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幽灵船
烈棠想过多些好话,哪怕骗骗她也行,可他能想及她失望的样子,宁愿让她知道所有心里有个准备,笑中带泪的为这次相遇划上句号,也不想骗她。
这里,是南风身亡之地,叶家处心积虑等了那么多年,必然会在这里了结给南风还个交代,可想而知前路有多凶险,此时的安然或许便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想到这,烈棠突然想起一件事,他几次进入叶南风的坟墓,为的就是用他遗骨重凝叶南风魂魄好救周宁,可南风坟墓内只有空荡荡的棺椁,他找遍了整个叶家坟也没找到。
他考虑过,会不会叶家把他挪到了宅里?可三思之后,他否定了这则想法,叶家宅子里头有荒坟,那也是冯家的人,和一些在战火中死去的外人,叶家祖先绝对不可能把叶南风挪进宅内,可他的遗骨又去哪了?
会不会……就在这?!
当年,海华的埋骨之地也被扒,遗骨同样不知去向,此事他再清楚不过,因为,桃和壮子夫妇把海华和他进行了合葬。
他知道是叶家人干的,可却再也没找到海华的遗骨,他每一世都在冥界留下命魂,为的就是找到海华遗骨,不然,她世世皆苦,他和海华也永无相遇之日。
还有她身上的鸦毒,只有遗骨碰触到主人天魂地魄之身,才会自行解除。
倘若叶南风的遗骨真在此处,那事情就有希望了,因为,解铃还须系铃人,除了他拼死搭上这一世救她,还有一种方法,就是叶南风亲自出面,渡化家亲怨恨。
思索着这些,他把保证书叠成方块塞进周宁袖子里。
“别这么不舍得我,你要是这样,让我怎么放心,是不是?你可以想想如果我们有以后,如果有孩子,会叫什么名字?生活会是什么样?有个念想就够了。”烈棠哄着怀里人,带着些淡定地把玩之意一捋捋摸着她的头发,继续在杂乱的思绪中想要捋出一条思路。
其实,他完全可以放下周宁,一个人去查看此处究竟是什么地方?可方才一事,周宁是并无大碍,但他总觉的,这是某种警示,一旦他离开周宁,必然使她陷进无法预料的境地。
烈棠不敢下赌,他可以把任何东西压上作为赌注,唯独不舍得她。只能凭感觉确定此处有没有夺命的恶魂?确定没有之后才安下心。
周宁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烈棠所她不是没想过,而是不敢想,此一世修得下世共枕,谁又记得谁?或许,只有奈何桥头一碗汤,方能忆故人。
路已经走到这,浑然不知的年头里他付出了很多,接下来,她必须做的,唯有与他共同度过此难,生也好死也罢,不管哪种结局都已得偿所愿。
正趴在他怀里,对可预料的结局哀伤不止,周宁不经意看到一米开外,有颗圆圆的白珠子。
也不知哪来的风,一阵阵刮过,呜呜作响,虽然风力不大,但在这里听起来,贼像厉鬼哀嚎。
这里到处都是尘土,貌似溶洞,又像极了古时的葬人古墓,到处皆是黄色硬泥,就连干巴巴伸出来的树根,一条条也跟蛇似的,统统都是枯黄的色彩,所以,那颗珠子才会显而易见。
烈棠从进了这,就一直谨慎留意恶鬼,与周宁的命相比,其他皆为事,自然就没看见地上那颗珠子,等周宁走过去拿回来后,他接在手里仔细观察,一看不要紧,心中登时一紧,这哪是石珠子,分明就是人体遗骨!
周宁是个俗人当然看不出,可他不一样。
珠子上除了有眼睛状纹路,还有一股熟悉的味道,为了正确分辨,烈棠擦去珠子表面沾染的那层薄薄灰尘,放在鼻间轻闻。
“之前阿瓦身上有过这种珠子,我当时只觉得奇怪,但世上石头的种类千千万,我就没多想,怎么这里也会有?”
烈棠闻着气味,周宁蹲在身边道,她看烈棠的眼神不太对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见他不话,又问:“怎么?”
珠子依旧放在鼻间,被他捏在手里转来转去,“是鸦蝶的味道。”
“鸦蝶!”周宁惊道:“跟启儿有关?”
烈棠反复思虑正是此事,珠子上有鸦蝶气味,是遗骨没错,可应该与启儿无关,因为,启儿的遗骨并没有消失,消失不见的,只有海华和叶南风,这颗遗骨珠子,究竟是谁的?
事情只能如此思量,也不准会是哪位故去的先人,但既然是遗骨,不管如何都要试一下,可仅仅一颗远远不够,命光无法闪动,一定要找全所有身骨凑齐,等两者身上的命光全都闪动,才能确认是不是周宁。
“不一定跟启儿有关,你见过的那颗珠子现在在哪?”烈棠看着她问。
周宁:“我把它放在你的箱子里,可惜在烈家,里面都是些用不上的物件,来的时候并未拿。”
烈棠定睛看了珠子片刻,把它交给周宁,叮嘱:“拿着它,如果这就是我们要找的,它带在身上,即便鸦蝶的毒不能完全解除,但也会减缓。”
“嗯,我们再找找,既然有一颗,不定其他地方也有。”同时,也间接坐实了一件事,鬼婆有“鬼”无疑,二人心照不宣。
难道阿瓦在这里出现过?周宁试着从地面上看能不能找到脚印,除了满地黄土,看起来并未有人路过的痕迹。
可珠子几乎是镶在土中,上面黏了不少土,看样子,是早就在这了。
由于地形太过复杂,烈棠鬼识探了下路子,二人这才动身,周宁清楚自己处于这种境地,就是个弱者存在,会使他处处掣肘,同时,她更清楚,烈棠决不会丢下她独自离开,唯有并肩前行。
“腿可以吗?”烈棠一只手臂揽住她的身子,笑盈盈的低问:“如果不行千万不要逞强,我可以抱着。”
周宁两手抓上他的脸,一捏:“想得美。”为了表现自己绝对没有问题,她迈开地步子和往常一样,那片擦伤疼是免不了,还不至于如此娇滴滴,况且,平生她最不愿意的,就是成为任何人的麻烦。
地洞里昏天暗地,无法辨别方向,却飘着一层幽灰的光,灰中带着丝青蓝,连周宁身上那件晚清的湖绿色衣裙,经光这么一照,俨然成了死气沉沉的灰色。
到处都是胡乱伸延的木根,找不出一条确切的路。
烈棠鬼眼开识,也只能分辨十几米开外有没有逃生的门,那些附近的亡灵和鬼魂他也隐约察觉的到,身处鬼界,有这些才正常,要真什么也没有,事出反常,倒怪了。
二人在洞里走了一段,并没有在地下找到第二颗遗骨珠子,但却看到了一座“庙”。周宁和烈棠对视一眼都觉奇怪,社会上,都是把庙修在高山或者佛道圣地,供人敬拜,建在这种地方,恐怕出钱雇人都没人敢来,而且,庙房不高又窄又只能容纳一人,烈棠一米八的大高个站进去都得弯着腰,里头是供奉的尊者,叩拜的蒲团在庙门外。
最奇怪的是,供奉的那位尊者也不知道何方神圣,总之,浑身黑乎乎,脸是人样,身子却是物种,一双眼睛极为有神,迸射出两道寒光。
供桌上有个香娄,里头上着三根香,燃了不到一半,一条细细的青花蛇缓慢地扭着身子从供桌上爬过,似乎,也并不怕人。
周宁一看见人像和那三根香就浑身不得劲,不由得又想起石室里的叶四姐,她出现在那绝非偶然,这一座庙是否又是帮她铺上血路的开端?
正要询问烈棠,只听他道:“这是鬼王像,受附近地界的鬼魂跪礼,大概,如我们叩拜佛祖菩萨一样,人有愿望,鬼也有,但无非就两种,一是转世享尽荣华登极乐净土,二是祈愿杀仇之人堕死亡灵海永不超生,鬼王双眼已开可望尘世,不能多留,我们走。”
怪不得那双眼睛一眼就让人产生莫名的恐惧感,周宁瞬间想到了鬼婆那双眼睛,巧合有时候也真奇妙,这声“鬼婆”名副其实。
周宁忽然想到寒山石室那些堆积的白骨,既然她如此不择手段,那又怎会好心善待阿瓦?
难道,她收养阿瓦有什么目的?
周宁心神不宁地和烈棠远离了那座庙,跟着烈棠所走方向走向不知处,不知怎的,她有种错觉,总觉得她和烈棠身在此处已经不是暗处有双魔眼窥视,而是会不会早就落入她的魔掌,每一步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什么也不做,淡然等着,等着她和他自己跳进那早已设好的火坛?
死亡海——多么熟悉的字眼她记得一清二楚,周宁已经无心去问死亡海里有什么这种多余的问题,反正踏进去,毕定九死一生。
“二姐,二姐……”周宁猛地刹住步子,那个声音又出现了,从宅子里出来之后,她再也没听见过这个声音,甚至,已经遗忘。
她以为,经过烈家密道那些画印出的过往之后,这个声音就不会出现了,突然间再次听见,虽然早已对诸事看透,心中仍然不免一震。
“二姐,咯咯咯……”
“烈棠,你听到了吗?有人在喊,她在喊我!”周宁朝四周望着,想要寻找她的身影。
这时,那声音忽然哭泣,“二姐,你还记得我吗?”
周宁的视线不停在洞内寻找,轻声道:“你是谁?”
那声音回道:“我是桃啊,你的丫头桃,”
“桃?”
“二姐还记得叶大少爷怎么死的吗?他死的好惨,他死的太无辜——”
“南……”
还没完,眼前,忽然一只大手伸来,把她的嘴捂的死紧,这么一瞬间,也跟着回了神,她是清醒的,可在和那女子回话时,竟会毫无知觉的失了魂。
“不能!你什么都不要听,她什么你都不要听!什么也不要回!你越是跟她对话就越容易把自己陷进去,明白吗?”烈棠压抑着嗓音交代好周宁,见她点头这才放开。
两人静静等了会,那个声音没再出现,可叶南风的死又不知不觉涌进脑海,那种无法比拟的愧疚感瞬间遍布全身,看了看眼前幽蓝的洞,她甚至闻到了丝气息,那是死亡的味道。
烈棠一直在谨慎感觉附近的亡魂有没有存在威胁,声音一出现,他才发觉自己忽略了一件事,即便没有亡魂作乱,一直纠缠在她身边的声音也会要了周宁半条命。
地洞里,他没有发觉到可逃生的门,但能感觉到无数冤魂就在不远处涌动。
目前来是安全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周宁凡胎一具,她飞不出这间飘忽着鬼魂的牢笼,只有牢笼破了,才是她的生门。
“这是什么?”周宁缓了缓劲,正要走,路过地一颗根木上出现一个白色图案,那是一只女人的手,它向下垂着作出一副娇媚姿态,让人仅从这只手,似乎就看到一个艳丽的女子起舞弄影的模样。
周宁走近了看,手不是画上去的,干枯的树皮上没有任何刻画痕迹,摸上去若有若无,倒像一种咒术,虚无地钉在上面。
随后,她和烈棠连续在洞里发现多幅这种奇怪的画,有的在墙上,有的在树上,有手态,半脸,幡画,还有灯笼,这些画大致分为三类,白色黑色和红色。
周宁询问烈棠,得出的结论是:这些都是亡魂的镇幡图,类似春秋战国七雄,各有各的野心,若一方魂主有求,各幡鬼魂均会来助,否则,便会被鬼魂大兵齐齐绞杀。
看来,此地已集齐鬼界各幡镇主,这些便是他们留下的记号。
周宁哼笑,带着丝不太坚定的不以为然,“杀我,至于如此大动干戈?”
烈棠一笑,大拇指指指自己。
周宁忽然明白,她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鬼婆曾过,他身上有妖气,能和活生生的人那般站在这里,想必,他并不是普通可拿下的鬼。
至于究竟为什么变成这样,周宁没有时间去问了,她心中的烈棠不一向如此吗?她爱的正是他一肚子花花肠,却又只为一人,有勇有谋敢作敢当。
哪怕他逆天而为遭天谴,同受又有何妨?两人相视久久,对彼此笑着,卷毛生死未卜,她一刻也不想再耽搁,头一回主动拉起他的手向前走去,喃喃承诺:“还有我。”
烈棠没再多什么,但周宁还是察觉出他有那么一点点变化,自看见这些奇怪的东西之后,脸色沉重了些。
路上散落着些折断的根枝,周宁顺手拿了根粗点结实的攥在手里。
又在洞内走了半晌,两人总算到了另一片地界,眼前不再是黄土矮洞,一片断崖深渊,所站之处,倘若再往前一步就得掉下去。
一座座黑山高低矗立,以深渊相隔,明明是一座相连的蜿蜒起伏大山,却因为黑渊又似并不相连。下面忘不见底,缥缈着一朵朵云烟,很美却又似恶魔张着的血盆大口。
每座黑山之间都连着崖木梯,可以看到弯弯绕绕经过几座山体之后,对面有一扇门紧紧关着。
“心点。”
“嗯。”
走上崖木梯,就相当于碰上死亡之齿,一旦绳断掉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两人意会后,心迈上梯子,一步步朝前走,周宁边走边盯着梯绳,这时候,牢不牢固已经不重要,要一个人死,可以有一百个方式。
可她不由自主的就是盯着梯绳,总怕它下一秒,突然绳断。出乎意料,绳没有断,崖木梯却忽然不见了!
周宁脚底一空开始往下坠,索性烈棠一直没有放开她的手,及时把她带起飘飞到前面光秃秃的黑山顶端。
另一只手的棍子仍旧在手,在掉下去的那一刻,她本能的抓紧一切东西。两人刚站稳,忽然从四面八方冲来数十只绿色的鬼魂,每一只都像团圆圆的绿球,朝着两人迅速冲来。
烈棠及时在他们二人周围用妖术画了道圆,以此护住周宁,那些鬼魂呼啸着撞到圆线升起的屏障上,一只只掉进深渊,紧接着,更多的鬼魂从断崖四方冲来,屏障经不起这么多鬼魂冲撞,没过多久,就出现碎裂声。
烈棠带着周宁及时从上方飞向另一座山,可距离太远,鬼魂的速度比他们快地多,而且,还是蜂拥而上,直接就把两人冲撞开,朝深渊坠去。
他身上那点妖术,还不足以带着周宁直接飞上石门,如果在湖中没被鬼婆掉那部分,或许可以,现在他,只能带着周宁从这座山飞向另一座山,稍作停留,才能到达石门,一鼓作气绝不可能,倘若就他自己还是可以做到的。
周宁掉下黑山光滑的沿壁,又被其它鬼魂顶上来,间接被冲撞向另一座黑山,顿觉浑身骨头都要散架,胸口、背后、双腿如同被大锤砸过那般疼痛剧烈,撞向黑山时,周宁无意看到山体上,也有洞内那种奇怪的图,这次看到的,是个红色半脸,紧接着,她就被其他鬼魂撞下了山。
也不知还能不能活着,五脏六腑都要冒血了,更不知冲撞开的烈棠如今怎样?总之,她对于他,总有一种坚信。
那种坚信,即便死到临头也未必能改。
在鬼魂的冲撞下,手中棍子早已掉下深渊,承受了几次硬生生被撞向黑山的巨大力道,在一次撞到脑袋时,周宁意识瞬间模糊,只觉得自己就要咽气,可同时,又有一种强劲的力量拉扯着她,使她努力爬向生命的边缘。恍惚中,闻到了烈棠身上的气息,随后,她就再也没感受到鬼魂的冲撞。
过了不久,她在脑袋疼痛中醒来,有人在耳边不停喊着她:“周宁!周宁!”
她听得见声音,更知道喊她的人是谁,可就是昏沉沉睁不开眼,身上痛的要命,哪怕动一下,都足以让她忍不住痛叫,她听着声音,努力让自己清醒,经过几次心理挣扎后,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看见眼前的烈棠时,心中一阵心疼,他嘴上还流着血丝,脖子上、身上都有血迹。
很快,周宁彻底清醒过来,想问问他都是伤哪了,手搭在他的衣服上又心地抬起,生怕把他弄疼。
外面的鬼魂,依旧不停地发出阵阵诡笑,周宁才发现他们现在是在一个洞口内窝身,看起来,应是黑山上的一个洞,洞口泛着一层幽绿的光阻封,可以看到,不时会有撞上来的鬼魂。
“烈棠。”
“我在。”着,紧攥起她冰冷的双手意图暖温,可他的手温也和寒冰那般凉。
一句我在,使周宁瞬间泪目,她可以想象到烈棠是怎么冲到她面前,又如何把她在众多鬼魂的冲撞中夺下,再趁机躲到洞口里来,“你别在这了,奈何桥等我吧,我们挺不过去。”
烈棠捧着她的手,双眼布满血丝:“别灰心,还能站起来吗?”
周宁用力点了几个头,身上疼归疼,但没有伤了要害,起来走路绝对没有问题。
“我需要用你的血,不多,一点就够,你忍着点,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周宁连连点头:“嗯。”
烈棠望着她犹豫片刻,才极为不忍心的并拢二指化为刀,在周宁的中指上迅速划开一道伤口,紧接着,稍微挤压中指使血快速往下流。
周宁以为他会让血滴在地上,没想到,血滴在半空时,他立即另一只手做法,把滴下去的血一滴滴凝聚,血本来融合一团,随着血液不断增加,后又延伸成一根长长地红条,断发一根送入血内顶端,吹一口气,血上燃火。
周宁看的惊异,一滴滴血加上他的头发居然成了一根“人血红烛!”
没时间问他这是做什么,便眼睁睁看着他使用妖术把“红烛”推送到洞外,凝决的手指犹然向天,似乎把它送到了深渊最高处。
“走!”
搀起地上的周宁,两人借机迅速跳出洞口,周宁看到眼前一团浓烈的绿气包围,飞速越过座座黑山,绿气阻挡了她的视线,具体离石门还有多远她不得知,但数着越过去的黑山,石门必然越来越近。
那些鬼魂全都飞上了深渊顶空,这当中什么原由周宁不懂。
速度越来越快,同时,二人身边围绕的绿气也越来越盛,丝毫没有因为速度而减弱。烈棠绕指向前,一声急喝:“破!”只见一束闪着光硕的绿芒,从他指尖骤然迸射而出,嗖地穿透绿气直穿入门。
迎面一阵光亮刺眼,伴随而来的还有阵阵暖意,进了门二人刚一落地,脸色瞬间刷白,后头死路一条,这前头,也是死路一条啊!
大片冒着蓝幽幽的熊熊鬼火肆意燃烧着,周宁真不敢想象,跳下去会是什么结局?还不得被鬼分尸了?
可后头的鬼魂也快追上来了,不跳也和分尸没什么两样,俗话得好,好马不吃回头草,况且,后头那“草”是要人命的,情急之下,两人不约而同一声大喊:“跳!”就一并跳进了鬼火中。
周宁已经认定,这次是真的完了。
跳进鬼火就被烧焦,可能不止如此,还会被里头的亡灵啃咬撕食,想想,就死的惨烈,火光扑到身上时,她回忆起画月楼的那场火。
真要是同亡在此,也值了,下辈子,一起投胎入世。
她想着在火中被烧的体无完肤那种焦糊的感觉,在跳进火中那一刻,就分分秒秒等待着,可怎么就迟迟不落地呢?
她睁不开眼,只能凭感觉紧紧抓着烈棠的手,生怕这一次,再把他弄丢,鬼火燃在身上的感觉和人间烈火不太一样,虽喘不过气浑身异常难受,但并没有灼痛的感觉。
她开始害怕,人在这种无法预料底下有什么在等待时,是非常恐惧的,宁可快刀斩乱麻来个痛快,也不想这般折磨,可谓生不如死。
最重要的是,全身使不上力,等死那般飞快地往下掉,这种感觉太吓人了。
就在这时,被鬼火包围的窒息感突然消失,她甚至感觉到了丝空气的味道,仅下一秒,“噗通”掉进刺骨的冰水中。
顿时,亡灵看见猎物般的疯狂兴奋声、海水翻滚声交织入耳,身上被撕咬的疼痛一个接一个,她惊恐的睁开眼,可海水似盆倒墨,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感觉到烈棠抱着她,挣扎着向水面游动。
水里有东西,却又摸不着,它们似章鱼一样黏在身上,你争我抢地吸取身上的血液。
不久,她和烈棠被一股力量强行拉出水面,黏在身上的东西瞬间脱离,几乎没有废多少力气,两人就翻滚上岸,碰触到地面后,周宁总算体会到什么是“踏实”,能抓住手里的一抔土,就是真实的。
“烈棠,你……”她第一时间把目光落在烈棠身上,眼前的烈棠不知怎的,整个身躯已成半透明状!
紧接着,她就听到卷毛的喊声:“喂,我在这呢,快救我下来,臭老太婆把我给绑了!”
“卷毛?”他居然在这!周宁真不知该高兴看见他,还是该替他感到倒霉,此时的卷毛正被五花大绑,绑在一颗没有叶子的树干上,虽然如此但并不孤独,他跟前绑着的还有冯伍子。
庆幸的事,卷毛似乎并没受到什么伤害,除了饿瘦几斤别的没啥,但冯伍子看上去不太好,他斜着脑袋眼色迷离,不时动一下,颇像吃饱了嗝。
救,肯定要救,但不是现在,现在的她,能和烈棠是否能活下去还是未知,看了眼被绑的卷毛,她把目光转向烈棠,却在这时,看到不远处,满脸锋芒的鬼婆,她就站在那,与他们正对着。
周宁的眼神逐渐愤恨,她怒视鬼婆好一会,把目光垂下转变成柔和再次落到烈棠身上,她伸过手去碰,可半透明的部分什么也碰不到,只能摸到里面的一部分。
不用问,她是明白的。
烈棠也知她自然懂得,朝她若无其事笑了笑,尽管那笑在周宁看来,是那么牵强。
毫无疑问,冯家村能变成这样是谁在背后暗度陈仓已是可想而知,那个梦里的声音为何出现?也算有了结果。
只可惜冯伍子误误撞跌进来,运气属实有点背。
周宁大体扫了遍眼前的样子,是个不大不的洞,方才他们是从上面穿透鬼火层掉下来,可她抬头看了看,上空都是石洞顶,哪来的鬼火?顿觉奇怪又诡异。
卷毛急的破口大骂:“你个老妈子,不好好安享晚年搞什么鬼名堂?老子要是有颗手榴弹,就炸了你!”
“从头到尾你要找的人应该是我,冤有头债有主,把他们放了吧,要杀要剐随你便。”周宁和烈棠相互搀扶着站了起来,经历了那么多,两人都已是捶死蝼蚁,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除了要杀要剐随她便,周宁实在找不出任何可以反转的希望。
鬼婆的视线一直盯在烈棠身上,那怨恨的眼神让周宁瞬间想起了叶四姐,她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依旧盯着烈棠,周宁有种错觉一闪而过,她似乎在鬼婆的身上,看到了方才叶四姐的影子。
就在这时,眼前突然一片漆黑,身体被某一种力量拉向别处,那种感觉,就像方才从水底被拉回岸上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这次的力量无比残忍,周宁虽然看不见,但能感觉到自己屡次碰上尖锐的石头,停下来后被人朝地上猛地一扔已是头破血流,她抬头一看,正对着的是一口黑木棺材。
周宁心中一颤,遍体发凉。
鬼婆突然把头伸来,双眼通红,吓了周宁一跳,极瘆人的问:“知道错了吗?”
周宁不明,棺材里的人是谁?她又何错之有?
正思虑,脸上火辣辣一巴掌,紧接着头发猛地被她抓扯在手,整个脸朝上仰着,看到鬼婆的脸上满眼杀意,“我在问你话!知道错了吗?!”
周宁忍痛,决绝道:“我没有错。”
“让你不知错!让你不知错!”她发了疯抓着周宁头发,把她往地上按,按下去再拉起来,拉起来再按下去,额头次次磕向地面,对着那口棺材,磕了一个又一个地头。
烈棠和卷毛冯伍子及时赶来,上前阻止的烈棠,被鬼婆扔来的桃木杖重重退,口中大吐鲜血,卷毛只得推开疯疯癫癫的冯伍子,去把地上的烈棠扶起来。
“知道里头的人是谁吗?这是你应得的!没有错?你也敢自己没有错!你万死难辞其咎!”鬼婆没有理智可言,她脸色发青咬牙切齿的,手中百鬼凝聚的力道已忍不住就要发作,要将周宁在这口棺材前撕成碎片。
现在跟她什么都没用,她已经迫切到不想浪费任何废话。
烈棠看着就撑不下去,再拼一次,他就得先挂,卷毛不忍看他独自拼死一搏,抢先冲上去想把周宁从鬼婆手里夺回,可跑至桃木杖时,却怎么也迈不动脚,不止脚,连手都伸不进去,好像隔了层透明的钢化玻璃似的,只能眼睁睁看着,“卧靠!这什么玩意!”
阿瓦不知从哪里出现,急声求喊:“阿婆,收手吧!会出人命的!”
烈棠对他道:“她不是你阿婆,你阿婆应该早就死了。”话着,他望向不停反抗地周宁,她越反抗鬼婆的神智便越疯狂,可以,不亲手撕了她都不足以满足她多年来的容忍和等待。
他的视线逐渐移向那口棺椁,静等着,倘若是他,绝不会袖手旁观,反倒是一个了结此事的好时机。
周宁有点功夫在身,鬼婆那些招数只对烈棠这样的鬼有用,只要她不念诀召鬼,周宁就不妨事,再者,她能猜测到棺椁里的人是谁?所以,任凭鬼婆把她往地上按,从挣扎逐渐放弃认命,如此,也属应该。
就在这时,那口棺椁的棺盖如烈棠所料突然“砰”的一声崩起,在半空翻滚几圈落在地上,在场的人,除了烈棠和鬼婆全都惊了。
卷毛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并肩到烈棠跟前靠着,生怕下一秒坐起个大粽子。
鬼婆松开了周宁,怔怔走近棺椁,眼巴巴朝里望,双眼满是不解与惊奇,又夹杂着丝气愤。
周宁这才看清是什么地方,一个偌大的石室,内里呈圆形,棺椁就放在石室的最正中。
她看了眼烈棠,想知道他准备如何逃脱,却在这时,听见鬼婆一声痛苦的□□,卷毛和烈棠脸上也皆是震惊。
周宁立即站起来,看到的恰巧是鬼婆嘴角流下红绿相融的鲜血,她颤巍巍调转身子,怒目而视盯向身后人,周宁也在她转身之际看到,居然是冯糖!
桃木杖的阵瞬间碎去,鬼婆半个脑袋血淋淋塌陷,所有人本能反应,周宁跑向烈棠,烈棠和卷毛跑向周宁,三人碰面后,连带着从鬼婆身后抽出匕首的冯糖一并往墓室外跑。
阿瓦在后头喊:“你们快走!沿着东南通道一直走,走到头就是地下湖,那里有船,顺着水流走就能逃出去——”
没跑几步,突然想到窝在墙角的冯伍子还在里面,周宁又返回墓室拉起冯伍子就跑,此时的鬼婆已经融化成一具血人,她狰狞着从阿瓦身后缠上他。
周宁大喊一声:“心!”可太迟了,阿瓦始终对他的阿婆没有丝丝戒备,在极度惊恐中,没来的及上几个字,整个人就已被血人吃掉。
最后,她目不转睛凝望棺椁,在心头做了番告别,才和烈棠带着冯伍子跑出墓室。
血人没有就此罢休,沿着墓室往前追去,经过一段路的行动迟缓后迅速增快,所经之处天塌地陷。
他们沿着阿瓦所指方向一路狂奔,可带头的卷毛和冯糖慌乱之下早就迷失了方向,幸好烈棠残存的鬼识还可以分辨,这里并非死亡海,只能依照阿瓦提供的信息走下去。
唯独拖后腿的就是冯伍子,疯疯癫癫满口乱唱,气的卷毛给他一巴掌,骂道:“你老婆跟人家跑了!快给老子追!”
这话顶用,卷毛扯着冯伍子在前头,四条腿蹬哒着比兔子都快。
身后不断塌陷,沉重的山壁石土纷纷碎裂,一群人跑断腿都不敢歇脚,好在坚持到血人前头到了地下湖,湖中有几艘船,大都木色发暗黑乎乎的。
岸边长着一颗金黄叶子的大树,风一吹,树叶哗啦啦响。
在烈棠指示下,他们迅速爬上最具木头原色的那艘,最后,轮到烈棠时,他却站在那不动了。
周宁抓住他的衣袖,又移向他整条胳膊,双眼满是不安,“走,快上来。”她连话的声音都已颤抖,这是她无数次期待的生门,同时,也是她最害怕面临的事。
烈棠笑了笑,把手放在她紧抓着自己的手上,摇摇头一点点掰开,“记住我给你写的话,一定要照做,”泪眼婆娑的与周宁对视片刻,沉声道:“我先走一步。”
周宁忍泪含悲不住地摇头,趴在渐渐飘离的船头上拉着烈棠的手死死不放,她想努力记住他的样子,生怕下一世再不记得,可泪水模糊了他的影子。
血人追上来了,山塌地裂,整个墓地表面裂出一条深坑,那些大石碎裂的石块纷纷往下掉,地面隐隐倾斜湖水有倒灌之意,湖面狂风大作,原本就阴暗的地界又黑压压一片诡云。
烈棠用力把手抽回,耗尽身上仅存的那点妖鬼之术,迫使船只和船上的人在灾难来临前,迅速远离。
“有光闪耀处,就是人间!”随后,迈上幽灵船,朝血人迎面而上……
“烈棠——”
那年飞花血月你可记得?
我记得。
为何?
一碗情愁太古府,半世归梦少书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