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双生怨:两名乳母
秦蓁一把拉住要转身的云琅和张青,脱口道:“二位哥哥请留步!”
“诶?”云琅和张青异口同声:“秦蓁(蓁蓁),你还有何事?”
“我”秦蓁咬咬牙,却转向李烨,“大人,咱们现在连受害人的尸体都尚未看见,岂能这般凭借猜测随意抓人?万一抓错了怎么办?”
“抓错就抓错呗!”张青满不在乎道:“不过都是些身份低下的贱奴而已,我们六扇门办案,素来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便是对贵人都法不容情,更何况贱奴?”
“贱奴又如何?”秦蓁的声音猛地拔高:“贱奴也是人!”
张青被秦蓁吼得一愣,目光在秦蓁严肃的脸上停留五息,方转向云琅,但见云琅蹙眉瞪他,又看向李烨,未见李烨有任何反应,终是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秦蓁陡然喊出内心纠结,爽快是爽快了,却又有些后悔。大唐历代君王都擅用酷吏,故,三法司审案,最喜欢的段就是刑讯逼供。其实,并非六扇门一家会对嫌犯严刑拷打,刑部、大理寺都会这么做,甚至京兆府调解邻里纠纷,都会将人抓来,先狠狠打一顿板子,美其名曰,重刑之下必无人敢撒谎。
秦蓁以前在京兆府衙任职时,虽看不惯此等强硬段,却会明哲保身,偶尔遇到白莽一根筋地要去找京兆尹大人项,她和白威还会阻止劝诫。可现如今,也不知是不是李烨千般宠万般爱,令她脾气见长,居然多出些尖锐,少了许多圆滑。
她自懊恼,不知该如何向张青道歉,李烨却始终定定瞧着她。
关于身份问题,李烨与秦蓁尚处于磨合阶段,坦率,李烨有时候觉得,蓁蓁太过妇人之仁。但有一点他认同蓁蓁,那就是,贱奴也是人,且在尚未取得确凿证据下,如此打草惊蛇,确实有些鲁莽。
沉默片刻,他低声道:“是我考虑不周,过于急功近利了。云琅、张青,你二人且先退下,待我与蓁蓁验尸之后,再做打算。不过,你等要将这府里的下人们盯紧些,一旦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若有人想出逃,只管抓捕,倘若他敢反抗,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四个字从李烨口中出,秦蓁的身子不由自主抖了抖,但她知,这已然是李烨最大的让步,亦知,自己今日颇为感情用事,委实缺乏理智。退后两步,她冲李烨一鞠到地,“多谢大人成全!”
李烨并不回应,只是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一路无话,直至抵达西院,李烨方停下脚步,轻声道:“蓁蓁,蒋志高或许真如张俊德那般曾罪无可赦,凶亦或许真如姻缘扣一案中的乔英哥那般,有苦难言。但,杀人就是杀人,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此乃天经地义,否则,惨死西院的这对双生子,要如何伸冤?”
秦蓁登时羞的满脸通红。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并非只有李烨跟她过,在她初入京兆府时,义父便日日在她面前念叨。义父还,律法无情人有情,但有情并非纵容,倘若一个人受到伤害后,就去打击报复仇家,随心所欲剥夺仇家的生命,那这世上,还要律法做甚?
稚子无辜,本案凶即便有天大的冤屈,也不该对两个年仅五岁的稚童下毒。李烨并非心如蛇蝎之人,他虽冷漠,却不喜滥杀无辜,凶如果只找蒋志高本人报仇,哪怕将蒋志高碎尸万段,李烨也不会这般生气。
羞愧的头都不敢抬,她扯扯李烨衣角,怯生生道:“对不起哥哥,是我错了,我不该妇人之仁,同情凶。”
“你呀!”李烨轻揉她发顶,“你哪里是同情凶?不过是姻缘扣一案中济世方丈和乔英哥的死法太过惨烈,通义王的冤屈又无法昭告天下,你心中有怨气罢了。”凑近些,李烨又悄声道:“你且放心,此番如果真的是蒋志高十恶不赦,我断不会让他如张俊德那般得了善终,这回,定将他的面子里子统统剥个干净。”
秦蓁眼眶蓦地一热。李烨当真懂她,明德帝确实是一代明君,但明德帝却有个致命弱点,那就是好面子,在今上心目中,哪怕天塌下来,也没有皇家的颜面重要,故,很多大案奇案查到最后,都不得不不了了之。
譬如通义王谋反案,世人皆知那是先帝昏庸导致的冤假错案,李烨、赵敬业等人曾在朝堂上旁侧敲击过多次,今上却始终睁只眼闭只眼,对通义王的冤案只字不提。明明圣上自己便是杀父弑兄谋夺的皇位,创建后唐后,圣上却热衷于祭拜先帝,每岁都要兴师动众带着群臣跑去皇陵,装出一副孝子贤孙的模样,为先帝唱赞歌。
再譬如,姻缘扣一案明明是张俊德自己种下恶因,才会结出那样的恶果,可案子查清楚之后,圣上却以死者为大为由,未将案情公布朝堂,亦未对张俊德做任何处罚,反而是在一个月后,张俊德贪墨赈灾款东窗事发,圣上龙庭震怒,这才抄没了尚书府。
前任、继任户部尚书家里都发生凶案,究其原因,还是两任户部尚书自行不义导致,这让圣上的脸面往哪儿搁?难不成,要向世人宣告,圣上有眼无珠、识人不清吗?
堂堂天子,总选不好大管家,势必被有心之人弹劾,若再有人借题发挥,捅出个清君侧的幺蛾子,那大唐才将将安稳下来的局势,怕又要陷入动荡。因此,待本案水落石出后,于公于私,圣上都有可能不了了之,顶多给蒋志高一个丧子悲痛导致神志不清的台阶,允他告老还乡罢了。
所谓人活一口气,秦蓁委实不愿看见忠臣良将背着冤屈下地狱,奸佞恶徒却享受着荣誉个个得以善终。
似长久以来压抑在胸膛里的郁闷因李烨这番话一扫而空,她心中感动,情不自禁伸环住李烨的腰,靠过去用鬓角蹭蹭李烨的下巴,“哥哥,谢谢你这么宠我。”
李烨只觉少女清香扑鼻,心头一荡,冷冽的外表险些破功。俯首在秦蓁耳廓上轻舔一下,他坏笑道:“你若想让我在这里吻你,且多多引诱与我,我定力不好,指不定情到浓时,会直接将你抱去无人处水乳交融。蓁蓁,对你,我从来来者不拒。”
秦蓁:“”
呆了两息,她仿佛被雷劈中,腾地退出李烨怀抱,嘴里嚷着“验尸验尸”,便一头扎进院子里去了。
李烨勾唇一笑,又仰首看了看天,嘀咕一句“长安城,怕是又不太平了”,方不缓不慢踱步跟进去。
秦蓁一推开乳母房的门,便嗅到股浓郁血腥,她也不急着进去,索性站在门口审视屋内布局。
乳母房与东院蒋志高夫妇的卧房相同,也是里外两进,出乎意料的是,屋内摆设竟十分精致奢华,且窗明几净,不出的雅致。
秦蓁的视线落在临窗位置的一张古琴上,“管家,你家两位少爷,可是喜欢丝竹乐器?”
“诶?”管家正站在玄关处暗自垂泪,冷不丁听秦蓁发问,微微愣了愣,但见秦蓁的目光看向古琴,又轻叹道:“哪里是我家少爷们喜欢?我家少爷们都是男娃,正值喜欢打鸟摸鱼的年纪,便是先生们教授孝经、论语都不爱学,如何能静下心来学琴?这琴,乃是两名乳母闲暇无事时,随意拨弄取乐用的。”
“呵,”李烨刚巧进来,闻听此言,接口道:“蒋尚书清名在外,满朝文武皆知他宠妻如狂,本官倒不料,他竟也是如此怜香惜玉的风流人物。”
“这个”管家登时羞得老脸通红,憋了半响,方心虚道:“李大人笑了,我家尚书老爷,不是那样的人。”
“是又如何?”李烨不以为意,“我后唐民风开化,文武百官皆以狎妓为荣,蒋尚书从不去烟花之地,难道还不许他在家中金屋藏娇?”他越过秦蓁,走到古琴前,兴在琴弦上拨弄两下,那古琴立刻发出低沉悠扬的响声,却与普通丝竹乐器发出的声音有些区别。
李烨下一顿,破有深意地与秦蓁交换了个眼神,又道:“管家,我听这琴声低沉,琴弦似与我后唐琴弦有所不同啊?”
“哦对,”管家也走过去,“李大人果然深谙此道,我曾听乳母过,这古琴的琴弦,乃是用汗血宝马的马尾特制而成,也算是千金难买的珍宝吧!”
“嗯?”李烨和秦蓁眼睛同时一亮,脱口道:“这琴弦可是蒋尚书特意为乳母所配?”
“非也,古琴是我家老爷买回来的,但琴弦,是乳母自己带来的。”
“这两名乳母人呢?”
“人?”管家愣住,过了足足十息,方唯唯诺诺道:“两名乳母,昨夜,就被老爷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