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李烨皱皱眉，秦蓁的话颇为拗口，第一个哥哥，明显是唤他李烨，第二个哥哥，方是梦境中的双生子哥哥，心中不解，李烨却还是解释道：“那名双生子哥哥还活着。

    梦境中，蒋志高见弟弟失血过多，被活活疼死，非常懊恼，直抱怨自己白白丢了条生财之道。因此，他在斩断哥哥的双腿之后，立刻用草木灰给哥哥止血，还往哥哥嘴里塞了一粒能止疼的丹药，故而，那名哥哥嘴里喊着疼，却浑浑噩噩睡着了。

    诶？”似突然想起什么，李烨眸中精光毕现，“蓁蓁，我想，我大概知道凶是谁了。”

    “我也知道了。”秦蓁点头：“倘若我们所猜不错的话，安排这场残忍杀局的凶，就是梦境中这个幸存下来的哥哥。应该就是他，在双生子死后，割掉了他们的舌头，又斩断他们的四肢，他的目的，就是为冤死的弟弟报仇，同时，也让蒋志高品尝至亲如此惨死在自己眼前的痛楚。

    不过，毒杀双生子的，应该不是他。否则，他也不会引你我入局，让我们在睡梦中亲眼目睹当年惨绝人寰的血案。”

    “他是如何做到的？”李烨问：“可是利用了地窖内的毒瘴？难道那毒瘴，能令人产生幻觉？”

    秦蓁蹙眉想了想，“应该不是，你我确实是被地窖内的毒瘴毒晕，但，这种毒瘴，还无法达到庄生晓梦的程度，我猜测，令我们进入梦境现场的，应该是曼陀罗。”

    “如此，”李烨若有所思，默了数息后，断喝道：“张青！”

    “属下在！”

    “你速去将管家提来，本官和蓁蓁有话要问他。”

    “诺！”张青应声而出。将将走到门口，房门却砰地一声，被人先行撞开。一名千牛卫跌跌撞撞冲进来，张嘴就喊：“头儿，不好了，管家服毒自尽了！”

    “啊？”李烨和秦蓁一怔，继而相视一眼，抬脚就往外走。

    之前在西院乳母房验尸时，管家被吓晕，李烨便让人将管家抬去隔壁耳房歇息。西院距北院不足三十丈，秦蓁先前离开赶往北院第一案发现场时，仅用了不到半炷香工夫，眼下返回，却觉道路漫漫，怎么都走不完。

    李烨见她俏脸紧绷、满头大汗，宽慰道：“别急，该发生的总要发生，横竖他们都是杀害双生子的凶，死了便死了吧，你我要做的，只是查明真相，还死者一个公道而已。”

    “嗯嗯。”秦蓁下意识点头，心中却一片凄凉。

    李烨的没错，衙门官差办案，为的就是查明真相，还死者一个公道，义父也曾告诉她，他们破案之所以要学会验尸，就是想让死者话，让受害人自己为自己沉冤昭雪。

    可这世上，无因何来果？倘若蒋志高当年不作孽，岂会有今日的丧子之痛？那双冰雪可爱的双生子，如何会莫名其妙惨遭横死？

    六扇门此番奉命替蒋志高查明儿子遇害的真相、严惩凶，他的儿子是沉冤昭雪了，可别人的儿子呢？多年前，在他蒋志高中遭遇非人待遇、惨绝人寰的双生子，他们的冤屈，又有谁来申诉？

    但，秦蓁又不能同情凶，毕竟有罪的是蒋志高，他的双生儿子，却是无辜的。所谓冤冤相报何时了？凶原本乃被人同情的受害者，此番作恶，却硬生生将自己变成了和蒋志高一样的畜生。这当真应了那句老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奉命守在西院的千牛卫尽数跪在院中，脸上皆义愤填膺，见李烨和秦蓁过来，委屈得眼睛都红了，“头儿，那老匹夫他”

    “住口！”李烨呵斥，瞧都不瞧他们一眼，疾步进入耳房。秦蓁看看他们，亦不知该甚，只好尾随在李烨身后。

    耳房内很整洁，家具摆设井井有条，只是，管家并未躺在榻上，而是趴在桌上。

    桌上铺着块白色被单，上面乱七八糟写着密密麻麻的血字，管家的右食指上，还有未干涸的血迹，显然，他在临终前，正在用指写血书。

    此刻追究血书意义不大，秦蓁走上前，先翻开管家的眼皮看了看，再探颈动脉，最后，才抠开管家的嘴凑近轻嗅两下，淡淡道：“是砒霜中毒，人已经死透，没救了。”

    李烨目光凛了凛，毒杀双生子的曼陀罗汁液中，就含有砒霜。而在后唐，即便黄口儿都知，砒霜剧毒，不足半钱便能毒死四五岁孩童，便是李烨这样的成年人，也最多不超过三钱，就能瞬间被砒霜毒杀。故，砒霜在后唐市面上管控极严，即便里拿着郎中开的方子，想去药铺购买砒霜，也得实名登记造册，若购买的量大些，还必须到有司衙门报备，至于私下里贩卖砒霜，一旦捉住，会被处以极刑。

    之前在西院验尸，听秦蓁双生子死于砒霜中毒，李烨便命人去各有司衙门和各大药铺查询，现下派出去的人都回来了，并未发现尚书府的人有购买砒霜的记录。这明，管家用来自戕的砒霜，并非他自己买的。

    不过，会采用睡梦中毒杀这么柔和法的凶，应该与双生子颇有感情，所以李烨大致能推断出，指使乳母给双生子喂服毒药的第一凶，就是管家。

    待他从管家身下抽出血书，猜测立刻得以证实。

    这血书，乃管家写下的罪己书，道自己原是洛阳城中的富商，二十年前，乳母们带着他年仅五岁的双生儿子，在自家府邸门口玩耍，却被人牙子盯上，那人牙子趁乳母回去给双生子拿吃食，将双生子悄悄抱走了。

    富商的老父老母哪里承受得住一双孙子被拐之痛？悲痛下，竟同时一命呜呼。而富商的妻子，亦因备受打击，变得疯疯癫癫，每日都会往外跑，只要见到四五岁的孩童，就扑上去强行搂抱。一次妻子趁下人们不注意，又偷偷溜出府去强抱别家孩子，结果，被人当做拐子，活生生打死了。

    好端端的一大家，转眼就变成了富商孤零零一个，富商心如死灰，立下毒誓，哪怕踏遍千山万水，也要找到被拐子抱走的儿子们。故，他贱卖掉全部家产，背着银钱头也不回地踏上了茫茫寻子之路。

    他从未想过，自己这一寻，就寻了整整十二年。

    八年前，富商弹尽粮绝，被其他乞丐抢走最后半块饼，饿晕在路上。醒来后，发现自己被人救了，而救他之人，便是蒋志高的夫人，博陵崔氏旁系家中的大姐。

    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十二年漫长岁月，富商寻子寻得早已绝望，而十二年餐风露宿，亦将他从一名意气风发的有为青年，变成了人人眼中的垂垂老者，他没有更多奢望，只求自己有生之年，能报答崔氏的救命之恩，死后还能与父母妻子相见，便留在崔氏身边，做了名随从。

    博陵崔氏本就是豪门世家，旁系亦不容觑，家主见他颇为能干，便在女儿出嫁时，将他作为陪嫁奴仆，送给了新姑爷，而新姑爷，就是现任户部尚书蒋志高。

    彼时的蒋志高，不过是个区区七品芝麻官，三年后，明德帝发动玄武门兵变，创建后唐，蒋志高才因从龙有功，一跃成为五品官员，任职户部。

    日子久了，富商的经商能力逐渐显露，蒋志高索性将他带在身边。再后来，他头脑灵活、左右逢源，受到蒋志高器重，被升任为管家。

    那时候，富商从未想过，对自己有再造之恩的蒋志高，会是自己寻了整整二十年的仇人。

    直到去岁，他回博陵崔氏替夫人送家书，路遇一名乞丐。他见乞丐没有双腿，坐在一个破烂不堪的滑板车上，用双撑着地面沿街乞讨，心生怜惜，便上前丢给乞丐两文钱。

    哪曾想，乞丐看见他后，眼睛一亮，竟抱着他的腿嚎啕大哭。而瞧清楚乞丐口中没有舌头，他顿觉事情蹊跷，索性将乞丐带回下榻驿馆，仔细盘问。

    乞丐不会话，亦不会写字，急得在他面前以头抢地，最后竟抓起笔，直接在地板上画起画来。

    他初时瞧乞丐画的乱七八糟，还觉可笑，但渐渐地，他笑不出来了。因为，他看出乞丐所画，乃是一系列连续发生的事件，而这事件中的两名受害人，乃是一对年幼的双生子。

    许是父子连心，当视线再与乞丐相对时，他竟从乞丐含泪的眸子中，看见了妻子的影子。这一惊非同可，他立刻准备浴汤，亲给乞丐沐浴。待彻底洗漱干净后，展现在他面前的，几乎是一张与妻子一模一样的脸。

    再无怀疑，这名被人割去舌头、斩掉双腿的年轻乞丐，就是他二十年前，被人牙子拐走的双生儿子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