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蓁和李烨面色突变，来不及细问，双双奔向里屋。

    果然，门帘一掀开，便见屋内一片狼藉。

    与外间相比，里屋十分宽敞，大约是考虑到双生子不宜分开，故，靠着东面墙壁，一顺摆放着两张大床，两名乳母夜里各带一名双生子，分别头朝南北两侧而卧。

    只是眼下，这两张大床俱已坍塌，被褥撒了一地，与地面上干涸的血迹黏在一起，看起来十分恶心。

    另，屋内家具摆设尽数移位，就好像，有人在这卧房内进行了一场混战，除却房梁尚算完好外，其余均被砸烂拆毁。

    在屋子正中央空地上，还摆放着两具颇的棺材，漆面脱落、质量粗劣，不难瞧出，乃是临时购回的。

    案发现场被毁坏成这个样子，用脚指头想，秦蓁都能猜出，双生子的尸体定然被蒋志高打理过。难怪蒋志高要让管家领着他们先去看东院寝室，这西院乳母房已毫无勘察价值，来了也很难有所获。

    可秦蓁又无法抱怨蒋志高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毕竟，谁的幼子突然惨死，都会暴躁狂怒，将所有怨气发泄在带孩子的乳母身上吧。

    李烨脸色异常难看，直接将管家拽到近前问：“这两具棺材里，可是装着两名少爷的尸体？”

    “正正是，”管家眼圈一红，“我家少爷们乃是横死，老爷，横死者当在第一时间入土为安，故而，命老奴连夜去棺材铺抬回来这两具棺材，草草将少爷们入殓了。”

    “嗯，”李烨点点头，再问：“那昨日两名少爷遇害时，两名乳母在做甚？”

    “她们她们在睡觉。”

    “嗯？”李烨眼眸一眯，“主子遇害身亡，她们身为乳母，却能睡得香甜，是何道理？”

    管家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稍稍愣了下，继而轻叹道：“她二人，好像是被凶用蒙汗药迷晕了，老爷将人拎起来扇了好些大嘴巴，乳母们都未醒，直到老奴去打了水，才将她们泼醒。”

    “如此，”李烨环视一圈四周，目光愈发意味深长，“那这卧房变成此番情形，究竟是凶的杰作，还是你家老爷殴打乳母时造成的？”

    “是我家老爷，”管家不敢与李烨对视，下意识转开视线，“老爷昨晚一路跟随两名鬼来到西院，一进屋，便瞧见两名少爷惨死在地上，而乳母们却在床上呼呼大睡，登时急火攻心，在屋内一同乱砸”

    “等等，”秦蓁打断他：“你家老爷进来，是先殴打了被迷晕的乳母，还是先砸的家具摆设？”

    “这个这个”管家心虚地低下头，“老奴当时并不在场，委实不知道。但我听到动静赶过来时，屋子里已经变成了这样，而老爷，正将两名乳母扔在地上拳打脚踢。”

    “那你是如何知道，你家老爷进来时，乳母们在睡觉？又是如何知道，你家老爷扇了她们好些大嘴巴的？”

    “我”管家被问得瞠目结舌，重喘了好几息，方用袖子擦拭着额上冷汗道：“是是我家老爷自己的，老爷他”

    “那两名被打死的乳母何在？”李烨再次打断管家。

    管家的思维似跟不上他的节奏，怔了怔方道：“老爷叫人，扔去乱葬岗子了。”

    好一个蒋尚书！李烨和秦蓁对视一眼，彼此眸中皆有深意。

    虽乳母失职，但若真被人提前用蒙汗药迷晕，倒也罪不至死。更遑论，乳母乃是最后与双生子在一起的重要证人，蒋尚书即便再狂怒，也该先审问一番再做处罚。如今他将人打死就罢了，便是尸体，都扔去了乱葬岗子，其狂躁下的冲动行为等同于毁尸灭迹，这位掌管后唐钱袋子的户部尚书，脑子里装的全都是屎吗？

    李烨的俊脸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睇一眼秦蓁，问：“可要验尸？”

    “验！”秦蓁毫不犹豫道：“现场没甚好勘察的，就只剩下受害人尸体，必须验过方安心。再，来都来了，终归要见识一下凶的残忍程度。”

    “嗯！”李烨点点头，兀自上前去掀棺盖。

    然，指将将触碰到棺板，管家却突然扑上来，抱住他的腿跪倒在地，“李大人，不可啊！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如今棺盖都已钉上，便再不能掀开，否则下个轮回，少爷们会找不到家的呀！”

    李烨办案最烦有人干扰，今日勘察现场处处不顺，他心中烦闷不已，管家现下还不知死活上前阻挠，眸中杀顿现，他张口便喝：“来人，将这老刁奴拖出去，乱棍打”

    “死”字尚未出口，秦蓁已一把将管家拖拽起来，并不动声色转了个身，用自己，将李烨和管家隔离开。

    见李烨并未继续发难，她微微松了口气，“管家此言差矣，你家少爷们虽是惨死，但蒋尚书当真在案发后第一时间将他们入土为安了吗？所谓入土为安，指的是挖坑将死者埋了，让他们在地底下无人打扰。可眼下，蒋尚书分明只是将他们停尸封棺而已，如何算得上入土为安？”

    “嗯？”管家刚刚被李烨一吓，人有些糊涂，此时再听秦蓁绕来绕去，整个人呆呆的，只是望着秦蓁，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秦蓁倒也不纠结，继续道：“虽死者为大，但管家我且问你，你家少爷们昨晚便已遇害，蒋尚书为何不立刻下葬呢？”

    管家思维被她带偏，不由自主接口：“因为你们六扇门还没来破案呀？”

    “那不就得了吗？”秦蓁双一摊，“你家尚书老爷将少爷们停尸在此，目的就是协助六扇门破案。现在你却不让我们看两位少爷，岂不是与你家尚书老爷背道而驰？

    你且好好想清楚，六扇门执法无私，你便是想阻挠，也拦不住李大人，反倒会挨顿板子，九死一生。而因为你的阻挠，你家少爷们原本可以沉冤昭雪，安安心心去投胎，如今却只能带着冤屈，变成无法投胎的孤魂野鬼。届时，别来世找回家门，便是能不能投胎，都得两，难不成，这就是你想看见的结果？”

    “不，我没有，”管家凄厉喊道：“我没有诅咒少爷们，更不想他们变成孤魂野鬼。”

    “那你做甚百般阻挠？难道你不知，横死者若不沉冤昭雪，会被打入十八地狱吗？”秦蓁语气一顿，眸中精光毕现。

    之前她语调柔缓，态度温和，仿佛什么都未发生，只是与管家唠家常，此时突然发难，管家竟“啊”地一声惊呼，吓晕过去。

    “这厮可有问题？”李烨问。

    “还不好，”秦蓁伸去探管家鼻息，“必须先看过双生子的尸体，我方可下结论。”

    “那他情况如何？”

    “无碍，只是惊吓过度、急火攻心导致的暂时性晕厥，稍微躺半个时辰，他自己就能醒来。”

    “如此，”李烨点点头，冲门外高喝道：“来人，且将管家抬下去！”

    立时有千牛卫应声而入，直到目送千牛卫将管家抬走，李烨方用双扶住棺盖，用力一提。

    只听“嘭嘭”几声，封住棺盖的木楔子竟跳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饶是秦蓁经常与尸体打交道，也被这股奇怪的血腥味熏得频频皱眉。

    “可要紧？”李烨随递来蒙面布巾和套，“这血腥味是不是有些奇怪？”

    “我不打紧，”秦蓁穿戴好，看了李烨一眼，“是丹砂的味道。”

    “丹砂？”李烨微微一愣。

    丹砂他是知道的，此物加热后，会变成水样物，故，又被称之为水银。多数帝王陵墓中，都会利用大量水银防腐，但官宦人家和普通百姓之家，却极少用到此物。另，唐人以为，上好的玉能防腐，因此，富贵之家的人死后，大多都会在眼、鼻、耳、口、人祖和魄门塞入相应玉石，又称九窍玉。

    以蒋志高的财力，自己儿子遇害，入殓时定会用上最好的九窍玉，他怎会想到使用水银？且，水银这等稀有之物，他是从哪里来的？

    秦蓁似并不纠结这个问题，已探首向棺材里望去，不出她所料，棺材中躺着个孩童。只是，这孩子双眼紧闭，表情颇为安详，乍一眼看去，除了脸色极为苍白外，倒与睡着无异。

    这多少与秦蓁所想有些出入，皱皱眉，她伸掀开盖在尸体身上的被子。

    待瞧清楚被下情形，她浑身一震，蓦地呆住。

    李烨就站在她身边，一只还托着棺盖，但瞧秦蓁神色不对，亦探头往棺材里瞧，瞧清楚后，竟不由倒抽了口凉气。

    因为，被下的尸体，是被人肢解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