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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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绣止府的戒律房甚是清冷,只零星关押着三五个犯人。

    倒不是这一年绣止府无甚作为,只是被关到这儿来的,用不了太久便会被移到乱葬岗去。

    此刻,一牢房里被铁链吊在半空的彪形大汉正死死地盯着媱嫦,满眼惊惧。

    媱嫦与他尚隔着门栏,碗口粗的铁柱却不能让犯人有丁点儿的安心,似乎下一个弹指她便会从巴掌宽的空隙中钻进牢房到他面前来,取了他的性命。

    媱嫦就站在那儿看着他,有些懒怠模样:“唔,你被关到这儿来了啊。”

    眼前的人她倒是认得,半年前仰西齐整三十万大军东征,便是眼前这位叫都图的将军挂帅。

    她与都图战了一日,拼死把他生擒。

    那一战她受伤不轻,足足休养了二十日,她能下床时,都图已经被阿姊送往京安城了。

    而仰西痛失元帅,那三十万散兵在阿姊面前比蝼蚁还不如。

    整场战役,媱嫦也就只打了头一日罢了。她还喝汤药时,便听到了阿姊与她念仰西的降书。

    “啊——啊——”

    男人嘶吼着,脸上的脏污掩盖不住他的恐惧。

    “嗯?”媱嫦轻眯着眼睛,借着昏暗的光瞧见了他大张的嘴里没了舌头。

    “初次审问他时,他便自己咬断了舌头,拼死也不肯实情。”

    程聿的声音在媱嫦身后响起。

    他缓步而来,哪怕是在如此腌臜的地方,他仍是那副素雅淡然模样。

    程聿在媱嫦身边停下步子,凝望着她:“哪怕用尽酷刑他也不曾如此惧怕过,你到底对他做过什么?”

    媱嫦嗤笑,肩膀微微颤动:“我能做什么?自战场上把他生擒,余下的都是阿姊问的,不过他当真骁勇,仰西第一猛将名不虚传。”

    她着,拍了拍自己的左肩:“与他打的那一仗,我险些丧命。”

    此处曾被都图的长矛贯穿,筋骨尽断。若不是救治及时,她现在也不能站在这儿了。

    程聿听着都图的嘶吼,不管怎么听,他都不觉得他这是不甘战败,反倒只有恐惧。

    媱嫦九死一生,都图深陷敌国囹圄。

    这一仗,的确是大昭胜了。

    程聿道:“明日太医署会来给我问诊,你早些起,让他给你瞧瞧。”

    媱嫦低笑:“先过了今日再谈明朝吧。”

    她转过身去,笑看程聿:“司丞一起去吧?我不擅与文人交谈。”

    “好。”

    程聿与她一道走向关押元芜的牢房,身后的嘶吼仍在,却无人有心理他。

    元芜尚有官身,是以狱卒也并未把他如何,只是关起来罢了。

    此刻他正失神的缩在牢房一角,听到脚步声,他狠狠打了个寒战,把自己缩得更紧了。

    程聿轻咳了一声。

    元芜颤栗着抬起僵直的脖子,瞧见程聿,他仿若被灼了双目,迅速挪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你乃申侍中门下,昭顺二年明经二甲出身,尔以此般德行入弘文馆,申侍中费心不浅。”

    程聿垂着眸子,声音清淡,闲谈一般。

    他总是如此不急不躁,媱嫦看得有些心焦。

    若换做她,先揍一顿再问,若仍旧嘴硬,那便再揍一顿。

    一个文吏罢了,能挨得住几下?

    媱嫦偏着头,靠到了湿冷的墙壁上。

    她才刚刚靠稳,程聿便伸拉住她的衣袖,让她又站直了。

    “当心阴湿侵体,你旧伤颇多,仔细些。”程聿竟还断了自己的言,给了她一句解释。

    媱嫦惊疑的看着他,甚是不解。

    程聿把里的茱萸云纹紫金炉递向她,待她接过后才继续对元芜道:“今日自弘文馆内查出猫毛,你有何想?”

    元芜又打了个寒战,他颤抖着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恶名远播的绣止府司丞,他的声音都在颤抖:“我、我下、下官不知道”

    “不知,便是失察。”程聿拢了拢大氅,终于抬头看向了元芜,“禁猫令下颁三载有余,弘文馆罔顾圣意,是申侍中狼子野心,抑或是尔等意图犯上?”

    媱嫦捧着热乎乎的炉,轻轻咂舌。

    这人倒是真记仇!

    长公主府把这么一桩为难的诡案推给绣止府,又因弘文馆责难于他们,他便以此问责长公主恩师。

    哪怕申孟官居正三品,门僚学生不可计数,背后又有长公主撑腰,也没见他有半分惧意。

    媱嫦的目光落在程聿脸上,她甚是好奇,这人背后到底有何人相助?他在朝堂上又处在哪一边?

    程聿并未理会媱嫦的探究目光,再问:“那些猫被送往何处?”

    元芜面如金纸,他只恨自己为何今日跑去馆内拾掇那些书册!

    程聿的话,他却不敢不答。

    “程大人,下官、下官当真不知!这一车书册自望州运来,其间押送非是弘文馆的官吏,自车驾入城,从丰远门而来所过六坊,若是恶人有心,怕是多少猫都可被趁乱拿走啊!”

    元芜跪直了身子,膝行至程聿面前,隔着栏杆提泪横流。

    “下官今日才带人登记造册,那些书箱皆是首次开启,根本不知其内有何恶物”

    “嘴硬。”

    程聿转回身,看向媱嫦。

    媱嫦正用指甲抠着炉上的茱萸云纹,觉出他在看自己,她立时便抬起头来,眸中带着抹迷蒙:“我来?”

    “若你来,他也活不到肯实话的时候了。”程聿被她逗笑了,“先放着,会有人自投罗。”

    他罢便走,也不向媱嫦讨要炉,更不理身后元芜的哭喊报冤。

    媱嫦没立即跟上,反倒是在元芜身前蹲下。

    她盯着他,直把他盯得连哭喊都不敢了。

    “其实我下是有分寸的。”媱嫦道,“不如,你试试?”

    她的眸子很亮。

    身后又传来了都图的嘶吼声。

    那绝望的声音让人心颤胆寒。

    媱嫦的嘴角扬起,开解似的安抚着战栗不止的元芜:“莫怕,他是罪有应得,意图犯我大昭社稷者,九死不足以赎其罪。”

    元芜的双唇血色尽褪,他问:“他、他是何人”

    “仰西第一猛将都图,半年前与我过过几招。”

    媱嫦的语气甚是稀松平常。

    她又不自觉的抠弄起里的紫金炉,指甲轻碰间发出些许细碎的声响。

    元芜跌坐在冰冷刺骨的地上。

    他看着媱嫦,仿佛在看修罗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