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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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 给老祖宗烧香上坟去,咱们老屠家有望改门楣了。”屠老汉提了两捆纸钱,一把黄香, 拉着大孙子要往山上去。

    屠槐听到这话哀怨地翻白眼, 被他爹拉着往外走时扭着身子不愿意动。

    “这是咋了?你哥的喜事你咋还不高兴了?”屠大牛转身问他。

    “我去了给我阿爷扫兴, 我不能给老屠家改门楣。”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委屈道:“我不喜欢读书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给家里拖后腿了?”

    “没觉得, 这会儿你咋又心细了?我们老屠家好几代就出了你哥这一个爱读书的苗苗,你算不上扯后腿, 只是随了祖宗。”屠大牛找到铁锹算待会儿上山给祖坟除除草,站在门口喊他:“快点, 人都要走到了我俩还没出家门,你去跟祖宗念叨念叨他们咋没保佑你在念书上开窍。”

    他这么屠槐才慢吞吞地站起来,拍着屁股上的灰跟他爹身后走,从昨天到今天,村里人见他哥就夸,家里也喜气洋洋的, 老头恨不得把童生爷供在头顶上, 他这个不爱念书的孙子就成了狗都不搭理的木头人了,刚刚他改门楣, 那自己这个以后只能养猪的岂不是就算不上屠家人了?

    终究是是孩儿心里憋不住话,当时就想躺地上撒泼,现在被他爹把黑锅往祖宗身上一丢,心里舒服多了。

    “槐, 你站着干啥?没见你爹你哥在拔草?你也去拔啊, 别傻愣着。”屠老头给每个坟头都插上三柱香, 燃黄纸的时候见孙子跟个大爷似的抱臂看着, 推他也过去给坟堆除杂草。

    “我不去,他们偏心没保佑我,保佑谁了让谁给他们拔头顶上的草。”他动了下脚继续站着不动。

    “胡,没保佑你你能没病没灾地长这么大,快去,祖宗看着呢,不听话心他们去梦里找你。”屠老汉跟他讲不通,试图吓唬他。

    “来了正好,我还想找他们问问呢?”他对他阿爷有气,跟他杠着,站在坟堆前面张嘴就胡。

    “赶紧给我呸口唾沫,孩子还不懂事,祖宗别怪,我让他给你们烧纸。”屠老汉对着着臭子拍两巴掌,喊:“屠大牛,赶紧把你儿子拎走,好好给祖宗叠两个元宝烧下去。”

    屠大牛放下铁锹,看看边上认真叠元宝的大儿子,再瞅这混不咧的儿子,问老头子:“我这儿子的脾气跟我年轻的时候不差啥吧?”

    “一样的倔,胆子大,张嘴胡咧咧。”老头抽几张黄纸递给儿子和孙子,嘴里念念有词:“祖宗啊,保佑两个孙子娶两个像他们娘这样的媳妇,把我们老屠家骨子里倔劲儿跟匪气洗掉。”

    “呐,自己叠了给扔火堆里,老祖宗没偏心,你在读书上不开窍,以后养猪肯定比我养的好,成为十里八乡养猪第一人,人家一看见猪想到的就是你屠青槐。”屠大牛也是第一次发现儿子有心里别扭的时候,以往他都大咧咧的,为了不认字脸都不要了,现在倒是在乎家里人对他的看法了,子也要长大了。

    给坟头除尽杂草,碑前插的香、烧的纸都没了火星,屠家四个人下山,到了村子里屠大牛没再等后面的老,大迈步的回家,屠老汉被他的老伙计招走,只余鱼哥俩走在路上。

    屠鱼摸摸弟头上的杂毛,安慰他:“你念书少没事,我念书多,将来你得儿子了送我家我帮你教。”

    “一言为定,不行,你得白纸黑字给我写个条条,免得你赖账。”

    “回去就给你写。”屠鱼没觉得这有啥好赖的。

    “现在就回去写。”本来槐想去爬树玩的,现在直接拉着他哥往回走。

    稍后从书房眉开眼笑地出来,大笑道:“我可以娶个漂亮不认字的媳妇,生个像我哥这个俊的儿子,长大了扔给我哥教他念书,啧…真美啊。”

    “美得你,漂亮的姑娘都喜欢读书郎,你年纪咋就这么喜欢做梦。”许妍坐在枣树底下洗衣裳,听着儿子不要脸地畅想未来,忍不住击他。

    “你不还是嫁给我爹了,我长的比我爹好,又不要求媳妇识字,总能找个漂亮的。”他有条有理的分析,怀揣着字据欢快的往出跑。

    “家里三个孩子,我估计槐会最早成婚,动不动就把娶媳妇挂在嘴上,条条框框列的还挺细。”许妍跟屠大牛。

    “那可不一定。”屠大牛坏笑,鱼因为太爱干净,他有空就自己洗衣裳,所以许妍不知道大儿子的变化,他早上起来做饭时好几次都撞见大儿子偷偷洗亵裤。

    槐跟鱼相比,更像是个嘴上功夫厉害的毛蛋,实际上屁都不懂。

    鱼考上童生这事就自家人开了一桌席吃吃喝喝就完事了,没有听外人的办流水席庆祝,有这钱还不如攒下来买实用的东西。许妍把买回来的紫毫毛笔和梅花香的墨条送给他,:“这是我跟你爹你阿爷一起送给你的,你姐跟你弟要是没送你东西你就去讨他俩要。”

    “有,我准备了。”葵从她房里拿出了个香囊,上面绣着青翠的竹子,还配的有丝络,她递给鱼,:“这香囊里我装的是醒神的草药,你念书的时候带着,等药效没了我再给你换,你别舍不得用。”

    “呦,啥时候绣的?我都没发现。”许妍接过香囊,发现针脚和绣样都不错,“是你买的香囊还是自己绣的?”葵学医又练字,平日里闲暇时间不多,许妍只要求她会缝衣,没要求她跟自己学刺绣,也就她还去镇上当学徒前跟自己学过几年,但明显达不到这种水平。

    “嘿嘿,我自己绣的。”她昂头嘴硬。

    她这模样明显是找人代绣了,许妍没戳穿她,偏头问儿子:“槐,你呢?没准备?”

    “送礼你们还藏着掖着,也不提醒我一下。我们男人直接不讲究这些,你是吧?哥?”他殷勤道。

    “不是。”鱼不顺着他,伸手问他要贺礼。

    屠槐身上最值钱的就是藏的那点碎银子,但家里他最穷,没人看得上他那几两银,鱼想了一下,:“不要你花钱买,我记得家里还有板栗,你明天给我熬一钵板栗肉沫粥。”

    “事一桩,你明天起来就能喝上。”他答应得脆响,当即就去杂物间提出装板栗的布袋,坐在檐下剥板栗壳,捏里面的毛皮,时不时的还有过路的捻几个剥干净的生板栗吃。

    半个时辰都能剥够熬粥的,在其他人偷几个抢几个的情况下,他剥板栗都剥了半下午。

    “爹,你明天早上起来做饭的时候喊我起来,炉子里的火别给熄了,我明天搁泥炉上熬粥。”他很熟练地交代。

    “你就只熬一钵?我们呢?只给你哥吃?”

    “那…我在锅里煮粥?”槐迟疑询问。

    “嗯,我明天早上喊你起来。”屠大牛替他决定,看篾编的盘子里的板栗似乎不够,想着多放点肉味道更香,从房梁上割一块儿巴掌大的腊肉泡在锅里。

    第二天早上起来把肉切丁,米淘洗干净下锅去喊槐起床,槐烧火他去把牛羊放出去吃草,回来把板栗倒进锅里,嘱咐:“米煮开了把肉倒进去,快起锅了把姜丝葱段加进锅里焖一会儿,我去扫猪圈。”

    “我以后一定要娶个会做饭的媳妇。”他盯着锅洞里的火苗愣愣地。

    “这个不用担心,像你娘这样做饭不能吃的女人少,想娶会做饭的媳妇不难。”屠大牛安慰他儿子,看烧火的柴都是劈好的,他放心地出了灶门,儿子的手艺他放心,不仅性子随了他,厨艺也遗传了。

    二月十五,鱼又开始了每天去镇上求学的日子,只是时间比往年自由,黄夫子又收了一批孩儿从握笔开始教,给鱼就是布置文章让他自己翻书写策论,写了个书单给他自己看,不懂得再来问。

    当初他两个儿子也是这样过来的,秀才不容易考,他两个儿子都成婚生子了,大儿子仍是童生,儿子前年考中了秀才,现在他大儿子在他私塾里教才启蒙的孩。

    “你可以不用每天来,考秀才不像考童生,不是多读多背多练字就能考中的,你多出去走走看看,多翻书,你家里不缺钱就多买书看,一本书看个三四遍,考秀才的题每年都变,你只有懂得多才能写出有深度的文章。”黄秀才对屠青榆,他之前给他了可以自己在家看书,但他还是每天都来。

    “我在私塾看书不容易走神,遇到不懂得也可以当场就问,随便给我个桌子椅子就成。”屠青榆捧着两本书,他不知道夫子让他出去多走走看看是看什么,而且他让买的书上面好些东西他都不懂,看书很是艰涩。

    “去我书房坐着看吧。”黄岷推开书房门让他进去,怕有孩大吵大闹吵着他还把书房门关上,自己坐在堂屋里喝茶。

    二月底孙鹤一家从屠家老宅搬到村头的新房子里,许妍把钥匙给宏义,:“老宅子我去看了的,张蔓把屋子收拾的挺干净,兔圈里也没有粪便,你们看啥时候得空了自己去看看,不想要的就给扔了,屋顶院墙要修的尽快修,也能快点让羊娶媳妇。”

    羊的媳妇是隔壁余庄的姑娘,两家在去年年底已经看好了,就等着这边房子整出来好成婚。为了这个宅子他爹把他骂的狗血淋头,也就这个时候许妍才知道他大哥一家最开始想搬到后山村来,被宏义瞒下了她家有没住人的老宅一事。

    现在他爹骂他有心机白眼狼,当初不想他们搬到后山村,原来是为他自己准备的,他爹那个老糊涂还找到许妍来告状,宏义不安好心,可见是真气狠了,父子情分都不顾了。

    “行,我明天就去看看,姑这是当初好的银子,你看看,我姑父明天要是有空就跟我去衙门里变更一下户主?”宏义从屋里拿出一个手帕包,许妍解开一看里面有个三个银锭子,每个二十两。

    “他明天有空,我让他在家等着,你去镇上的时候来家里喊他一声就行。”

    家里的老房子有些年数了,但院墙是青石砌的,房子的墙体一半也是青石,这种房子坚固不易倒,老鼠更是无法洞,房梁和瓦片也是好好的,占地又不,地皮加老屋,六十两是宏义占便宜了。

    变更户主的第二天,羊兄弟姐妹四个就从山上搬下来了,宏义跟春苗还是住在山上守着猪,女方的家人来看过房子,宏义春苗带羊去女方家请期,婚期定在四月十六。

    “娘,齐甘澜来镇上了,他又提定亲的事,我回来问你,他明天亲自来问,要是你允许他就回去让他爹娘来提亲。”葵傍晚回来凑到她娘身边。

    “让他不用来了,他来了没用,直接让他爹娘过来,你俩的亲事我不跟他聊,他不够格。”许妍不同意明天见齐甘澜,没见他爹娘她不给他什么承诺,两个孩子之间怎么都无所谓,就怕出意外,男方父母不同意这桩亲事,那女方父母点头了就显得姑娘掉价。

    “好,我明天给他。”葵蹲下身给菜园里的菜浇水,眼见这亲事马上就要定章了,她激动又忐忑,想起在县里时问的娘为什么愿意嫁给爹,那时候她正是心扑通扑通跳的时候,怕漏嘴没敢问,现在在这座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宅子外边,迎着夕阳,她抬首再次问:“娘,你当年为什么会愿意嫁给我爹?”

    她想在她娘那里寻找答案,能支持她愿意嫁给一个熟悉的男人陌生的家庭的答案。

    “你爹那时候是我最好的选择,他家庭条件好、我嫁过来不用伺候婆婆、他会做饭、有责任心、讲义气、不莽着性子瞎干、而且他对我好,我从他眼睛里看得出他对我的心动,在知道我不会做饭的时候没有嫌弃。”许妍坐在锄头柄上回忆。

    “就这样?”这不是葵想听到的,她知道她娘二嫁,听阿爷爹跟娘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认识,一个守寡二嫁,一个一直未娶,怎么都该有汹涌的感情。

    “就这样,而且你爹长得好,高高壮壮,五官脸型都是我喜欢的,就是生得太黑眼睛狭长看着凶蛮带匪气,但我就喜欢他这样的男人,事实证明我嫁对了,他比我没嫁他之前想到更好,因为他你们姐弟三个身条比别的孩子高。”

    “我听阿爷你们十几岁的时候就认识,之后你被逼嫁人,守寡后见到一直未娶的我爹,你没有欣喜?心动?感动?”葵还是忍不住,提及了她娘守寡二嫁的事,这事他们姐弟三个都知道,但今天是她第一次问及。

    许妍也没对女儿提她守寡二嫁感到尴尬,有些好笑地:“你话本子看多了吧,我跟你爹又不是痴男怨女,我十六岁嫁到陈家,在这之前我认识你爹的时候他是个街头收保护费、架的鼻青脸肿的混子,那时候的我是个干瘪黄毛丫头,不及十一岁的你高,瘦的像麻杆,他看上我什么?又不眼瞎。他一直未娶不是在等我,他又不知道陈家的那个哪年进坟堆,他只是相亲没相好,名声太臭没姑娘嫁他。”许妍吐槽道。

    “葵,在我怀上你的时候,我就想如果生了个女儿,我要把我时候欠缺的、向往的都给你,让你衣食无忧,让你读书自由,随你疯随你闹,不喜欢刺绣就不学,想爬树就爬树,长大后嫁给一个能让你开心的男人。我知道少女会怀春,我当年也会,但你读了那么多书,看了那么多话本子,你要脑子清醒,喜欢上一个见了他就会笑的男人是你的幸运,但你不要耽于情爱,生活是生活,幻想是幻想,前二十年我把你养得比我时候幸福,希望你后面几十年也要比我日子过得好。”许妍慢悠悠的给女儿讲男女情爱这方面的事,希望她能把这番话记在脑子里,不要像话本子的痴女,一心投在了男人身上。

    “天都黑了,你们母女俩在磨蹭啥?别把菜当草给挖了。”院子里传来大牛的粗嗓门。

    许妍拎着锄头,水桶让葵提着,母女俩绕过粪坑往家里走,许妍搂着比自己还高的女儿,悄声:“我相信缘分,我觉得我跟你爹就是天定的缘分,被人推着走岔了道,又被老天给推到正路上来,你爹一直没娶成功是老天在拨乱反正,你也有你的缘分,别急,你还年轻,慢慢地走。”

    ▍作者有话:

    来啦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