸却张嘴便哭：“耶耶哇耶耶”

    他瞧得分明，鬼口中空空荡荡，竟没有舌头。他被这两声“耶耶”唤的肝胆欲裂，“你是谁？你的舌头呢？”狂吼着便去抓那张鬼脸，可鬼脸却反应极快，倏地一下又缩了回去，不仅如此，便是他耽搁的瞬息间，翻窗的鬼业已成功逃离。

    待他推开窗格，只隐约瞧见两个鬼摇摇晃晃，却速度极快地隐没于黑暗。而它们离去的方向，恰恰是乳母们居住的西院。

    “莫伤我儿！”他脑中轰地一声，嘴里已发出撕心裂肺惨嚎：“求求你们，莫伤我儿！”连门都来不及走，他便如鬼们一般，脚并用地翻墙而出。

    一路跌跌撞撞来到西院，空气静谧得几乎要凝固，他却敏锐嗅出隐约血腥，不，不要，求求你们不要伤害我儿子，不要杀他们，不要杀他们。他在心中嘶吼呐喊，抬脚就去踹门。

    然院门却是虚掩着的，并未上锁，他一踹之下，非但将门踹开，整个人都失控栽了进去。

    耳边似嘲讽的轻笑声，他顾不得摔趴在地的狼狈，亦顾不上究竟是谁如影随形在嘲笑他，爬起来就往乳母的寝室冲。

    仿佛要验证他的猜测，他一只脚将将跨入外间，便听内室传来一阵孩童哭泣。那哭泣声似悲似怨，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且在令人窒息的哭嚎中，还隐约夹杂着宛如被人捂住嘴的呼叫声：“耶耶、耶耶，救我！”

    “啊儿子，不要杀我儿子！”他疯了般冲进去，一把将内室的门帘扯下。

    待看清楚内室情形，他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便倒了下去

    今日天气放晴，无风，空气难得清新，六扇门后院，秦蓁与大郎、二郎、媚娘正趴在凉亭石桌上玩儿顶牛游戏。

    原本顶牛乃是一对一地顶，可秦蓁今日与孩子们玩儿的乃是博彩，彩头是哑婆婆刚做好的三碟春饼。

    别瞧了这春饼，哑婆婆专门用河鱼与羊肉剁碎了为馅，麦面皮上还撒了芝麻粒和花生碎，烙出来后，香的能让人吞掉盘子。

    只可惜冬日里河鱼甚少，这几尾巴掌大的河鱼，还是前两日白莽出城公干时，顺道在冰面上凿了个洞捕获的。义父惦记着秦蓁，舍不得吃，让白威带来六扇门该秦蓁改善伙食。秦蓁同样舍不得吃，寻了个瓦罐将鱼儿养起来，每日里眼巴巴看着，恨不得它们现在就长大，好让她直接生吞活剥了去。

    今日乃是大郎的生辰，秦蓁一大早便狠了心将鱼儿端去厨房，让哑婆婆给大郎熬汤喝。哑婆婆却心疼媚娘和二郎，索性掺入昨日剩下的羊肉和了馅儿，烙成春饼，让三个孩子分食。

    想这几尾河鱼好歹也是自己的，结果做出来却没她的份儿，秦蓁哪里甘心？当然，究其主要原因还是哑婆婆厨艺太好，春饼的香味儿都飘到前院去，搞得一大早张青等人总寻借口往后院跑，吸溜着口水问哑婆婆今日午膳可是要给大家开荤？

    统共就那么三碟春饼，秦蓁一人都不够吃，顾着孩子们，方隐忍到现在，若再加上一群千牛卫，估计她连塞牙缝的都不剩。故，秦蓁挑唆哑婆婆提前给孩子们开膳，嘿！她刚好借着养伤不用上衙的会，跟着混两口尝尝鲜。

    原本想的挺美，孩子们晨练结束，用膳时她只管在旁边蹭几口解解馋，不曾想，三个鬼头来六扇门数月，学坏了，竟一个比一个刁钻精明，一瞧见秦蓁往他们身边凑，便猜出她的用意，个个将怀里的碟捂得死紧，莫咬两口春饼，便是让她多闻一下，都不肯。

    秦蓁急得抓心挠肝，见三个孩子边吃便冲她幸灾乐祸地坏笑，眼珠一转，便想出了顶牛博彩的法子。

    她原本打算，自己跟三个鬼头一一顶过，待赢了，便一人吃他们一大口，如此三口下来，差不多也有一张饼的量，委实不亏。

    可三只却异常狡猾，凑在一处嘀咕半天，竟提出顶牛可以，却要他们仨同时跟秦蓁顶，只有同时赢过他们仨，秦蓁方可在其中一人的春饼上咬一口。

    三大口莫名变成一口，秦蓁只觉浑身肉疼，然转念再一想，有的吃总比什么也吃不着要强，且先甭管吃几口，能尝到味儿方是正经。故，便有了她与三个人儿同时顶牛的尴尬局面。

    之所以尴尬，乃是因为，秦蓁压根赢不了。她不懂算经，对缀术一窍不通，只道自己乃成年人，无论如何三个人儿的力气都没有她大，却不知，三只的三颗脑袋，自前左右三侧同时发力，会形成稳定死角，而自己便处于这死角之中，犹如困兽，便是有力气也尽数化作虚无。

    起来，三只会用如此鸡贼的法子阴她，乃是因为学了算学。自秦蓁被赶出六扇门那天起，云琅和张青便为孩子们操碎了心，不但每日亲自看顾检查孩子们的膳食，还专门请了赵敬业的幼子来教授三个孩子的课业。

    那赵公子起来也算秦蓁熟人，数月不见，赵公子俨然有了其兄风采，被国子监一干监生们戏称为“瑾瑜”，而赵公子最为精通的，便是算学，其缀术一科在国子监内无人能及，便是教授算学的助教，都对其赞不绝口，道赵公子乃天下算学第一奇人。

    所谓名师出高徒，有这样精明的师父，自然不会教出酒囊饭袋的学生，今日秦蓁算计他们的春饼，三只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算计秦蓁。

    如今被三颗脑袋左右前地夹击，秦蓁进不得退不得，憋屈得肠子都悔青了，若她早些晓得这三个东西如此鸡贼腹黑，便是强取豪夺、死皮赖脸去啃两口春饼，也不至于将自己折腾得如此被动。

    要知道，三只的赌注仅是春饼，她的赌注，却是三文钱啊！

    哑婆婆在一旁观战，原本她担心三个孩子解毒没多久，更担心秦蓁大病初愈，专门从房里拿了几张毯子，打算给秦蓁和孩子们御寒。岂料，这一大三四个人顶牛较劲儿，非但不受冬寒侵扰，还个个顶的热气腾腾、满头大汗，她眼瞅着秦蓁被三个人儿左右夹击，弄得面红耳赤，只觉无比好笑，实在忍不住，站在一旁直捂嘴偷乐。

    来六扇门数月，哑婆婆仔细观察过所有人，上至李烨，下至更夫，一个都未漏掉。她惊讶地发现，臭名昭著的六扇门，与别的有司衙门完全不同，千牛卫们无比崇拜李大人，个个将李大人奉若神明，因李大人不甚计较身份，他们便也没有门第观念，不喜将人分作三六九等，但凡六扇门的人，他们都护犊，哪怕是自己这种低贱的洒扫婆子，千牛卫们亦百般爱护。

    至于秦蓁、白威这些从京兆府衙调来的衙役捕快，更是活泼、正直，尤其是秦蓁姐弟，如同春日暖风，走到哪里，就会将笑声带到哪里。外人眼中如鬼司地狱的六扇门，竟不出的和谐安宁，以至于她的大郎，那个自幼心思深重、不善言辞的苦命长子，如今也似一朵讨喜的向阳花，出口成章、见人便笑。

    哑婆婆惊喜于孩子们能有如此绝佳的生长环境，侍奉孩子们和千牛卫更加上心。另，许是受秦蓁这个鬼精灵的影响，她如今亦变得开朗不少，竟也学会了找乐子。

    譬如今日，哪里就只有这么三碟春饼？明明掺过鱼肉的有四碟，她早已给秦蓁留下一碟，而纯羊肉的更是做了整整一大筐，众衙役捕快们都有份，她却仅端出三碟逗秦蓁和孩子们。

    果然，秦蓁这只馋猫看见好吃的立刻红了眼，直接与孩子们较上劲儿，一大早，后院便似来了热闹的花喜鹊，洋溢着欢快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