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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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一夜睡得晚,?第二天,喻见起来的有些迟。

    孩子们已经吃过早饭,年纪大的在屋里写作业,?年纪的在楼下疯跑疯玩。笑闹声伴着零星蝉鸣,?被尚有凉意的风吹进窗户。

    喻见揉了揉眼睛,坐起身。

    洗漱完,收拾好床铺,?她看了下时间,?估计池烈还没醒,?于是准备自己先下楼去找点吃的。

    结果一推开门,?就看见他正趴在走廊窗户前。

    楼的设计当初由程院长亲自把关,?并没有想方设法尽可能多盖房间。一楼二楼都是同样的布局,?一侧是作为宿舍或办公用的房间,?一侧则是宽阔的走廊和大片大片挑高透明的玻璃窗。

    少年还是那幅懒散自由惯了的样子,?身体的大部分重量落在窗沿,?一条腿撑在地上,另一条腿微微屈起。

    但他注视院里的表情鲜有的严肃,嘴唇抿成薄薄一条线。和煦日光落进眼底,?黑漆漆的眼珠盯着楼下,?一错不错,?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你怎么起这么早?”喻见就是一愣,?“是不是他们吵到你了?”

    一群孩子叽叽喳喳的动静确实不。

    听见少女略显惊讶的声音,池烈视线一顿,?从那群绕着榕树转圈圈的豆丁身上挪开。

    他偏头看她,?轻嗤一声:“是你起得太晚吧。”

    喻见:“……”

    满满算,她只睡了六个时,到底哪里晚了。

    喻见懒得和池烈计较这些事:“早饭时间过了,?下去随便先吃一点儿吧,过会儿就开始准备午饭了。”

    福利院里孩子多,通常早饭结束不久,就开始准备中午要用的食材。

    池烈抬了抬下颌:“那还吃什么?”语气里几分疑惑。

    他没有一日三餐按时吃饭的习惯,也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过了饭点还要继续吃饭。

    喻见早已意识到这是个毫无生活常识的家伙,不算和池烈多解释:“走了,快点儿。”

    她顺手扯了扯他的校服下摆。

    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喻见用的力气并不大。

    闲闲趴在窗台上的少年蓦然一僵,整个人不自然地绷紧,甚至连搭在窗沿的手都瞬间攥成了拳。

    烧已经完全退了,耳后却又迅速热了起来,一片滚烫,像是有火在烧。

    最后,他含含糊糊地应了声:“嗯。”

    *

    池烈其实不太想和喻见一起来厨房找吃的。

    昨晚的情况他心里已经有猜测,大概是民警去找了喻见,喻见又拜托了程院长,这才一起去派出所接他。

    池烈对自己在别人眼中的形象有数,尤其是福利院老师这类偏严肃的职业群体,通常来基本不会喜欢他。

    池烈向来不怎么在意他人的看法。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回,他难得生出几分迟疑忐忑的情绪。

    结果一进厨房,就被以董老师为主的生活老师们团团围住。

    “瞧这孩子瘦的!怎么看着还没咱们大虎壮实!”

    “昨天不是留下来吃饭吗?怎么一转眼人就没了?”

    “来来来,刚洗过的荔枝!快拿着,可甜了!”

    董老师甚至还亲热地拍了拍池烈的背:“中午想吃点啥,有没有什么忌口的?别客气,直接给我!你能点的我都会做!”

    等到生活老师们开始准备午饭,池烈终于被晕头晕脑地推出了厨房。

    手上塞满了荔枝面包酸奶,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水果和点心。

    和预想中的场景完全不一样,池烈很是茫然。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只睡了两三个时,醒得太早,所以大白天就出现了幻觉。

    一向神色凛冽的少年难得露出几分不知所措的表情,喻见抿了下唇,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走吧,我们去外面吃。”

    没走多远,拐出走廊,两个人一起坐在楼前的台阶上。

    中间隔着五六公分的距离。

    不远也不近。

    “酸奶在冰箱里放着,凉得很,你把面包吃了再喝。”喻见撕开面包,没有立刻吃,而是先叮嘱池烈,“荔枝是董老师昨天买回来的,特别甜,待会儿搁凉水里冰镇一下更好吃。”

    她完这些,才口口咬起面包。

    池烈怀里抱着一大堆东西,坐都不好坐。

    他把那些吃的一一放在身旁,终于腾出手来。

    还是有些发愣,他下意识偏头看了眼喻见,身边的姑娘正乖乖吃着面包,专注的很,压根没看他。

    池烈喉头上下动了动:“我算是明白你怎么这么笨了。”

    池烈之前一直没想通,明明生活在这样一个充斥各种不稳定因素的地方,喻见为什么还有着不切实际的天真。

    现在他懂了。

    福利院从上到下,连老师都傻得可爱,更别提这群自生活在这里的孩子。

    简直一个比一个笨。

    少年声线压着,带着往日惯有的散漫恣意,低沉的。

    喻见一点儿不生气。

    吃完面包,给酸奶插上吸管,这才开口:“池烈。”

    她轻轻叫了声他的名字。

    院里的老榕树生长多年,枝叶葱茏,树影几乎覆盖大半个院子。日头还不算高,微凉的风从叶隙间穿过,吹起少女柔软的发丝。

    并肩坐着,发尾细细扫在脸上,池烈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瞬间挺直了背:“嗯?”

    喻见没注意到池烈的动作,只是在心里盘算接下来该点儿什么。

    想了想,最后,她委婉道:“其实,董老师和兔子他们都挺喜欢你的。”

    和池烈相处也算有一段时间,喻见终于琢磨出了他的想法。在少年的心里,大概已经给所有人都预设好了立场。他默认他们对他天然带着恶意、恨他、讨厌他、永远不会对他好。

    这当然是很偏执的念头。

    见识过岑家如何对待池烈,喻见能理解他为什么这样想。

    可这世界上并不全都是岑氏夫妇那样的人。

    就像老城区有红毛那种游手好闲的混混,也有吴清桂郑建军这样简单朴实的街坊。而院里无父无母的孩,如果没有程院长董老师他们的照顾,或许一早就走上了混迹街头无所事事的道路。

    生活没有那么好,也没有那么坏。

    喻见深知池烈讲不通道理的脾气,完这一句,已经做好了会被出言嘲讽的准备。

    没想到少年挑了挑眉。

    他偏头,一双漆黑的眼看过来,狭着一点不易察觉、近乎于无的笑意。

    那句“那你呢?”在舌尖上滚了一圈,池烈扬了下嘴角,漫不经心道:“真的?”

    两个人一起坐在台阶上,他闻见她发梢上清甜花香,隐约的,缭绕在心口。

    让人不自觉坠落沉溺。

    喻见没料到池烈居然顺着她的话往下,顿时精神一振:“当然是真的!”

    正琢磨该怎么举例,大虎握着拳头跑过来:“姐姐!大哥哥!”

    “大哥哥,昨天我不该拿头砸你,是我不好。”大虎眨巴眨巴眼睛,一派天真可爱的模样,“这个送给你,不要生我的气。”

    他把拳头伸到池烈面前。

    池烈原本就没计较那点事,也没什么心思陪孩子玩“收了礼物原谅你”的游戏。

    但身侧的少女瞬间兴奋起来,她拿那双漂亮温柔的杏眼一个劲儿看他,甚至还央求似的,伸手来拽他的衣角。

    动作很轻。

    少年的心口像是被抓了一下,心跳一错,夏风吹过,渐渐乱了节奏。

    池烈垂眸,掩去眼底的不自然,淡淡应了声:“嗯。”

    他把手摊开,等大虎把所谓的礼物放在手心。

    喻见坐在旁边,没高兴多久,就看见大虎露出一个做坏事时才有的开心笑容。他把拳头里的东西往池烈手上一放,然后转身掉头就跑。

    这孩子琢磨什么呢?

    喻见莫名其妙,偏头去看大虎给池烈的东西,然后就看见了正在少年掌心里探头探脑的绿色大青虫。

    喻见、池烈:“……”

    大青虫:“……”

    *

    抛开大虎的恶作剧不谈,这算是不错的一天。

    午饭时,董老师以池烈太瘦还没兔子结实为理由,硬是举着锅铲守在一旁,一连添了三次饭,才心满意足放过实在吃不动的池烈。

    “今天晚上也在这吃啊,明天直接去上学一样的。”董老师甚至帮池烈安排好了接下来的计划,“你周内是不是都回老城区住?那以后别出去吃了,放学直接来院里,想吃什么都给你做!”

    喻见笑盈盈捧着碗,对池烈投来的视线佯装不知。

    该,他这种又别扭又不会话的脾气,就得让董老师心直口快的好好治一治。

    喻见胃口,吃的不多。

    为了盯着池烈好好吃饭,她刻意放慢吃饭速度,等董老师终于不再往他碗里添饭,这才放下筷子。

    董老师看了下时间:“见见把碗放这儿,我给你洗。你去收拾你的东西,待会儿司机要来接你了。”

    岑家司机约定好午饭后来接喻见回去补课。

    董老师得自然,喻见下意识看了眼池烈。

    喻见没怎么提起过岑家的事,所以包括程院长在内,所有老师都不知道池烈和岑家的渊源。

    她们只把他当作她的一个普通同学。

    池烈倒是没什么反应,董老师盛的饭太多,不能浪费,他微微皱眉,一口一口缓慢吞咽着。

    表情毫无波动。

    于是喻见放下心来:“那我上去了。”

    “老师,待会儿让他洗碗。”起身后,她又指着正在专心吃饭的池烈,“您歇着就行。”

    董老师不赞同地看她:“这不好吧?”毕竟也算是客人。

    喻见眨眨眼:“有什么不好,他都吃了那么多饭,洗个碗也是应该的嘛。”

    “姐姐——”这时,兔子在外面喊她,“叔叔来接你了!”

    喻见连忙应声:“来了来了!我收拾一下东西,给我三分钟!”

    一溜烟跑上了楼。

    喻见跑出饭厅,池烈也吃完最后一口米饭。

    “您休息吧。”他把碗放在已经摞满孩子们用过碗的推车上,淡声,“这些我来洗就行。”

    董老师连忙摆手:“不行不行,太多了,这怎么好意思。”

    但少年已经推着推车拐进饭厅一侧的水房,董老师没办法,只能连连叮嘱:“记得把手套戴上,洗洁精伤手!”

    岑家司机在院里等候。

    勉强算个脸熟的人,有不怕生的孩举手冲他要举高高。司机耐心好,一连举了好几个孩子,院子里的笑闹声连成一片,即使在水房里也能听见。

    池烈面无表情、按部就班地洗着碗,听见豆丁伤喉咙的笑声,淡淡挑了下眉。

    他其实明白喻见为什么突然发他来洗碗。

    少女的心思简单易懂,无非是怕岑家会知道他和她有联系。以岑氏夫妇的性格,要是知道喻见把池烈带回福利院过夜吃饭,不定会直接动关系把他赶出一中。

    他厌恶他们,他们也厌恶他。

    水龙头开着,水房里流水声哗哗,即使带着乳胶手套,在冷水下待久了也有几分寒意。

    少年却轻轻扬了扬唇角:“傻瓜。”

    微不可闻的,不知道在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