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三月份, 温度变暖，青草长有巴掌深，颜色嫩绿, 一个冬天没尝口青草的牛羊在听到房门开的声音时, 从地上站起来, 四蹄不安分的在窝棚里踢踏着，“哞”“咩”声此起彼伏。

    先起床的屠大牛在灶屋里忙活一阵子, 提了满满两桶热水进了后院，开圈门, 还冒着热气的温水倒进了石槽，看惯了这个举动的牛羊在人离开后迈蹄去喝水, 润了嗓子后，急着吃草的心情更为迫切，扯着棚顶上垂下来的稻草给扔在地上，还用蹄子给踩进泥巴里。

    直到屠葵从床上爬起来，顶着翘起的头发来开圈门，给它们解了绳子, 八只牛羊急急匆匆地往出走, 不用人赶，直奔大门而去。

    许妍在屋里听到动静也不急, 家里三只大狗五只狗都喜欢出门放牛羊，每天早上开门后它们就跟在牛羊身后一起出门，葵最初还担心牛羊不栓绳会跑，她都会跟着一起去守着, 但现在就是偶尔去, 甚至会半路遇到好玩的就拐弯了, 就留家里的狗去守着。

    等许妍起床收拾好了再出门去把牛羊的缰绳给绑在树上, 领着一群狗子回家，中途再把路上逮虫的屠葵给拎回去洗脸梳头发。

    家里的猪最近要产崽了，屠大牛一个人在家里守着，屠老汉拉着木板车带着大孙女出来割嫩草，许妍在忙完家里活儿之后也会拎个筐抱着鱼出门找他俩，娃娃放在竹筐里，竹筐放在车斗上，割下一把鲜嫩的青草扔在稻草搓的绳子上，摘下还是花苞的野黄花插在葵的头发里，臭美的丫头回去的时候会顶着满头的野花从村子里跑过，屠老汉拉的木板车碾过从大孙女头上掉下来的野花，蹲在墙根晒太阳的村民看着屠家老幼笑笑的从面前走过一趟又一趟。

    有人撞了撞白婶子的胳膊，听道：“你这又快能赚钱了？”

    “快了，按照往年的估计是在四月底。”声音里满是高兴，她比屠大牛还盼着母猪早早下崽，猪崽满月了青草就吃得多了，屠家人忙不过来就会请她来割草。

    “哎，他家山上盖的猪圈，今年要是养猪了都是你割草？”这人问出了她真正想知道的，家里人多地少，几个儿媳妇都闲在家里磕牙，要是也能像白婶子这样去给屠家割草就好了，每月都有进账。

    白婶子瞟了她一眼，：“我听请的有人，住在山上的房子里，山上又不缺草，用不着把我从山下割的草拉进山里。”

    “谁？”

    “许夫子的娘家人，就去年冬天来的那个，高高大大的。”

    “噢，是亲戚啊！”她绝了撬墙角的想法，听到“许夫子”这个称呼，她叹口气，想到天天在臭水沟里挖泥巴摔响炮的几个孙子，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啥时候葵娘再教孩子们认字，以前还会捏根树枝在泥巴上写字，看着还有个人样儿，现在浑的恨不得撒尿和泥。”

    起养猪人，许宏义第二天就到了，还是拎着两条腿走来的，看门开着他直接走了进去，这屠家猪养的好不，家里的狗都灵性，他第一次来就进门的时候叫了两声，此后出门进门或在村里见着了都冲上来摇尾巴，不知道的还会以为这狗是他养的，所以他直接进门，也不怕狗冲出来咬人。

    “姑？姑父？屠阿爷？”他站在院子里喊，院门大开，家里也没狗，这也不怕有人进门偷东西？

    “哎，在后院。”听出是宏义的声音，屠大牛应了一声，从猪圈里跳出来往外走，看到人了问：“咋这个时候来了？母猪还没生崽，要再等一两个月才能给拉到山里去养，我去年不是跟你要养猪的时候去接你的嘛。”

    “我们村里的母猪生崽子了，我娘还去定了一只，我想着你这儿也快了，就过来给你帮个忙，我在家也没事，先过来熟悉熟悉。”他在家没喂过猪，虽然姑父按照他的做就行了，但他心里还是鼓，怕把猪给养病养死了。

    “那也行，你把你带的东西还给放你去年睡的那个屋，有两头老母猪开始不吃食了，夜里估计就要生了，你待会儿…你先在猪圈外看着，别搭手，别再惊着它们了。”屠大牛咽下让他进猪圈边看边学的话，家里的猪都熟悉自己，生崽的时候也让摸，但宏义是陌生人，生崽的猪会护崽子，容易崩圈。

    “好。”

    晚上他拒绝让宏义陪着他守夜，来陪着也是坐在一旁干瞪眼，给猪接生他都干好几年了，特顺手，一个人就能完成，而且只要母猪不难产，他也是坐在火坑边瞌睡。

    屠葵早上醒来爬下床，看到她爹正蒙头睡觉，她就知道猪下崽了，开门溜出去就看到她大表哥也醒了，不认生地拉着他往后院走，问：“大表哥，我家猪生了几只猪崽？”

    “二十三头，一个生十一头崽子，一个生十二头，你要去看？”他顿住脚步，捏紧这个跟自己二儿子一样大的表妹的手，不让她走，她爹可是过母猪护崽的。

    “我去瞄一眼，大表哥你待会儿把我给抱进去，我翻不到猪圈上。”

    “不行”，他把丫头抱起来往回走，“你爹母猪护崽，受惊了会踩死猪崽，你不能去看，猪崽子也没啥好看的，跟母猪长的一样。”

    “不会，我家猪认识我，我还骑过它们的，我就是想去看看猪崽会不会走路，我弟弟都好大了还不会走，只会嘎嘎笑。”她认真解释。

    宏义想了一下，猪崽好像生下来就会走？跟牛犊一样？但也不确定，他怕了会走，她爹再不会走，那比她爹几岁的自己可不就没脸？一番犹豫，他跟她：“站在猪圈上看看，不下去，猪圈的猪屎还没扫，会弄脏你的绣花鞋。”

    “行。”她决定等她爹起床了让他抱自己进去看。

    两人探着身子往猪圈里瞅，在浓烈的艾草味儿里，母猪和猪崽睡得死沉，两人连根猪毛都没看见，只得讪讪地转身回了前院。

    吃饭的时候，瞅着握着咸鸡蛋剥壳、嘴一直叭叭的表妹，许宏义想了想家里的二儿子，对他姑：“葵嘴巴会，我家的二子已经过四岁了，他的话长一点，我们就听不懂。”

    许妍笑眯眯地瞅了眼一会儿跟阿爷一会儿跟弟弟的丫头，她阿爷都吃第三张饼子了，她一个鸡蛋刚啃了一口，也没管她，转头对宏义：“可能姑娘嘴巧，葵话也早，又是个喜欢跟人唠嗑的，两岁的时候就学我们话，才开始学的时候舌头转不过来，口水顺着下巴流。”

    许宏义想了想舌头结的样儿，也笑了，但还是由心地夸道：“葵脑子活，聪明，长了一副机灵相。”

    许妍没反驳，她也觉得自个闺女脑瓜子聪明。

    “对了，你跟春苗都过来，家里的三个娃咋办？是带过来还是留在家里？”许妍问他。

    “留家里，让我娘带，我跟春苗都是拿钱干活的，把孩子带来耽误事，大的还好，老三刚会走，老二比葵大一点，正是喜欢疯闹的时候，喜欢惹事。”他的果断，其实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孩子留在家里，基本上一年见不了几次面，挣得钱交给家里，孩子却像是没爹没娘的，春苗好几次都在后悔当初被钱迷了眼，跟着男人走，忘了三个孩子还。

    都是有儿有女的，谁不心疼自己孩子？又都是亲厚的亲戚，许妍沉默了一会儿，：“都先带过来吧，白天送下来跟葵在村里一起玩，晚上再接上山，正好我算等葵过了四岁就教她认字来着，一只羊也是放，一群羊也是赶，让你家老大老二跟我一起学，会写几个字出去也好听些。”

    “行，多谢姑。”许宏义听了眉开眼笑，儿子不仅能跟着自己还能学写字，他心里感叹自家的运道总算来了。

    抬头瞟到葵阿爷，他收敛了脸上的笑容，转而有些担心和迟疑，屠老汉见状，掰块儿饼子塞葵嘴里，对她：“过段时间你要有三个新伙伴了，你带他们出去玩可要护着他们，你是表姑。”

    抬头问：“三个都是子？”

    许宏义连忙回话：“老三是姑娘，名叫米，老大名叫羊，老二叫祥。”

    “好子，有福气。”屠老汉夸他。

    接下来的十天内，家里十三头母猪陆陆续续的都下了崽子，一共一百二十二头猪崽，刚成年的母猪第一胎生的只有七八只，五头老母猪生的都是十一二只猪崽。许宏义跟着他姑父围着这一百多只猪崽忙活，清洗猪圈、换卧的稻草、熏艾草、熬猪食，跟着屠老汉一起出去割猪草，认哪些草不能给猪吃。

    四月中旬，许宏义抖着手扯住猪后腿，看他那壮实的姑父一手握着磨得发亮的刀片，一手捏住猪蛋蛋，一割一挤，旁边的屠老汉伸手给糊上锅底灰，还没满月的公猪在惨叫声中成了“公”猪。

    他仰头眯着眼，不愿看血淋淋的口子，同时把腿间夹着的猪往膝盖上移，宁愿弯着腰受累，也不能让猪前腿有踢到胯的可能。

    抓第一只猪的时候他心慌，抓第十只猪的时候他不忍心看，到第四五十只猪的时候，他有些麻木，双手紧捏猪后腿，一直仰着的头微微转动，就看到缺了半块板子的猪圈门那里站了个孩儿，正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的手，他猛地吓了一跳，出声训斥：“屠葵？你咋跑这儿来了？这是你能看的？跑出去玩去。”

    他突然的出声也惊到了屠家父子，屠大牛手一抖，刀片滑在了猪屁股上，直起身子看到了整张脸钻进来了的丫头，第一次觉得他大闺女上辈子怕不是个子，不怕脏不嫌臭还不怕血，胆子贼肥。

    “阿爷，抹灰啊，猪屁股流血了。”看里面三个人都傻愣着，她急得恨不得钻进去抢了她阿爷的活儿。

    “你出去，你娘呢？找你娘玩去。”屠老汉听话的把锅底灰拍到猪屁股上，还不忘赶她走。

    “我娘在给弟弟洗屁屁，他睡觉拉屎糊了一屁股，嘻嘻。”她满脸得意，得意她趁机溜了出来，还看到她爹她阿爷悄摸摸做的事，她爹的手真灵活啊！

    “葵娘，快拉把屠葵拉走，后院。”屠大牛满手血站在猪圈朝前院喊人，还指着屠葵吓唬：“等着，我喊你娘来收拾你。”

    屠葵立马变脸，跺脚道：“你烦人。”

    听到前院传来的脚步声，她斜眼“哼”了一声，把整张脸从破口的木板里缩回去，利索地转身就跑。

    “贼丫头。”屠大牛咬牙道。

    许宏义瞅瞅这猪圈里两个姓屠的，大开眼界啊，训个丫头还得让他姑出马！

    ▍作者有话:

    接下来我要在线给猪肉降价，可能我馋猪肉，对肉价的怨念太深，都代入到古代了，现在改一下，看到有修改提醒不用管。

    成年肥猪六两左右一头，屠大牛获得的赔偿是一百两，就这两点重要些。

    谢谢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