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绘雍州⊙_⊙
荒山镇上, 严惊蛰坐着马车赶至的时候,镇口不知发生了什么,闹哄哄的, 远远的就听到争吵声。
“这是我赵家祖传的螺丝肉秘方, 凭什么不让我摆摊?”赵芙蓉挽起袖子, 气冲冲的冲对面的厮嘶吼。
严惊蛰闻声看过去,对面的王六哽着脖子,气笑道:“凭什么?凭那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爹五十两银子将螺丝肉的秘方卖给了我家少爷,钱货两清的买卖,谁也不许抵赖!”
“胡八道!”赵芙蓉叉着腰脱口而出,“五十两?你逗谁呢!我爹便是要卖也不可能出价这么低,再了,这秘方是赵家的祖传东西, 岂是你买了就是你家的了?”
王六气得两缕细长的胡须上翘,拎了拎袖子, 招呼手下的人上前,厮们手持木棍瞬间将赵芙蓉团团围住。
“你、你们想干什么?”赵芙蓉慌了神, 扭着身子大叫,“来人呐救命啊,王家下人仗势欺人啦……”
然而, 喊破了嗓子也没人敢上前帮衬。
“给我砸!”
王六一声令下, 赵芙蓉的摊子顷刻间成为狼藉, 烧制好的螺丝肉倒得满地都是,伺机而动的乞丐蜂拥而上, 一下子就将沾了灰的螺丝肉捡食而尽。
“睁大你的狗眼看好了!”
王六不屑的伸手拧起挣扎不休的赵芙蓉的下巴,嗤笑道,“你爹亲自按的红手印, 便是皇帝来了,这螺丝肉的秘方也是归我们王家所有,你若不信,去衙门问问就知道了!”
着,王六使眼色让人松开手,赵芙蓉望着乱七八糟的摊子,顿时委身在地哇哇大哭。
王六没好气的呸了一声:“你也别怪我欺负你这个孤女,秘方是你爹自愿卖的,这事赖不了债,从今往后,荒山镇只有王家螺丝肉,你若再敢着王家的旗号卖螺丝肉,咱们就衙门里头见!”
一听“衙门”字眼,赵芙蓉肩膀瑟缩几下。
王六朝向四周看热闹的老百姓,笑颜供上:“王家酒楼大厨近些时日研制出一份新的菜式,名为鲜螺肉豆腐汤,老规矩,新菜上桌一律免费,还望大伙明日去王家酒楼捧个场!”
“一定一定!”
“王家酒楼的菜雍州一绝,既然有了新品,自是要去吃一遭的,何况不要银子。”
“……”
镇口笑声一片,谁也没搭理歪在地上的赵芙蓉,王六宣扬了一波王家酒楼新菜后,很快就带着手底下的人扬长而去。
临走前,有几个厮还将赵芙蓉刚收拾好的木桶当做蹴鞠滚来滚去,赵芙蓉巴巴的跟在木桶后边追,摔了个狗啃泥后,这帮爱玩的厮才收手离开。
赵芙蓉身上粘了让不少灰尘,加上黑瘦的脸蛋,整个人就像泥坑里爬出来的丑,此等形象惹得严惊蛰噗嗤一笑。
裴时臣‘哗啦’一下展开扇子,摇叹笑道:“我原以为表妹和赵氏女有些私交呢,眼下看来,是我看走了眼。”
“我和她能有什么交情?”严惊蛰反问一句,紧接着自问自答,“先前让三表哥放她出山,不过是怜悯她罢了。”
裴时臣淡笑两声,手中的扇子顿住,兴味提议:“表妹可要下去走走?”
严惊蛰的伸伸懒腰,“坐的我腰酸背痛,下去走走也好。”
着就准备撩开布帘往下跳,抬眸却见裴时臣的扇子突然拦在车门上。
严惊蛰疑惑的看过来。
“表妹……”裴时臣脸上少有的羞涩,清咳了一下,垂眸隐晦的出声:“表妹不若换身衣裙吧?”
“啊?”严惊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束,好半天没明白裴时臣让她换衣裳的意思。
“转个圈。”裴时臣老实的指挥。
严惊蛰猫着身子乖乖的转圈,随即继续一脸茫然的看着裴时臣。
“背后。”裴时臣眼睛往别处飘,淡淡道,“裙子脏了。”
“脏?”严惊蛰一头雾水,“哪里脏……”
边她边将裙背往前掀,然后, “脏”字就留在喉咙里出不来了。
望着杏黄裙摆上猩红的点滴,严惊蛰脸蹭的一下红成猴屁股。
“那什么,”严惊蛰尴尬的不知道什么好,慌忙放下裙摆,低着头将裴时臣往马车下赶。
“表哥你先下去,我、我换好衣裳再过去。”
裴时臣扇叶遮脸,连连道:“那我在外面等你,车上有一些我的衣裳,表妹若不嫌弃,只管拿来暂用,回头我再让路文买点女儿家的衣裳给你。”
“知道啦。”严惊蛰脖子红透了,声若蚊虫般催促:“你赶紧下去吧,我很快就好。”
拉好车帘,昏暗的光线下,严惊蛰翻开坐垫下的木柜,里面静静的躺着几身素色的衣裳。
挑来挑去,好不容易挑了一件合适她的颜色,然而穿上后腰和裤脚宽松的可怕,不得已严惊蛰只好放弃。
就在她举手无措时,马车动了。
裴时臣走在车窗边,敲了敲窗,声音低哑:“是我疏忽了,表妹生的纤细玲珑,我的衣裳未必适合你,再有,你我男女有别,若是让有心人看到表妹身披我的衣裳,届时有理不清,于表妹的声誉不好,总之,表妹且在忍忍,布庄马上就到了。”
严惊蛰望着手中男子衣服有一瞬间恍惚,好半天才点头嗯了声:“多些表哥了……只是这样一来,又要表哥破费,这样吧,多少银子,表哥先帮我付了,我等会再还你。”
裴时臣时刻关注着车轿里的动静,屏息听到这句话,不由笑笑:“你我之间谈什么银子,不过一身衣裳而已,值不得几个钱,全当我送表妹的。”
严惊蛰手来回搓,鼓足勇气掀开车帘一角。
“三表哥……”欲言又止,声音低低怯怯。
裴时臣嗯了一声,“怎么了?”
严惊蛰燥得浑身不自在,下巴搭在窗檐上,支支吾吾道:“等会布庄到了,三表哥可否让店里的店主娘子出来找我一趟?”
“这是为何?”裴时臣好奇心上头,忽而一个想法冒出来:“表妹可是觉得我不会挑女子的衣裳?嫌弃我……”
“不不不。”严惊蛰连忙摇头,轻声解释:“不过是我有旁的东西要买,表哥是男子……咳,总之,等会拜托表哥帮我传唤店家娘子一声便是。”
完,严惊蛰脑袋一缩,车帘拉的严严实实。
觑着紧闭的车窗,裴时臣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忽而嘴唇轻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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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文吁停马车,绕到另外一侧:“世子爷,是的进去买还是您去?”
跑腿的事本该路文去做,但给表姐买贴身衣物的事,路文觉得他有必要问一遍。
“你在这看着马车。”裴时臣收起扇子,大步往布庄里走。
严惊蛰听到话声,悄悄的撩起帘角往外探。
布庄门口,店家热情的将三表哥迎了进去,可等三表哥抱着包裹出来的时候,也没见店家娘子跟着过来,严惊蛰顿时呕起气来。
没有月事带,她拿什么垫啊?
“给。”
车帘从外边被开,伸进来一双男子的手,手上勾着一个包裹,赫然是买给严惊蛰的衣物。
不知从哪冒出一团火气,严惊蛰起了性子,干晾着裴时臣,背过身子闷哼赌气:“叫表哥帮我喊下店家娘子,表哥怎么转眼就抛之脑后了?”
裴时臣手举着有些酸,只好钻进车轿,抬眸见女子红扑扑的秀脸上满是愤懑,当下忍俊不禁的将包裹塞进严惊蛰怀中。
“你要的东西都在这。”裴时臣双手捏住严惊蛰的肩膀,让两人目光对视。
裴时臣含笑的揉揉严惊蛰的脑袋,“拆开看看吧,若没你想要的东西,你再骂我不迟。”
严惊蛰不自然的解开包裹,待看到里面的物时,顷刻讪笑不安。
“女子之物,表哥怎好……” 扭扭捏捏半晌嘴里才蹦出这句话。
裴时臣很淡定:“我娘身子不好,前些年我帮着买过一两回,故而这东西之于我而言并不罕见。”
“可……”严惊蛰捂着脸,重重的呼出口气,急声道:“可读书人不是最忌讳女子日子用的东西吗,况且表哥今年八月有乡试,眼下碰了这东西,不是自找晦气?”
裴时臣没话。
室内一片寂静,静默的一会,裴时臣方才认真道:“这些污秽之并无确切的证据,表妹只管放宽心,再有,若女子之物真的会妨碍我的前程,早在我给我娘买这些东西时就该遭霉运了。”
严惊蛰呼出一口气想反驳,却见裴时臣眉眼温厚,静静的端详着她,开玩笑的自嘲道:“起来也是玄乎,这几年我的运气十足的好,科考顺利是一回事,还破天荒的成了裴家的嫡子,一举承接世子之位,此等吉人吉相,表妹就别再担心我的福运了。”
完,起身下了马车。
车轿内,严惊蛰捧着包裹心头一热。
上辈子她和三表哥不熟,在国公府借住的那一个月,总听人三表哥是个不成器的草包世子,不过唯有一点,那就是运气不错。
童生到秀才,都是考上一回就过了,据名次还不错,舅母万氏身边的丫鬟三表哥是承了裴家的风光才在官家那边挂了名,因此科举没有落榜。
思及此,严惊蛰鼻子哼了一声,舅母量她没读过书呢,朝廷对科举一贯严谨不阿,便是亲王的儿子下场,也没得借光高中的道理。
何况三表哥才学斐然,区区秀才压根就难不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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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晚春,雍州下了几场雨后,山脚花儿竞相绽放,顾忌严惊蛰身上有日子,裴时臣没有强求爬山赏景,而是沿着山脚羊肠道走了一圈,不知不觉,两人行至荒山镇的山尾。
入目一片荒芜,几座矮破的屋子倾倒在地,放眼望去渺无人烟,几步之遥的破烂屋顶上冒出星点的绿草,可见这里已经好长时间没人住了。
“赵芙蓉在那!”跟过来的路文手往前一指。
两人侧目看去。
半山腰的空地上,赵芙蓉趴跪在地,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地叨念着祈求碎话。
惹人瞩目的是赵芙蓉头顶的奠台,上面香烛粗.壮,烟火缭绕,案几上还有硕大的牛羊猪头。
“她这是在祭奠谁啊?”路文伸长脖子眺望,啧啧道:“好大的手笔,没想到此女对枉死的爹娘挺孝顺的啊。”
裴时臣眯眼看着石碑上的字,眉头一皱。
谁家祭祀爹娘不刻姓氏的?赵氏的爹娘虽是枉死,可又不是什么大罪之人,何故不刻字立名?
裴时臣觉得蹊跷,回神对严惊蛰道,“来时祖母嘱托过我,让我务必不能轻饶了此女,表妹若觉得坟地腌臜,不如就在山脚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严惊蛰没想过裴时臣要近前找赵芙蓉,怔了怔后,讪讪道:“我也去吧,左右我在这闲的慌。”
裴时臣轻笑,半边身子斜倾,贴着严惊蛰的耳朵,声调侃:“表妹这会子又不担心女子的日子冲撞了神灵?”
边边示意严惊蛰看山腰处,那边可是坟区。
严惊蛰哈了一声,暗忖那道无名碑是赵芙蓉为了赎罪替她摆的,她本人就在这,有什么神灵可言?
裴时臣见严惊蛰一脸吃瘪,以为自己中了姑娘的窘迫心思,便在前边领路,边道:“这种邪乎的事,也就那些不知世事的迂腐之人才会紧抓着不放,表妹听多了就信了,其实不然,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神灵,更别谈冲撞了。”
顿了顿,裴时臣止住脚步,转身往后伸手。
严惊蛰撩了撩耳边的碎发,迟疑了几息后将手放置到裴时臣的手中,裴时臣一拉,严惊蛰轻松的跳过溪沟,来到对面山脚。
“表哥这话的属实新奇。”严惊蛰折了根狗尾巴草在手中摇晃,失笑道:“便是我爹,他老人家都女子身上不爽时不宜走动,唯恐冲撞了时运,到时候遭灾。”
“行军战之人都期盼着胜战,自然顾忌这些鬼神。”
裴时臣似是想起什么,声音柔和许多:“只不过我还是信我娘的话,这世道便是有鬼神,也不会因为柔弱女子而更改事情的走向,所以以后表妹可以活的随行些,别自己往自己身上套一把枷锁。”
严惊蛰心弦微动,谨慎的问道:“这话不太像是舅母所言,莫非……”
“是我亲娘。”
裴时臣敛起笑容,淡淡道,“我娘性子柔,虽出身低微,但懂得的道理比之旁人不知要高深多少,很多书中没有的东西,都是她教会我的……若我娘生养在平常人家,想必不会香消玉陨那般快……”
严惊蛰有些不明白后半句的意思,见裴时臣没算邱柔的身世,便歇了话,两人齐步往山腰处走。
“三哥?”
赵芙蓉捶着跪酸的膝盖,一转头就看了裴时臣,定眼一瞧裴时臣身后的严惊蛰后,大热天的,赵芙蓉额头冷不丁沁出豆大的汗珠。
“你…怎么来了?”赵芙蓉脚一软,身子跪回石碑前,咬着嘴唇颤:“我已经够按你的吩——”
以防赵芙蓉出深山的事,严惊蛰快人一步,呵斥道:“你这人忒不长记性,你和表哥非亲非故,一口一个三哥喊着像什么话,外边想攀国公府亲戚的人数不胜数,可我也没见过像你这样胡搅蛮缠的。”
着她抬起头,冲身侧的裴时臣一笑,讨好道:“表哥,咱们上来可不是来找妹妹的,此处既没什么不妥,不若咱们去别处看看吧,我记得山那边有桃林,要不,咱们拐弯去那看桃花?”
她跟着爬山腰是担心赵芙蓉对三表哥些有的没的,除此以外,她也想亲眼看看赵芙蓉祭拜“她”的香火有没有按照她所要求的去办。
视线往下瞥,墓碑前祭放的东西诚如她所要求的一模一样,看来赵芙蓉很听话嘛,只不过每日这般供奉,不知到时候赵芙蓉从何处得来这一大笔银钱。
之前镇口王家酒楼的王六闹掀了赵芙蓉的螺丝肉摊,这条赚银子的出路已然堵住了。这祭祀赎罪用的银子,将会是赵芙蓉后半辈子的劫难,她倒要看看,赵芙蓉能撑到何时。
“表妹有雅兴,我自当奉陪。”
裴时臣故意忽略赵芙蓉在看到严惊蛰后的惊恐表情,神色悠然的扶着严惊蛰往山另一头走,徒留赵芙蓉呆愣在地,想喊三哥又不敢张嘴。
路文性子活络,像个皮猴一样伴在二人身边,忆起赵芙蓉设立的无名碑,唧唧歪歪道:“世子爷,您那墓碑底下葬的是谁啊?芙蓉姐……不是,赵芙蓉在国公府行径素来气巴巴,这会子怎么这么大方起来了?听旁人,赵芙蓉爹娘死于火海,莫非雍州死于非命的人石碑上都有不刻字的风俗?”
一口气抛出好几个问题,裴时臣一心都放在严惊蛰身上,此时并不想搭理聒噪的路文。
路文百无聊赖的扯了根树叶叼在嘴上,没人搭理他也不恼。
严惊蛰有些腻歪裴时臣一路上的细关切,便红着脸退了一步,对路文道:“无字碑文在雍州并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什,像赵家这样惨死的都可以列无字碑,主要是没了身骨,立排位怕压不住鬼魂,因而家里人便去棺材铺要了无字碑,好镇一镇邪气,等过了三年后,再重新刻碑下葬。”
“这么麻烦?”
严惊蛰斜睨着路文,道:“这算什么麻烦,家中有病死的亡人,棺材还要立在林里搁置三载呢,到了日子后重新敛骨做棺挑风水宝地下葬都是有的。”
就好比她娘。
路文恍惚的叹口气,“要这么,夫人若是生在雍州,届时还有机会敛骨重新安葬……”
话一半,路文骤然不敢继续了,严惊蛰神色不顿,目光往前一看,只见昔日和煦温柔的三表哥眼神阴沉,似换了一个人。
裴时臣瞪了一眼路文后便收回了视线,自顾的走到桃林下的一个摊前。
摊主是位手艺卓越的雕刻工匠,裴时臣明来意,点了一株桃花样子,给了五两银子要求雕一枚桃木簪。
严惊腿脚正好有些累,趁着裴时臣和摊主话的空隙,她将路文拉扯到树荫下。
“适才你的夫人,是三表哥的亲娘?”
路文点头,瞥了一眼世子爷,声低语道:“正是呢,柔夫人病痨而死,国公府嫌晦气,并没有将柔夫人的牌位放到祠堂。”
严惊蛰吸了口气:“柔舅母好歹是良妾,何况还是府中世子爷的亲生母亲,国公府怎好做出这种寒心的事?”
路文冷嗤了一声:“表姐有所不知,世子爷真正生气的可不是祠堂的事。”
“难道外祖家对三表哥还做出了比这更难堪的事?”严惊蛰惊讶的捂住嘴。
路文冷笑:“不是的坏话,裴家简直就不是个东西!偌大的国公府比吃人的猛兽还要歹毒,当年柔夫人在京郊别庄病重,世子爷头一回上府求药,您猜国公夫人了什么话?”
严惊蛰能猜到她那位喜欢话带刺的舅母会什么。
路文愤懑握拳,铿声道:“世子爷求了一天一夜,愣是没能见到国公爷,后来世子爷雨中头都磕破了,府中才甩出几根的可怜的人参须!世子爷忙让人炖了汤药给柔夫人灌下,柔夫人的痨症是富贵病,喝了人参须汤是好了一些,可世子爷因为淋雨,病了好一阵呢!险些错过了院试。”
严惊蛰心里一揪,望着半蹲在桃木摊前和摊主谈笑的裴时臣,莫名悸动。
寒气缠身还能高中秀才,可想三表哥若是正常的去参加科举,怕是京城的解元都能摘下。
“外祖母呢?”严惊蛰问,“外祖母最是好面子,不可能任由三表哥跪在府门的。” ’cχ τèáм゛
“老夫人……”
路文喃了喃,“那几根人参须就是老夫人给的,若不是门口一堆人指指点点,老夫人未必会大方出手,不过也就给了那么一回,后来世子爷索性也不去国公府要药了,瞒着柔夫人夜间抄书,大冬天的手起了冻疮都不停歇,可柔夫人终究还是没熬过那年冬天,死了后,国公府以柔夫人是休弃的妾室为由,不允许柔夫人的牌名进裴家祠堂,世子爷没辙,只好在城郊立了一座坟。”
严惊蛰唏嘘的垂眸。
…
“给。”
头顶响起一道清润的声音,映入眼帘的手掌上放着一枚雕花桃木簪。
严惊蛰木木的抬眸,迟疑的问:“送我的?”
裴时臣弯腰,嘴角浮出一点笑意:“桃木能驱邪,你刚从坟堆那边走了一圈,我担心你晚上被脏东西盯上。”
“三表哥不是不信鬼神之的吗?”严惊蛰接过桃木簪,莞尔一笑,道,“这会子怎么偏偏又信上了?”
裴时臣窘了一刻,含蓄道:“防范于未然,我自是不信这些,但天外之物谁得清?有了桃木簪,总归安心些不是吗?”
严惊蛰颌首:“三表哥的在理,既如此,这簪子我便收下了。”
裴时臣笑弯了眼,拿回严惊蛰手中的桃木簪,身子前倾,在少女乌黑的头发上比划了几下后,将木簪斜斜的插在发髻上。
严惊蛰晃晃脑袋,眨眼问:“好看吗?”
她鲜少用簪子挽发,从前妆匣里的首饰,是有些珠钗,不过她嫌那些玩意累赘,平日里很少佩戴,久而久之,父兄送给她的东西里便不再有钗环。
“好看。”
裴时臣目光柔和,视线沿着桃木簪一路往下,最终落在严惊蛰绯红的樱桃嘴上。
火热的目光引得严惊蛰忍不住往旁边张望,尴尬之余,正巧前面有几人开了一桌曲水流觞席。
“桃林的素面好吃的紧,”严惊蛰指着对面笑笑的人群,招呼道:“我们也过去吃一嘴吧,一人只需十个铜板,再答两句诗文就可以海吃一大碗呢!”
着,她从兜里数出铜板,狡黠一笑:“今日我做东出银子请三表哥吃,三表哥是秀才学生,不若这诗文便交给三表哥如何?”
裴时臣悠哉的展开玉扇,笑道:“好。”
交了银钱之后,严惊蛰随着女眷落座,而裴时臣则跟着男人们去了对面支架边上提笔作词。
拉着严惊蛰入座的豪爽妇人朗声冲男人们喊:“我这儿的娘子生的出水妙善,如此好颜色,不如趁着今日的桃林好风光,你们就以此为题,做一二首诗赠给相仪的姑娘如何?”
满肚子风景画卷诗词的裴时臣一下愣住了。
在场的人大多是燕侣莺俦,众人自然而然的以为他和惊蛰表妹是一对佳侣,所以妇人的话一落地,无人反驳,相反男人们兴致盎然的提笔挥毫,女人们则离开位子,挤在一快凑趣的娇笑,话语间无不在憧憬着男人们笔下的情.爱诗词。
唯有严惊蛰端坐不动。
裴时臣偷偷的往身后看了看,姑娘孤零零的坐在那,眼珠子机灵的左转右转,就是不放在他身上,瞧瞧其他女子,恨不得一颗心都丢到这些男人堆里。
“世子爷。”路文看出裴时臣的失落,声道:“这诗还有写的必要吗?”
路文瞥了一眼心思不在这边的严惊蛰,暗道世子爷纵是写了诗,也送不出去吧。
这种赠予心上人的艳词,世子爷一时半伙恐怕也送不出手,这两天世子爷虽有意无意的对表姐献好,可瞧表姐的意思,大约是没领悟到世子爷的心意。
可话又回来,桃木簪都收了,没道理表姐不明白世子爷的意思啊。
裴时臣幽幽的看了一眼对面开始口口喝桃花酒的严惊蛰,旋即自顾自的摇摇头,开始举笔做诗。
在场有不少才子,严惊蛰才喝了半盏甘甜的温热桃花酒,男人堆里突然传出欢笑声。
严惊蛰侧耳听了听,待听到什么“花蕊朝君开”后,惊得她一口酒水喷涌而出。
她抬头觑了一眼热闹的人堆,心道这些人好生豪放,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出这等羞人的艳词。
方擦干酒渍,远远的走来三两个十五六岁的农家姑娘,几人笑着上前拉起严惊蛰。
“你怎好干坐在这?那边诗文落笔了,赶紧过去看看啊,不定你家哥哥还能拿个头名呢!”
附近的农家人憨纯好客,定了情的男女之间喜欢用哥哥妹妹互称。
这种习俗严惊蛰当然知情,她正准备解释她和三表哥的关系时,姑娘们抢先指着人群中身段颀长的裴时臣,故意取笑道:“瞧见没,他已经歇笔了,你不过去捧场,那他做的诗岂不是白做了?”
“去吧去吧。”
“走走走,磨蹭什么!”
严惊蛰被姑娘们推搡的难为情,只好面红耳赤的来到裴时臣跟前。
“送你的。”裴时臣言简意赅,目的明确。
严惊蛰望着卷好的纸张,双目囧囧:“这…这不太好吧?”
男子送情诗给年纪相仿的姑娘,意欲何为她还是懂的,她若是收了三表哥的诗文,那他们岂不是……
裴时臣看姑娘眼中含着纠结情绪,蹙了蹙眉头,压低声音道:“里面不是诗,收了不碍事的。”
严惊蛰垂下的脑袋猛得抬起,在裴时臣鼓舞的目光下,她半信半疑的开纸卷。
“哟!郎君做的是画诶!”
旁边姑娘的一声叫唤惹得众人频频回头。
“这才半柱香不到的功夫,就做出画来了?”
“画的啥,快给我看看。”
严惊蛰一个没拿稳,手中的画就被姑娘们夺了去。
“啧啧啧,落笔有神,和真人竟没什么两样。”
有人看一眼画,随后抬头看一眼严惊蛰,趣道:“这份丹青艺技,若没有日日相处的熟悉,是断不会画出此等活神活现的模样。”
“是了!”
诸位女子们掩嘴而笑,有好事的人冲严惊蛰挤眉弄眼:“也不知是怎样的熟稔法子,郎君竟连你腰间佩袋的纹路都画了出来。”
“就是就是,瞧着娘子面嫩的很,不成想荷包都给别人看了。”
完,众人又是一阵嘻哈哄笑。
如果京城盛行送簪寄情,那么在雍州,女子的荷包才是男女定亲的信物。
四周的人都在称赞裴时臣丹青绝佳,严惊蛰却下意识的开始比对她腰间的荷包和画中荷包的差别。
嘿,这一细看吓她一跳,画上就连她荷包左下角那个缺角都有。
她蓦然看向三表哥。
裴时臣微微低下头,一副恭顺无良的模样:“我旁的拿不出手,就属丹青之术尚可,但凡见过两眼的东西,心中都有丘壑,只需闭上眼冥思一会就能画出来。”
“这么厉害?”严惊蛰毫不怀疑裴时臣所的真实性,闪着星星眼:“那等会三表哥画一副春景图怎么样?”
“春景图?”裴时臣疑惑。
“仁兄不是雍州人吗?”一道声音插进来。
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梳着书生头,俨然是个读书人。
裴时臣拱手还礼:“在下是京城人士,不知这春景图是?”
书生笑道,大手往外一扬,热枕的介绍道:“桃花镇上每年都举行春诗会,诗会上除了应景的素面流水席,就属之后的春景图最为瞩目了,若是仁兄所绘的春景拔得头筹,今夜灯会上将有顶大轿抬着仁兄逛遍整个桃花镇。”
着,书生突然胳膊肘拐了一下裴时臣,闷笑低声道:“咱们桃花镇的轿子宽敞,到时候仁兄请佳人与之一起坐上,观赏夜景之余还能表一表钟情,岂不快哉?”
裴时臣怔了怔,忽而笑了,拱手谢过后抬步往严惊蛰身边走去。
“什么悄悄话呢?”严惊蛰变转画卷,边好奇的问。
裴时臣目中划过一丝笑意,“没什么。”
“没什么?”严惊蛰表示怀疑,鼓着腮帮子道,“肯定有事瞒着我,不然为何要背着我话?”
裴时臣没出息的拢拢衣袖,坦白道:“那书生若我拿了魁首,就可以邀请表妹一同夜游桃花镇。”
严惊蛰脑中一阵轰鸣,艰难的咽咽口水:“不妥不妥,到底表哥与我男女有别,坐轿游赏会被误会的。”
着,她就抱着画卷急急的往左边走。
裴时臣上前两步,将少女轻轻拦下,哄骗道:“你我表兄妹,是血亲,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可是……”
严惊蛰的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闪躲,嘟囔道:“别人又不知道咱俩是表兄妹,再了,表兄妹又不是亲兄妹,稍有僭越之处,外人还是会笑的。”
裴时臣耳灵,将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禁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严惊蛰没好气的皱皱鼻子。
“我笑表妹掩耳盗铃。”
裴时臣笑眯眯的盯着面颊红彤彤的严惊蛰不挪眼,一字一句道:“表妹是真心不知,还是心有所明却不愿坦然面对?”
严惊蛰心跳快了两拍:“表哥这话是什么意思?我……”
我了半天没下文。
裴时臣笑而不语,径直拉着严惊蛰往席面上走,落座后,裴时臣顺手夹起眼前流过的素面放置严惊蛰的碗里。
严惊蛰食指微动,在裴时臣灼灼的视线下,终究慢吞吞的拿起筷子将素面放进嘴里。
碗底见空,裴时臣却不着急夹第二下,而是倒了半杯温热的桃酿给严惊蛰。
“素面是凉的,表妹少吃为好。”
严惊蛰后知后觉,待回过神来时,脸色一阵变幻,心中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化成一句叹息:“外祖母家阴盛阳衰也是有好处的。”
裴时臣挑眉:“此话怎讲?”
严惊蛰仰头灌了口桃酿,幽怨的睨了眼身边的男人:“女儿家的事,三表哥知之甚详,想必平日在府中姊妹堆里听了不少吧。”
一股子犯酸的气味铺面而来,裴时臣见状眼中的笑容加深。
严惊蛰被看的心里发慌,哽着脖子道:“我这话难道错了?”
“错的离谱。”
裴时臣轻点了一下严惊蛰的额头,“表妹怕是有所不知,我与府中女眷其实并不亲热,这些女儿家要注意的事,都是我娘告知我的。”
严惊蛰摸摸额头,有些惊讶,“柔舅母为何跟表哥这些?”
裴时臣修长的五指来回转着桌上的瓷碗,收了笑容沉声道:“我娘这些是男人们必须清楚的事,可惜她命不好,没能遇上良人,临死前交代我谨记这些,只待日后我遇上心悦姑娘身子不爽时,能多心疼一些是一些。”
严惊蛰摸摸因喝了温热的酒酿而暖呼呼的腹,笑了笑道:“柔舅母这话真稀奇……”
着严惊蛰突然僵住了身子。
“怎么了?”裴时臣脸色一青,着急道,“可是不舒服?”
严惊蛰默默的放下筷子,捂着脸不敢看裴时臣。
见严惊蛰背过身子不搭理人,裴时臣急得无可奈何,只好抬手去掰少女的肩膀,手指无意间拂过严惊蛰的耳朵,热乎乎的,还有些烫。
裴时臣一下明白过来。
这是……害羞了?
思及此,裴时臣大大的手掌用力的将严惊蛰拉过来,拨开少女捂脸的手指,果然,一张羞红如天边红霞的脸上填满了惊愕和手足无措感。
严惊蛰扭捏的侧过头,恍若一朵羞答答的芍药花,心有不快便呐呐埋怨道:“读书人都这么大胆么,言辞间调戏姑娘家就这么好玩?”
什么心悦姑娘,还多疼一些,呸,下作不知羞!
裴时臣不可置否:“是我唐突了。”
闻言,严惊蛰不知为何有些失落,心口反酸,嗔怒道:“表哥下次注意便是了。”
着就撇开身子往旁边挪了挪,赌气的夹起飞流过来的素面张嘴就要大口的吃。
“都了吃多凉水面不好。”裴时臣好气又好笑,就着旁边炉子烫了烫面后,旋即夹给严惊蛰。
“吃吧。”
严惊蛰嘴翘高高:“过了热水的素面失了味,我才不吃。”
裴时臣满目笑意:“素面不就是从流水里捞出来的么?”
严惊蛰:“……”
此时流水席上,男男女女们斗诗笑不停,望着碗里飘着一股青竹香的素面,严惊蛰吸吸口水,到底是执起筷子吃了起来。
素面席吃完不久,众人翘首等待的绘制春景图的游戏上场了。
因临近傍晚,夜色笼罩,周围渐渐点上橙黄的蜡烛。
沿着河堤搭建的长棚内,许多书生雅客纷纷卷起衣袖等着桥对岸的锣鼓敲响,铿铿锵锵的三声响后,桌上的男人们立刻起身往外跑,裴时臣也不例外,如一阵旋风一般,嗖的一下蹿出好几丈跳到人群中夺走笔墨纸砚。
春景图比赛并不是人人都能参与,作画的文房四宝稀少有定数,毕竟灯会上的大花轿就那么一顶,每年能坐上去的鲜少是书生,因为争抢作画工具就是一门体力活。
严惊蛰望着追在裴时臣身后左跳右蹿赤耳抢夺笔墨的斯文书生们,不由的想笑。
裴时臣比之旁的书生要高出很多,此时就像阵营里一只大鹤伫立在鸡群中,在诸多张牙舞爪的公鸡堆里,裴时臣不仅要护着怀里的纸张,还要防止随时投过来的巴掌。
眼瞅着有人试图以个子的优势溜到裴时臣身后抢夺毛笔,严惊蛰急得眼眶骤然一缩,不顾矜持的高声喊道:“三表哥,心身后!”
裴时臣闻声,倏而转过身,巧妙的躲过身后的“盗爪”。
“接着——”
裴时臣眼睛瞟过来,眨眨眼,随后一个重抛,包着笔墨纸砚的布兜在男人们的头顶上划过一个长弧。
严惊蛰又惊又喜,在大半书生往她那边扑过来的瞬间将布兜稳稳接住。
“诶。”空气中充满了叹气声。
严惊蛰长相娇俊俏,又是女子,书生们谁也不敢上手和她抢,只好失落的放弃,转头去抢其他的布兜。
裴时臣朗笑两声,大步跨走到严惊蛰,煞有其事的对严惊蛰拱手作揖。
“多谢表妹伸以援手,没有文房四侯,我便是有通天的丹青手艺,怕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严惊蛰将手中的布兜奉上,娇笑道:“贫什么嘴,快些去画吧。”
已经有人往长长的画案上点了一炷香,香灭就要交画,再啰嗦时间就不够了。
裴时臣接过布兜,路文上前研墨,严惊蛰则捧着温热的茶水静坐在一旁观看。
提笔冥思了一会,裴时臣忽儿凑到严惊蛰耳畔:“雍州的春景表妹怕是看厌了,京城风光无限,今日便让表妹赏阅一番京城春景底蕴如何?”
边边执笔在纸上勾勒,严惊蛰侧开脸,掩口笑道:“表哥话可别太满,我年幼时常去京城玩耍,那些个风景十之八.九我都看烂了。”
裴时臣挑眉不语,继续埋头作画。
望着面前认真执笔的男子,严惊蛰失笑,以为自己刚才的话戳穿了表哥的心事。
此时没抢到笔墨的书生们围着几张案几来回观望,时不时的摇头点头叹息+声点评,严惊蛰干坐无趣,便放下茶盏提裙四处走动起来。
走了一圈后,只觉更加无趣。
不是这些人画的不好,实在是画的太过千篇一律,除了花就是树,一点新意都没有。
就在这时,三表哥案几前传出称赞声。
“妙啊——”有人感慨。
严惊蛰好奇的看过来,因外边围了一圈人,一时看不清里面的画卷,就在这时,裴时臣停下笔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一步两步……快到严惊蛰跟前时,大地遽然猛地摇晃颤抖。
下一息,一声“轰隆”的巨响从远处传来。
作者有话要: 明天恢复正常更新,这几天有事耽搁了,不好意思呜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