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 您今天不需要跟随格伦多老师学习吗？”伯蒂站在林贝的身后，双手灵巧的为她编制发辫。

    此时距离第三声钟声敲响已经很近了，在听到姐自己今天要出去时, 她立马决定要给她换个新发型。

    林贝差不多一晚上都没睡, 但她却依然看起来很精神。

    她思索片刻：“先跟老师请假试试, 如果他不同意，那就等学习结束后再出去逛逛。”

    “需要我陪您吗？”伯蒂, “我和莫尔都可以帮您提东西。”

    “不用，我只是想买点……首饰。”林贝随意找了个借口, “之前那只乌鸦不是松了很多钻石珠宝给我们，伯蒂, 你拿一些出来装到盒子里，我想去换些金币。”

    伯蒂这才想起来他们还替姐收藏了好多东西，一点就通：“好的姐，您是要去力加尔商会换取金币吗？那样可能需要挑些色泽和磨得都比较好的成品。如果质量稍差一点，他们大概只能换银币。”

    力加尔商会，在波罗蒂亚主城里是他们的总商会, 可以“存放”也可以“换取”, 是全大陆最大的一家商会，几乎掌控了所有商铺的建造和经营权, 但他在民间的声望却非常好，仅次于教廷。

    而且在这种可以是权和钱都有的情况下，依然保持初心，从来没有出现过压平民经营的现象, 甚至会对平民经营的商铺有一定的“补贴”, 恰恰他们也有钱, 来满足每一位平民的补贴, 这是别的大型组织怎么也学不来的。

    据他们的成名时间跟教廷几乎是差不多，在那场三十年前的战争之前，他们仅仅只是几个主城的中型商会，而在那场战争期间，力加尔商会还免费发放粮食，救济了许多受战争苦难影响的平民，给他们提供休息的场所，尽管很简陋却足以让许多平民能喘好几口气。

    而在战争结束后，大陆各个地方都支离破碎，力加尔商会也是出钱最多出力最多的一个商会，自那以后，在民间声望大起，成功的成为了第一商会，并在之后与各个其他大大的商会合作，并不吞并他们。

    合作之后其他家商会也都自己经营，却会在自己的门牌下画上力加尔商会的标志，代表与力加尔商会共同合作，这也是战争之后各地的钱币和物价都控制得很好的一个原因。

    如果违反了商会合作协议的，则会被踢出商会协会组织，不允许挂上力加尔商会的标志，这种商会在这之后也会被民众唾弃，慢慢就解散了。

    可以，现在外面的商会，但凡有一个没有画上力加尔商会标志的，平民都不放心进去交易，生怕自己会被对方骗取钱财，力加尔商会就代表“诚信”和“公平”。

    更是因为力加尔商会的人员全都是长寿、忠实且不爱话的侏儒一族，他们也保证商会内只会用侏儒一族，这才令无数人放心——包括教廷和贵族们。

    教廷和城主以及贵族们，也是享受着他们每月发放给他们的“补贴”，又因为经营商会的是那群侏儒，战争之后，所以幸存的侏儒都在力加尔商会，他们也才会更放心，就算力加尔商会在民间声望很响，他们没想过要把这个商会铲除。

    他们习惯了。

    他们甚至觉得，正是因为他们的强大和包容，才能让这个商会活下来，而且还设立在波罗蒂亚主城——看，多厉害啊，全大陆最厉害的学院和商会，都在他们这边。

    “那就辛苦你了。”

    老实，林贝在从书上看到关于力加尔商会的资料时，还有些诧异。

    在教廷这样的统治下，这个大陆上居然还能出现这样一个……清流？

    真是神奇。

    伯蒂跃跃欲试道：“既然姐您隔了这么多天终于要出门，那我一定会为您好好扮！正好最近我也观察了下其他贵族们的流行服饰，不如姐您——”

    “哦，不。”

    林贝很果决地断她：“越简单越好。头上这个也不需要，拿下来，很重，不要给我的头上戴任何头饰，很不方便。”

    伯蒂悻悻地收起了亮闪闪地钻石额饰，声道：“怎么什么都不戴呢……”

    “帮我戴上这个吧。”林贝忽然抬起手，张开手掌，掌心里静静躺着一对耳坠。

    黑色的宝石，看上去有点复古，却让人望进去时忍不住有种深陷进去的错觉。

    伯蒂揉了揉眼睛，那种头晕目眩的错觉也消失了。

    她帮林贝戴上，有些困惑道：“姐，您什么时候有的这对耳坠？”

    她一边把耳坠拨弄摆正，一边嘀咕道：“怎么材质看上去有点像您那只宠物之前吞下的那块石头……”

    林贝眼皮一跳。

    她觉得，以伯蒂的眼光和生活经验来看，得百分之八十都是准确的。

    ——突然就很想把耳坠摘下来了。

    林贝心里冷哼一声。

    红发少女站起身，凑近看了下镜子里的自己，视线落到黑色为主的耳坠上时，嘴唇轻轻弯了下，在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表情之后，立刻恢复成面无表情的平静模样，拿起书和装着珠宝的盒子往格伦多的办公室走去。

    “你你要请假？”格伦多目光惊奇地量她，“亨利跟我，你进入学院之后，每天都不会出现在餐厅、训练场和住宿以外的地方，我还以为你不会出门呢。”

    他的语气听上去并不生气，反倒是有点高兴的样子。

    “你们确实不能老待在学院，也不要一天那么长时间都待在训练场。那可不利于你们的心理状况，尤其你们的身份，对于你们这个年纪来太过沉重了。”

    格伦多虽然不太喜欢瓦特利那群子，但也表示支持道：“他们确实准备了一场欢迎你们的宴会，连我都被邀请了。出去逛一逛，买些喜欢的东西，也不错。那就干脆放你们一天假好了。哦，要在你们能熟练完成昨天布置给你们的咒语之后才能——”

    林贝伸出手，准确无误地朝他桌面上平放着、还没来得及竖起来的木靶投出光球。

    光球在空中拐了个弯，精准地落入靶心，又在靶心快要被白色的光球破坏的只剩一层木皮时，消失了。

    林贝收回手，静静地看着他。

    老人没反应过来，他呆在原地，眨了眨眼道：“不错。你可以放假了。明天学院不上课，祝你玩得愉快。”

    “好的，谢谢老师。”林贝笑了下，“也祝您玩得愉快。”

    格伦多摸摸胡须：“我尽量在宴会上躲在角落吃糕点。”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大笑起来。

    格伦多难得下楼，目送林贝离去。

    亨利在一旁担忧道：“您私自给两位姐放假，教皇大人知道了估计又会来您。”

    “让他去。”

    “年轻人，本来就该多玩一下。”

    格伦多表情有些复杂地：“天才，不适合在这个时候钻研魔法。过去不合适，现在也不合适。亨利，我不想再看到一个悲剧发生。”

    他上一个学生，他唯一的徒弟，过去就是一直在钻研魔法，才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道路。

    亨利愣了愣，他似乎想起什么，有些了然，有些难受道：“您的也对。”

    漂亮的少女顶着一头醒目的红发，又加上她神使的身份，在看到她拿着盒子在非休息时间走出学院大门后，一群人的目光都有些被吸引了。

    显而易见，这群人里更多的是年轻男性。

    “嘿，我们的神使出去了。”学生笑，“她好像还换了身衣服，扮了下。天啊，神赐仪式结束以后，这是我第一次见她戴上一点首饰的样子。她可真是……不像个淑女！”

    “啧啧啧，人家毕竟是个神使嘛。”

    旁边一人随意地发出几个魔法，都没摸到木靶的边，在被旁边的老师瞪了一眼之后，才勉强站好练习。

    “我，她们这都进学院多久了，我们好像还没人能跟她们交个朋友，这可有点让人意外啊。你们不行啊。”

    “我家里人可是了，之前的几任圣女，就算任期较短，但最后也都跟了贵族在一起，就我们偶尔才能见到的那两位夫人，哇，那两家族到现在都还跟我们吹！怎么这一次有两位‘圣女’了，你们一个人都不能上？”

    “嘘。你是傻了还是疯了？”那人把对方拉到一旁，低声道，“不知道这次瓦特利和柯布斯盯上了，我们在一旁看着就好了。”

    “不是，瓦特利也就算了。那柯布斯怎么回事？”男生有点郁闷道，“他不就是个跟在城主儿子后面的跟班吗？怎么这种事情都有他？”

    “鬼知道。反正瓦特利那子对他的态度简直比对他父亲还恶心，算了，我们就看看就好。”

    而他们口中的两位男主人公，也收到了他们的弟送上来的消息。

    瓦特利本来也没觉得有什么，但他一看柯布斯的表情有点捉摸不透，就觉得有意思了。

    “你怎么想？”

    柯布斯笑了下，拍拍他：“帮我请个假。我出去一趟。”

    两人都还没能邀请到女伴，瓦特利自然能明白他在什么，嘿嘿笑了两声：“去吧，祝福你。我那边也想了个办法。”

    ·

    力加尔商会进进出出的人有许多，有些蒙着脸，有些带着面具，也有些大大方方地进去，这些对于他们来都很正常。

    就算商会里不管做什么交易，都会有单独的房间，他们也习惯要给自己来点遮掩。

    林贝在门口领了个号码牌，进去之后在座椅上等候。

    旁边路过的人都有些惊讶地看着她，似乎还有人在声议论道：“神使怎么也在这里？”

    不过因为商会的规定，这些人并没有围上来，闹出的声音仅仅只是一点点骚动，又很快安静下来。

    轮到林贝时，差不多已经到了中午。

    接待她的侏儒身高到她的膝盖上面一点，看上去瘦瘦的，眼睛很大，是晶莹剔透的绿色，不怎么爱话，他们看起来也很让人放松。

    “姐，跟我到这边来。”

    林贝跟着对方随机进了一间单人的屋子，她坐下来后，这位侏儒也坐到了她对面那张高脚凳上，两人之间隔着一张方桌。

    他拿出放大镜，抽出纸张登记，询问道：“您好，请问您需要办理什么业务？”

    “……”

    林贝有点诡异的，仿佛进入银行的错觉。

    “我想取出之前存放在这里的东西。还有，换取一些金币。”

    侏儒很快记下：“好的，您要用什么换取金币？”

    林贝递过去盒子。

    侏儒开来后检查了半时：“您好，这些可以换取八千枚金币。请问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

    侏儒淡定地把盒子收下，弯腰在桌子底下拿出八个钱袋给她。

    林贝想了想，用空间戒指收起七袋，剩下一袋挂到了腰边。

    侏儒表情很平静：“您好，我们这里取物需要交出您的信物，麻烦把信物给我看一下，我好确认这枚信物之前存放的东西。”

    林贝翻开掌心，从空间戒指中拿出那枚贝壳徽章。

    侏儒的眼睛突然瞪大了。

    他拿起放大镜，凑到很近地去看：“呃，抱歉，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确认下。”

    林贝顿了顿：“可以。”

    侏儒心地拿起徽章，放到桌上反复翻转地检查，然后猛地直起身，把徽章还给她，匆匆忙忙地道：“抱歉，这枚信物我可能得去通知一下会长，可以麻烦您在这里稍等一段时间吗？我们很快就回来！”

    “……好的？”

    侏儒朝她露出一个笑脸，又弯腰给她拿出一些糕点和茶水，然后急忙往他身后的那个空间跑去。

    林贝莫名地有种预感，她刚咽下一块糕点，那位侏儒就带着比他略高一点，年长一点，头发有些白的老侏儒拄着拐杖进来。

    “您、您您……”

    老侏儒结结巴巴地。

    林贝有些不确定地道：“您好？”

    “不不不不，您您、您是……”老侏儒急促地喘息，就在他看上去有些喘不过气时，又很快恢复平静，有些紧张地道：“抱歉，这枚信物有些特殊，是我们这里最特殊的信物。它需要能念出信物上的那句话，我们才能给您取出存放的物品。可以请您念一下吗？”

    他手指颤颤巍巍地在她掌心的徽章上，按照那圈汉字划了下。

    “抱歉。这实在是因为它太过特殊，所以我们必须得这样——”

    “不要忘记我叫林贝。”林贝语调平稳地念出声。

    老侏儒目光呆滞地望着她。

    一旁的侏儒也呆滞地望着她。

    “就是这个古怪的发音！对了！”

    他激动地道：“是您啊！真的是您啊！您果然像您得那样，会来亲自取出您的东西！原谅我之前一直不敢相信！抱歉抱歉，您跟我来！”

    老侏儒伸出手做了个请的手势，他们为她让出一条路，似乎是在请她一起进入他们商会最重要也最神秘的空间。

    林贝手掌轻轻压在胸口，听着里面的心跳。

    她深吸一口气，然后：“麻烦带路。”

    他们一路沿着走廊，每一个墙面都有密密麻麻如同蜂巢一般的金属门，阶梯往下走，不知道走了多少层，后来又直接利用魔法传送卷轴传到底部，来到一间看守最严实的门前。

    “我们为您收藏了许多年了！”老侏儒高兴道，“现在，里面的东西终于要物归原主了！”

    在场的侏儒都看上去很兴奋地模样，他们为她开了金属大门，却没有一人进去，主动站在门口。

    林贝走入这亮堂的通道，最终目的地停在一张桌子前。

    被他们起来像是很传奇的东西，其实看上去都很不值钱。

    几本书，一柄精致漂亮完美符合她审美的法杖，还有一箱金币，以及一袋有些奇怪的光球。

    法杖最顶端是以藤蔓状包裹住的黑色魔晶石，再往下，支出来一头是白色魔晶石，与它相对的另一头有些巧的是火红色的魔晶石，而从法杖的底端包裹住镶嵌的是偏青色的魔晶石。

    分别对应着，黑暗，光明，火和风。

    林贝目光有些痴痴地抚摸着它，指尖轻轻掠过每一处，这柄法杖就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闪了一下。

    她回过神后，格外冷静地把这些东西全部收入空间戒指。

    又在她的强烈要求下，侏儒一族才收敛住心情，没有全族出动出来送她，只把她当作普通人一样对待。

    老侏儒抓住她的手掌，眼眶湿润道：“您、您可以对我们提出任何要求！任何！您再一次回来，我们不想再失去您了！就算您要对抗教皇，推翻教廷，也请让我们为您出一份力吧！在您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们已经悄悄从港口渡过去了一批侏儒，在北厄那边也一直在为您做出努力！这一次我们已经不需要您保护了！”

    林贝至今都没有完全记起来自己之前到底做了什么，只是面对老侏儒这样的姿态，她只能握住他的手道：“你放心，这一次……不会再出现同样的结局。”

    她隐隐约约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不确定。

    但她的血液仿佛已经自发性的沸腾了。

    林贝感觉自己现在非常迫切地，需要一个能让她宣泄的口子。

    然而她又似乎只有孤身一人，身边没有一个人一个地方能让她明白自己内心的复杂、忐忑、不惧和冲动。

    又好像有那么一个人。

    可是他不在。

    林贝走出力加尔商会的大门，站在一旁没什么人的街边上，仰起头来，头一次觉得这片天空蔚蓝的好看，却又少了点东西。

    扑腾扑腾。

    仿佛有股熟悉的响动传来。

    林贝指尖动了动。

    她看到视野内角落处有一个的影子飞了过来，眼底涌出不可思议。

    乌鸦落了下来。

    看上去很瘦弱，眼珠子是黑的，就跟郊区园林里的乌鸦没什么区别。

    林贝眼眸里闪过一丝失落，她很快又变得很平静，但是那只乌鸦在她手臂上停了很久，一直抬着头看着她，这让她心里一软，忍不住出声道：“要吃点东西吗？我准备了很多上好的浆果。”

    乌鸦盯着她，眼神逐渐阴沉，冷不丁开口道。

    ‘你是跟每个乌鸦都这么吗？’

    ‘什么浆果？’

    ‘我为什么不知道？’

    林贝微微错愕。

    ‘嗯？’某恶魔非常不满地，‘什么表情？’

    ‘你就这么——’

    林贝忽然把乌鸦抱起来，把脸埋在了它的羽翼里。

    ▍作者有话: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