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驸马
近期淮州这么接连大雨, 路上已经不止是用泥泞来描述了,而是一路的水坑。本来就不是利于出行的天气,但是路上依旧有辆马车飞驰而过。
昨晚, 季暮舒一夜未入茅草屋, 下雨滂沱, 晗珠也不知道他最后去哪儿将就的一晚,第二天一大早, 晗珠就叫十三启程回理县了。
一个清过去,雨势依旧不减, 十三带着斗笠坐在马车外栏上赶着马车。
他还记得今天天还没亮,季暮舒就来找他交代事情的样子, 男人下巴开始冒出青茬,眼底一片阴霾,但是话的语气依旧沉稳内敛:“明早上赶路的时候,记得走大路,绕得远一点也没有关系,等会天亮了这雨势也不一定停下来, 大路安全一些。”
“对了。”男人仿佛生怕不能交代完整一般, “还有你们出了山路之后,那山脚下就有一间茶肆, 你一定要停车叫她们吃了早茶再继续上路,不然一路上没吃什么,身体遭不住的。”
十三点点头,应下了这份差事。
就在十三以为男人交代完准备离去的时候, 他发现男人停下了离开的脚步。。
“十三, 师兄真的很感谢你, 谢谢你保护珠珠这么久, 等一切的事态安定下来之后,师兄一定给帮你完成你的梦想。”
十三有些犹豫:“师兄,能帮忙做这些,也是师父的吩咐,十三也只是奉师父的命令而已。”
季暮舒转身走来,他拍了拍十三的肩膀:“不论是不是师父的安排,但是这也是师兄欠你的,该还的。”
完,男人便融入了雨夜中。
这是这么久以来。季暮舒第一次在十三面前自称师兄。
虽然是师父吩咐他们在外面要隐瞒身份,但是久违的一句“师兄”,让十三的心情久久难以平静。
往日在寺庙里的血泪日常,一帧帧地在十三的脑海里回放。
他们的师父很厉害,十三甚至觉得他们的师父可以通灵盾术,无所不能。但是师父也不是一个好相处的,暴躁狂戾的性格让十三永远无法忘记,他和季暮舒一起的那段互相扶持的时光。
不过师父是给了他们二次生命的恩人,他们无权对师父进行指责道。
因为绕了道,并且在路上停留了一会儿,所以等他们到理县的时候,已经快是傍晚了。
赶了一天的路,所以一下马车,晗珠就想直奔房间睡觉。
春分见此,有些忧愁:“殿下,要不先吃点什么再歇息?”
“不了,去准备一下,本宫想直接沐浴睡觉。”
晗珠兴致恹恹,春分也不太好再劝阻,便去准备沐浴的汤水了。
由于她们回府的时候比较突然,府上的下人也没提前准备好沐浴的汤水,所以烧水还得要点时间,晗珠便躺在湘妃榻上歇息一会儿。
外面急躁躁地走进来一个丫鬟,晗珠凝眉看去,不是春分,便坐正身姿问道:“何事那么急躁?不知道敲门?”
那丫鬟听到后,瞬间身子一抖,连忙跪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只是门房那边收到了一封急信,奴婢见姐回来了便给您奉上了。”
晗珠皱眉看着丫鬟递来的信件,不知道为什么,拆信的时候心里忐忑万分。
信件的纸张跟上次赵珺寄来的一样,刚摸到纸的时候,晗珠的心瞬间骤停了。
从信封里抽信纸的动作,仿佛被无限放慢,晗珠定了定神,低眸看向信纸上的字迹。
不是赵珺的。
相反,这字迹笔锋带着凝练的力度,入木三分的意味。
这是季楠的字。
认出字迹之后,晗珠的心瞬间沉淀了下来,她仔细凝神看了看信里的内容。
一封信件就一张纸,内容非常简单。
他赵珺之前的都是一些没头没尾的话,叫她不要忧心,他已无大碍。
其实季楠无事,这是晗珠也能猜到的,昨晚季暮舒的那番分析的话,也不无道理,不知道赵珺为什么写一封不明不白的信,但是既然她能写信给她,也就是证明季楠已经无碍,不然以赵珺那个慌乱的性子,可能早就慌得不行了,根本没法抽空出来写信。
想到这里,她突然回忆起了昨晚。
昨晚季暮舒是一夜未回茅草屋,床上的她称不上一片狼藉,但是衣衫也确实不整齐了,这是季暮舒第一次越界。
上次在龙井的时候,她就隐约猜到季暮舒是有病的,但是具体是个什么病因,还不好。
所以季暮舒做事一向克制,才养就了一身沉稳的性子。
此时,春分从外间走了进来:“殿下,汤水准备好了,可以去沐浴了。”
晗珠听到后,便把信件收了起来,她去柜子里挑些衣裳来,她的衣柜倒是很大,里面还有一个格子专门放着季暮舒的衣物。
他一般回府之后,就是首先要来她这屋吃饭,久而久之,就会在她的屋里落下几件衣物。
晗珠拿起季暮舒的衣物,本想着叫春分拿去洗一洗,但是衣物上熟悉的冷松味,又让她犹豫了。
她转身看向春分,话的语气不自觉的带了一些自嘲的意味:“春分,把这衣物放回季大人的房里吧。”
春分点头,应声接下了衣物。
晗珠看着春分离去了,便自己一个人拿了衣物之后,就去了屏风后面沐浴去了。
屏风后面,烟气缭绕,晗珠懒懒散散地躺在木桶里,不知道为什么,她想给季楠写一封回信。
不对,是给伯。
不是季楠。
————
这些天,接连好几天大雨了,上次去陆丝湾之前就有下大雨的倾向,现在从陆丝湾回来好一阵了,这期间竟然没有一点断过雨水的。
淮州的人民都开始忧愁起来了,毕竟照着这架势,今年的夏季必得有一场猛洪。
各路的官员们,也都纷纷加快了防洪工程的进程。
所以,季暮舒也快大半个月没有归过府了。
晗珠对于这件事情上帮不上什么忙,这个时候她也不可能跑去找季暮舒添乱,所以她只能安安分分地待在府里为妙。
明明还是下午,可是天儿已经暗沉到压抑的地步,乌云凝重,雨滴密密匝匝,仿佛能把屋顶砸穿一个洞似的,瓢泼大雨阻碍了许多人的行动。
晗珠站在屋内,看着门外的雨落,雨势之迅猛,仿佛像是扯了天、倒了海似的,哗哗啦啦不知疲倦似的往下倾倒着,地面也早就汇聚了不少的细流。
突然间,一道闪雷劈天盖地,惊哄下来。
晗珠冷不丁地了个颤,外面春分有些慌张地跑了进来,身上的衣服也滴滴哒哒顺着流下了一串雨滴,在屋内石板砖上滴出了一个水洼。
春分咽了咽口水,样子明显有些犹豫。晗珠有些急躁了,便催促她有事快。
“殿下,听陆丝湾那边修筑的工程破了洪,那边的水流迅猛,听冲垮了不少房屋。”
“怎么回事?”晗珠惊跳而起。
不应该啊,她记得季暮舒是早有做准备的,这次不如像上次的长牙山了,他做事不用畏手畏脚,按道理来不应该会出问题啊。
春分顿了顿:“我听淮州这边的人,这次的夏汛来的比往年都要早上许多,所以这才会……”
她的话没有完,但是晗珠也明白她的意思。
不可能,晗珠无论如何都觉得不可能,即使上天不公,但是她始终相信季暮舒。
不光光是相信他的人,更是相信他的能力。
心里这么自我安慰着,但是晗珠还是有些担心,她叫春分赶紧叫上十三,不论如何,她想去陆丝湾去看看。
只有自己亲眼看到了,才能让自己心安。
但是春分听到后,明显更犹豫了:“殿下,如今大家都在往回跑,这瓢泼大雨我们出去好像真的不安全,更何况是陆丝湾那么危险的地方。”
晗珠明白春分话里的意思,但是这次她想意气用事,再结合春分的劝解,晗珠稍稍想了一番:“我不去陆丝湾了,我们就这么一路走过去看看吧,我想收到点确切的消息。”
之前她派人去问过知州府,谁知知州府的态度和之前简直翻了个样儿,见到是季府来的人,连门都不开,直接拒绝接见。
所以没有官府这条路径,晗珠能得到的确切保真的消息就很少,之前李长青虽然给季府配备了一堆下人,但是却没一个顶的上用场的,大多都是一群娇滴滴的婢女。
十三能去的地方也有限,所以才导致她们在府里消息闭塞了许久。
没多作犹豫,晗珠稍稍准备了一番,就上路了。
————
一片忧愁,一片凄凉。此时,知州府的门外,有人正在拼命敲着朱红色的大门,朱红色象征着正气凌然,但是此刻的知州府却失去了往日庄严肃穆的样子。
它更像是一座无人经管的死墓。
外面的人敲了半晌之后,此刻总算来了一人从内开了大门。
来开门的人看到门外站的是谁之后,瞬间慌张跪地:“季大人!知府大人现在不在府上,您有事先请回吧!”
“放肆!”
这是季暮舒第一次高声摆官势:“现在正是夏汛危机时刻,他李长青怎敢好意思不见人?”
来开门的仆人一下子被这股气势给吓倒了,半天不敢接话,但是季暮舒懒得管他,带着身后的人推开知州府的大门闯入。
果不其然,李长青正在府内,忙着招呼着人收拾一些细软。
季暮舒猛得把门推开,身后是他带来的几个侍卫,几人那么走过来的时候,都淋了一身的雨,所有人无一不是全身湿漉漉的。
李长青朝着门口看呆了,门口站着的几个人,头发丝都还在渗水,但是所有人浑身的煞气,仿佛一个个是来自地狱索命的魔鬼。
季暮舒随手把一个仆人抱在胸口的细软包袱,一把抓来扔到了李长青的身上。
满目的嗜红,怒气仿佛能从穿透人的肺腑一般:“李长青,为什么撤兵?”
“你不知道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撤了兵就相当于把整个淮州的子民覆于江洪之下吗?”
“撤了兵,陆丝湾的所有辛苦努力都将毁于一旦。”
他一字一顿道:“李长青,你当真不知道?”
李长青毕竟是当了几十年的知府了,他马上稳了稳神,反问道:“我当然知道了,但是今年的雨势那么大,我可不能把淮州的百姓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交付给你一人,跑路才是上上策。”
“跑?”季暮舒嗤笑,“你能跑,那淮州的子民能跑吗?”
这次,李长青不出声了。
季暮舒眯眼瞥他一眼,一把夺过他腰间的令牌:“令牌我先拿去了,你跑不跑是你的事,我只想做好我分内的事。”
这一次,李长青发现这个年轻的状元郎,根本没那么简单。
比如这次他带来的几个侍卫,那本是李长青自己的人,可是现在显然季暮舒已经成功收复了他们的忠心。
毕竟季暮舒刚才做的事,可是能够算上以下犯上的。
从理县到陆丝湾的道上,几匹快马飞驰而过,先前李长青擅自做主撤了一部分兵,导致现在陆丝湾那边还没有人手来关闸,如果闸刀不关,不仅之前辛苦修建的防洪工程将毁之一旦,陆丝湾的高流速的洪水还会瞬间击溃这一片地区的百姓们。
这是季暮舒万万不允许发生的。
这时正是赶时间的危机时刻,季暮舒得先去知州兵部那边调兵,然后再调兵赶去陆丝湾。
时间紧急,他们这一行人只好赶路前往兵营处。
可就在这时,后面突然赶来一匹快马,马上的人正焦急地喊着:“季大人留步!”
季暮舒马上停住马匹的脚步,可是因为雨天滑,他险些没有稳住马匹。
后面追来的人见前面的人停住了,赶紧追了上来,斗笠都已经被风吹得有些歪了,但是他无暇顾及这些:“季大人,姐不在季府里。”
此话一出,周围的所有人都瞬间感觉气氛降了一个度,所有人都在等季暮舒的决断。
整个世界,仿佛连雨丝都在这一瞬间静止了。
大家都以为季暮舒可能会慌乱,然后转身掉头去找他的妹妹。
毕竟季大人宠妹妹的事情,已经在淮州人尽皆知了。
可惜,季暮舒只是淡淡地回复了一句:“嗯,我知道了。”
紧接着,他就转身继续进入了风雨中。
身后的人也只好紧跟上,有人忍不住问了一句:“大人,姐怎么办?”
季暮舒瞥了他一眼,镇定地道:“别管,先去兵营,快点赶路。”
众人也不敢多了,都开始抓紧时间赶路。
其实季暮舒自己心里清楚,现在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只要把陆丝湾那里解决好,就能够万事大吉了。
到了兵营之后,季暮舒掏出了知州府的令牌,他不能调太多兵,不然万一出了事情,只会折损更多的人进去。
季暮舒站在马台上,高声向下喊道:“现在夏汛即将来临,你们的知州大人已经收拾细软开始跑路了,但是陆丝湾的闸道需要你们,但是陆丝湾现在也是凶险万分,如果闸道没有及时关闭,所以在场的人都得死,但是如果关上了,那我们淮州就能有救了。”
他清了清嗓子:“如果有怕死的,我现在准许你们提前带上妻儿跑路,如果有愿意为这块土地奋力一搏的,那就跟我同去!”
“我季暮舒在此立誓,生与你们淮州人民同生,如果这次夏汛覆了淮州,我一定第一个上去迎接江洪。”
这句话气势恢宏,场下的人都被震慑到了,谁都没有想到,一个文官,能出这样的话。
然后下面突然有一个人挺身站出:“我愿意去陆丝湾。”
“我也愿意!”
“我也是!”
“……”
只要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季暮舒皱眉看着下面的人群,这一瞬,他感受到了为什么淮州那么容易发生洪灾,但是他们却依旧爱这片土地。
这份对故乡土地的信念,无人能及。
季暮舒转身看向旁边的一位侍卫:“陈铭,你去清点一下人数,不用太多,百来个人就行,其他人如果有住在陆丝湾附近的,就叫他们尽快回去收拾一番东西,往高处走,尽量做事隐蔽一点,别把群心搞得慌乱了。”
陈铭是这群人里面最稳重的一个了,他最近基本上都是跟着季暮舒干事的。
季暮舒见陈铭应声了,深吐了一口气:“你们清点好人之后,就赶紧赶往陆丝湾关闸,闸道没有关上之前,一刻都不许松懈。”
“大人,你是要?”陈铭心里其实已经能猜出来了。
季暮舒看着陈铭点点头,仿佛是在对他心里所想表示肯定:“我去一趟理县,到时候直接在陆丝湾和你们汇合。”
淮州的兵营算是在理县的郊区,从兵营到理县快马加鞭也得一两个时辰,季暮舒一路边骑马边在路上张望着,这个时候,他想着晗珠可能就是去知州府问问,现在知州府肯定已经是不接见人了的,所以她肯定就会回府。
季暮舒细细一想,直奔理县的季府。
季府大门紧闭,季暮舒一看到季府的大门,马匹还没停下,季暮舒就已经翻身下马了,气还没喘匀,就急敲大门。
来开门的是季府的门房大爷,大爷年纪尚大了,过来开门的时候找斗笠还找了半天。
等门房大爷前来开门之后,季暮舒猛地往房内冲。
但是跟他预料的根本不一样,房内空无一人,季暮舒喊着“春分、十三”,也依旧无人应答。
他随便抓了一个穿过游廊的婢女:“姐呢?”
婢女哆哆嗦嗦地回答道:“姐出去了,至今还没有回来。”
听到这里,季暮舒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突然,门房处的大爷慌不择路地跑到了季暮舒的身边:“大人!门口有位从京城来的官爷,急寻您!”
季暮舒转身看去,眼神里的戾气仿佛都收不住了似的。
“带我去接见。”
这个时候从京城来的,季暮舒的内心总感觉没什么好事。
但是让他有些意外的也在于此,门口站着的竟然是一位太监,看着穿着,肯定是从内室宫里出来的。
李公公见人出来了,便赶紧笑着低头拜礼:“季大人,奴家这里有封密信,可能需要借一步浏览。”
皇上的密信?
季暮舒没有犹豫,直接把人带入了书房内部。
李公公是个做事利落的,也难怪景德帝会派他来送信,他麻利地把袖兜中的信件拿了出来,还一边解释道:“陛下,希望大人能够尽快回复信件。”
季暮舒接过信件,信纸是宫中特有的楠木纸,这对于他来还算是熟悉,字迹也可以肯定是景德帝的亲笔了。
一张信纸,只有寥寥几笔——
可愿尚公主?
一瞬间,季暮舒感觉自己的瞳孔都无法聚焦了,视线溃散,仿佛千军万马在脑海中翻腾一般。
他不知道景德帝从千里之外送来这么一封密信是什么意思,但是他明白自己的意思。
书房的案桌上就摆放的有纸币,季暮舒眸色深沉如夜,笔落干脆,仿佛早就酝酿好了一般。
他回信道——
谢陛下隆恩。
李公公有些惊诧,他以为季暮舒还要犹豫上一段时间,没想到他竟然回信写的那么干脆。
也写的那么快……
李公公试探着问:“大人这就写好了吗?”
“嗯。”季暮舒找了个信封封上了,“帮我谢谢陛下,我一定会不负所托。”
李公公躬身拜礼:“是。”
既然事情办完了,李公公也没有必要继续再待下去了,便先提出告辞:“大人您忙,奴才也得赶紧回去复命了。”
“谢公公的一番辛劳了,现在我实在没有时间来招待,这个您收下吧。”
这些礼节,季暮舒还是懂的,他从书房挑了一块玉器给李公公递去,算是谢礼了。
李公公不含糊,接下了,便笑着转身离去了。
送走了李公公,季暮舒放下的心又骤然间捏了起来,不知道景德帝的这番信是不是警示。
无论如何,晗珠都不能出事,特别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
门房的大爷以为季暮舒要在府上歇息一番,送走了李公公之后,他就算关上府门了,可谁知,季暮舒紧跟着李公公后面就出来了。
季暮舒朝门房吩咐一声:“如果姐回来了,一定第一时间去陆丝湾给我报个信!”
之前的马匹被门房拉入了屋檐下,季暮舒转身回头看向如天神之鞭抽大地的暴风雨,心里不由得一颤,前方是无尽的浓雾,暮霭包挟着黑暗,让人忧心其中无法自拔。
没时间再耽误下去了,陆丝湾容不得他再犹豫了。
枣红色的健马,风驰在林间道之间,马匹上的人身子笔直,眉目间净是沉稳内敛。
陆丝湾这边分成了三道闸道,等季暮舒赶来这边的时候,陈铭已经带着人关闭上了第一道闸道,陈铭见季暮舒过来了,便马上赶来上报:“大人,我们已经关上了第一道闸道,现在正在关第二道,但是先雨势一直未减,下属估摸着第二道闸道关的都十分勉强,第三道可能关不上了。”
季暮舒皱着眉,看着下面正在奋力关闭闸道的士兵们,按照原定的修筑工程的话,第三道闸道不关也没事,距离陆丝湾的十里处,季暮舒是准备修筑一个遥堤的,到时候遥堤能足够地缓冲这波高流速的冲刷。
但问题就出在,李长青之前撤兵了,那座遥堤没有修缮完全,先不论洪水会不会蔓延过河堤,如果那座工程浩大的遥堤被水冲垮了的话,那在遥堤后面住着的几户人家,不被洪水冲走,也会被遥堤上的石块给砸死。
下面突然来了一位士兵上来汇报:“大人!雨水太大了,第二道闸道可能关不上了!”
“不行!”季暮舒咬紧后槽牙,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第三道闸道关不上就不计较了,这第二道必须得关上!”
他一字一顿地强调:“关不上就用人体给我堵住!”
这是下面这些人第一次见到这么势狠的季暮舒,众人纷纷不敢话了,季暮舒瞟了眼陈铭:“你也下去帮忙,一个搀着一个人,死也得把这第二道给关上,第三道闸道也给我尽力。”
“我去遥堤那边,尽快催促遥堤那边的人撤离!”
陈铭有些犹豫,按照现在这个情形,第三道闸道肯定是关不上的,如果季暮舒不能及时撤离的话,他去遥堤就是去送死。
但是千万条道理,汇集到嘴边之后,陈铭也只能一句:“大人,保重。”
季暮舒点点头,转身骑马离去了。
所幸遥堤这边的常驻人口不多,就五六户农户,季暮舒一刻也不敢停歇,他安抚着身下的马儿,这匹马确实在这几天遭了不少罪。
“好马,等这阵过去,我一定带你去吃好的。”
马儿仿佛真能听得懂人话一样,跑得更加卖力了,原本要半个时辰的山路,这匹马风健几步,一炷香就到了村庄这边。
所幸村庄这边的大部分村民们,早就听到了一些苗头,都纷纷把家当收拾好了,不过也有一些村民执意不肯挪动。
季暮舒都建议村民们收拾些细软,大家当就算了,以后官府会进行补偿。
有些理智的村民们,就听取了,把身上背着的一些棉被都给扔下了。
但是也总有一些冥顽不灵的,硬要死守着家当,不肯踏出房屋一步。
季暮舒无奈,只能把自己的腰牌交给他们:“我是淮州的水部郎中,你们身后的遥堤马上要塌了,如果再晚一刻不走,大家都得死在这里,你如果心疼这些家当,你就把我的腰牌拿着,到时候直接去官府,官府会给你们全额补偿。”
那人迅速抢过腰牌,匆忙从家里拿了几块干饼子就携家带口地跑了。
季暮舒的动作快,这五六户很快走了。
遥堤附近好像就这五六户人家了,这附近应该也没什么人户了。
但是此刻,脑海中突然电光闪石,如同惊雷一般劈向了他的心底,他的心底瞬间骤凉。
不对,这附近还有一个地方有人。
那间茶肆。
他的珠珠在那儿。
狂风暴雨中,一道青色身影如鹰似鹞,转眼掠影之间,身下的马匹已经飞出几丈之远,瞬间消失在簌簌如墙的雨幕里。
茶肆这边的店长、伙计是最早撤离陆丝湾的,毕竟茶肆是离遥堤最近的有人的户棚。
但是季暮舒还是想去茶肆亲眼看看,如果不看的话,他担心自己会后悔一辈子。
茶肆的大门紧闭,但是外面搭建的一个草棚里,有道丽影。
雨水顺着额角流进了眼里,季暮舒眨了眨眼,想要看的更清楚一些。
可惜距离隔的有些远了,他看不真切,但是此刻他突然想到了当初在琼林宴上的那眼倩影,当时她一身浅红的衣袍,远远遥站在灯塔之上。
浅红不如鲜红那么夺目,却又带有了一丝温柔。
此时茶肆草棚之下,虽然比不上当日在灯塔烟火之下炫目,但是那分温柔之气仍存。
十三和春分,远远地就瞧见了来人,都兴奋地叫了起来:“殿下!季大人来了!”
晗珠款款转身,提起的心终于在这一刻放了下来,她刚刚就注意到了这天儿不对,算走了。
季暮舒火速勒马,眼底的焦急之态第一次在众人眼里溢出,他翻身下马,几大跨步走到晗珠身边,深深地烙下一吻。
十三和春分也在此刻别开了头。
本来的千言万语,在此刻都汇聚于此。
担心焦虑、忐忑不安都在此刻灰飞烟灭。
晗珠摸到了他身上早已湿透的衣裳,缓了口气,轻轻推开了他:“你怎么不带个斗笠,雨大了,我们快走吧。”
“走不了了。”话的是十三。
众人纷纷朝远处看去,遥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他们这边崩塌着,紧跟着就是滔滔洪水伴随着遥堤的倾塌涌来。
季暮舒拉起晗珠,就朝前方跑去,但他也不忘吩咐着十三:“十三抓好春分,我们往山上跑。”
山上有个防洪洞,当时季暮舒主修这块儿遥堤的时候就有想过,当时在修遥堤的时候,他就有过预算,如果夏汛来临之前,遥堤还没有修好的话,人都来不及跑,就可以往防洪洞去躲灾。
陆丝湾这块儿到处是山丘,这洞穴也就自然而然好找,只需要在洞穴门口再修一扇铁门,周围包上棉布,是能够避一时灾的,只要在防洪洞里躲个十天半个月,等水位下来了,就能出来。
所幸茶肆不远处就是一处防洪洞,季暮舒和十三一人抱一个,总算是在猛洪来临之前关上了防洪洞的铁门。
防洪洞里有不少干粮和柴火,但是也顶多就挺个十来天,如果十来天水位不能退下去,那他们也只能在这里等死。
铁门一关,洞内瞬间黑暗,季暮舒摸索着火石,只是着火石的手有些止不住地颤抖。
这是劫后逢生的正常反应。
如果他们再慢一步,他们就关不上这里的门了。
了半天,总算是点燃了一盏煤油灯。
十三看着季暮舒的神情不太对劲,便抢过了他手里的柴火:“大人去旁边歇息着吧,我来烧火。”
季暮舒没有争,他朝身后的石壁一靠,朝晗珠招了招手。
只不过晗珠刚刚在忙着在这洞里找有没有干净的衣裳,季暮舒身上的衣裳太湿了,这样持久下去,难免不会生病。
季暮舒见人没反应了,只好出声唤道:“珠珠?”
“嗯,我在。”
晗珠连忙走过去,但是她随手一摸,男人的皮肤滚烫,脸色在昏黄不定的柴火照射下,绯红非常。
季暮舒看着晗珠一脸担忧的模样,费力地牵扯嘴角:
“别哭,我还没尚公主呢,不会死。”
作者有话:
过两天一口气发大结局,放心大结局肯定是万字以上的更新。
一想到要大结局了,就还挺舍不得大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