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桃源
三年后。
思无邪。
宁长渊正在院子里逗弄笼子里的大白鸟,白伸出尖嘴想去啄宁长渊手里的狗尾巴草。圆鼓鼓的身子才挪两步就噗通从栖杠上掉了下去,两只眼珠子半天都对不上。
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宁长渊头也不回道:“你这是把它当猪养呢,再胖一些怕是非都飞不动了。”
西门雪问也十分奇怪:“我明明在给它控制饮食的,这几日一天只喂了一顿。”他抓抓脑袋想不大明白,“怎么就越来越胖了。”
宁长渊道:“平日里就你会管这只笨鸟,难道还有别的人在偷偷喂它不成?”
西门雪问一气之下,从鸟笼里抓住还在晕乎的白的两只肥腿:“走,白,哥哥带你运动去!可不能叫人瞧不起了!”
满庭春色的庭院中,少年手里拽着根红绳,红绳另一端套在大肥鸟的脖子上,拖着鸟在院子跑步。一人一鸟哒哒哒跑的飞快,白怕被勒死,拼命扇着翅膀追上去。宁长渊站着走廊看西门雪问遛鸟,哈哈哈笑了一会儿。一片落花飞转到眼前,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离开思无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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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川。
“夫人,你看!风筝飞的好高啊!”
几个穿一身碧色的侍女手里扯着纸鸢在草地上奔跑,另一侍女轻轻扯了方才话的侍女一下。那人即刻反应错了话,她家的夫人看不见。
盲音穿着一身红色锦衣坐在树下,微微笑着听她们嬉闹:“有多高?”
“好高好高,比天还高!”
这时候,身后伸来一只手,将盲音圈入怀中。许青轲温情款款地摸了摸她隆起的肚子:“今天乖吗?”
盲音轻轻地“嗯”了一声:“夫君,我们的孩子叫世安怎么样。世安世安,我只希望他一世平安。别的,我什么都不求。”
“行,你想这么叫那就这么叫吧。”
忽觉一阵莫名的风扫过,许青轲警惕扫过,不远处的一棵树下几片树叶旋转飘落。
·
从逝川回思无邪,西门雪问和白还在院子里跑步。少年精力旺盛,丝毫不觉他身后那只大胖鸟已经快要被勒死了。
宁长渊摇摇头,弹指解了绳,白终于活了过来。十分后怕地躲到了宁长渊肩头,一见西门雪问走来就咿呀咿呀地叫个不停。像个受惊的姑娘似的一头猛扎进宁长渊的怀里。
西门雪问摸了一把脸蛋上的薄汗,却不是来抓白的:“神君,方才有人送东西过来。看上去是把有点厉害的剑,我就收下了。”
自他入主思无邪,总有人巴结着送礼过来,宁长渊早已见怪不怪。他并非什么清高之人,该收的收。不喜欢就给人退回去。
宁长渊拿了剑,手指轻轻擦过锋刃,侧耳细听剑身发出的声音,不由赞叹道:“的确是一把好剑!”
他手里提着剑,就想出门练练手。刚走出去,就见月桂池前有几个人坐下树下。
思无邪的月桂池是一块钟灵毓秀的风水宝地,许多仙君都爱来这里聚。宁长渊也大方,任由他们来往。就连他自己也常常在此设宴。
宁长渊一手拎着剑挥上几招,招式潇洒利落,行云流水。在场仙君一片叫好。
宁长渊收了剑,向树下走去,恭维之声不绝于耳。在场只有一人正襟危坐,只轻轻瞥他一眼,对他的炫耀没有投入多少神色。
那人一身洁白,头发用白玉冠端正竖起,眉目清隽,唇形极为好看。察觉到宁长渊在看他,一双艳丽无双的桃花眼轻轻看过来,月桂池满池星辉都失了颜色。
有人道:“长渊神君又得了一把好剑?不知可否给在下瞧瞧?”
宁长渊将剑推出去三分,并不叫人手碰到,众人瞧上一眼。银白剑身宝光清绽,轻薄却极为劲韧,线条流畅,是难得一见的宝剑。
其中一人微微惊叹道:“渊虹!是渊虹剑!”
宁长渊挑了挑眉,低头量了一下手上这把剑。名剑渊虹他自然听过。嘿,没想到这些人送礼还挺大方。那人道:“恭喜神君,贺喜神君。前有上邪,现在又得渊虹,神君更是继往开来,所向披靡啊!”
偶尔听一听这样的马屁话也叫人开心,宁长渊心思一转。目光瞥了在场众人一眼,他道:“今日本君开心,不如这样吧,我只用左手。你们谁能擒住我,这把剑就归谁,如何?”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宁长渊耍的什么花样。更不敢相信他如此大方,毕竟思无邪里的这位抠的有点出名。有人惴惴道:“真的吗神君?”
宁长渊点头道:“本神君言出必行,绝不反悔。你们尽管放马过来,我绝不追究。”
他虽然这样,可是在场人多少还是忌惮于他。有人道:“长渊神君的剑法万中无一,我们哪敢挑战啊。”
宁长渊挑眉道:“那你们就一起上吧。”
在场几人对视一眼,毕竟谁不想要这么一把宝剑,既然宁长渊都这样保证了。他们一拥而上:“长渊神君,得罪了。”
傅云遥本不想掺和,可身边人好歹把他一起拽了进去。混战之间,那群人连宁长渊一片衣袖都没碰到,因为他总往傅云遥身边贴。
傅云遥双眉紧蹙将他的招式一一格挡,对方用的单手,傅云遥也并不趁人之危,所以还未有过任何进攻的动作。突然宁长渊哀叫一声,手里的渊虹脱手掉在地上。他扭着被傅云遥轻轻握过的左手,死皮不要脸道:“云上君,你赢了!”
终于意识到自己不过是背景板的吃瓜群众:......
宁长渊将渊虹从地上捡起来,捧到傅云遥面前,傅云遥黑着一张脸只顾往前走,看也不看他。
宁长渊双手一张拦在面前不肯他走:“傅云遥!你都赢了,怎么能不领奖品呢,传出去又要我言而无信了!”
傅云遥心中愠怒,瞪他一眼,冷冷拒绝道:“我不要。”
宁长渊道:“你的无终被我弄断了,怎么能连把佩剑都没有呢!”
傅云遥闻言脸色更黑。
宁长渊不再拦他,状似无比遗憾地叹了口气,立在原地用手指轻轻摩挲过渊虹一遍:“你你作为一把名剑却没人要,太惨了太惨了。”
“云上君不要我......也不要。”后面那个“要”字被宁长渊一个眼剜硬生生转折过去。
宁长渊摇摇头:“既然如此,那留着你也没什么用了。”他作势就要折剑,被本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傅云遥闪身到他身侧,一把握住了宁长渊要折剑的手。
宁长渊眼中光芒一亮:“云上君,你改变主意啦!”
他不给傅云遥反悔的机会,着就把渊虹塞到他的手中。而后又绕着傅云遥端端正正量几眼:“名剑配美......君子,妙哉妙哉!”
傅云遥看他一眼,最后只轻轻叹了一声气。正要将渊虹收入袖中时,又被宁长渊拦住:“云上君,俗话得好有来有往,你收了我的剑,怎么着也该让我看看你用的顺不顺手吧,这样我才放心把剑交给你嘛。”
傅云遥瞪他一眼,宁长渊被他的眼神看的心弦一动。嘿嘿笑了两声:“开玩笑,开玩笑嘛。”
傅云遥挥开他的手,走出两步突然停住。而后只闻铮一声响,却见他身子犹如白鹤灵动,一举一动之间,如行云流水,流光飞舞。剑招漂亮却不拖沓,既是千变万化又是赏心悦目。
演练几招,傅云遥收了剑。青丝在风中淡淡飘舞,侧脸如冰雕冷峻,英俊的不甚真实。侧身往那一站,比在座任何一人都有谪仙气。
掌声雷动:“好!好!”
“不愧是云上君!”
“渊虹剑仿佛就是为云上君量身造!得了渊虹,日后云上君更是继往开来,所向披靡啊!”
刚被人用同样的词夸过的宁长渊:......
几人重新坐下,满上好酒。宁长渊抬头看向眼前的精雕玉琢的青年,心下好奇这傅云遥什么时候开始喝酒了。
傅云遥抬头看来,正好对上宁长渊量的眼神。他抿了抿唇,似是不悦,却没有多什么,淡淡撇过脸去。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了几分醉意。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畅快。
宁长渊一手捏着酒杯,半倚在月桂树下,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白衣青年。目光之中几分戏谑几分轻佻。傅云遥岿然不动,坐姿端正,身体板直,脸上神色淡淡。只是雪白的脸颊上因为饮过酒的缘故微微泛了红晕,比寻常清清冷冷的模样更添了几分烟火气。
宁长渊的目光太过露骨,傅云遥看过来。却见对方轻轻笑了笑,眼睛里盛满了月桂池中的星辉月色。借着醉意,宁长渊欺身而上,刚想逗一逗傅云遥,就听见身侧传来一句。
“我......我告诉你们一件事儿......你们可别出去啊。这事儿和鬼......鬼族有关......”
一听鬼族,他极其敏锐地回过头:“鬼族怎么了?”
那仙君完这话,一个趔趄栽倒在地,瞬时起呼噜来。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笑完了,有人回答宁长渊的话:“神君这三年常在思无邪中修养,还不甚知晓外头发生的事。前些日子,鬼族与宋家因为一块界限不明的领地起了冲突。双方闹得不可开交。武帝派人前去调解,可那鬼君许青轲非但不听劝告,将钟仙君伤赶了回来,更是手段强硬强占了领地。
“宋家吃了大亏一纸将许青轲告上武德殿。武帝正式派了一只人马前去,结果双方现场起了冲突。宋家的二儿子宋懿当场死于非命!鬼族行事惯来嚣张跋扈,无法无天。只是这回遇上宋家......哼哼......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从无间鬼狱回来之后,宁长渊元气大伤,足足在思无邪修养三年才恢复了生气。前几日才开始偷偷去逝川看盲音一眼。对这些事情并不知道。但是从前鬼族就做了不少恶事,也没人将他们怎样。所以宁长渊觉得这回也出不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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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月后。
宁长渊正在思无邪里逗鸟,西门雪问突然跑进来,嚷嚷道:“神君!不好了!”
宁长渊掀了掀眼皮:“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还不待西门雪问出了个所以然来,门外突然来了一群人,领头的正是武帝身边的传旨仙官:“思无邪宁长渊听令。”
除去宁长渊外,思无邪众人齐刷刷跪做一排。
“鬼族许青轲大逆不道,公然叛逆。故派思无邪宁长渊前去镇压叛乱......”
后面的话宁长渊都没怎么听清,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许青轲反叛了!
仙官将诏令递到宁长渊手中:“长渊神君,武帝希望您能尽快出发。”
宁长渊接过诏令,待人走空后。缓缓坐在凳子上。
西门雪问上前道:“神君。”
“你刚刚要的就是这个?”
西门雪问点点头。
宁长渊想不明白:“武帝为何派我?”三年前他大闹婚宴,失手杀了武帝派下去的司仪,被武帝削去他底下的大半兵力,怎么会肯让他带兵。
西门雪问道:“我听前些日子已经去了好几个,都大败而归。”
宁长渊奇怪道:“珈蓝仙神众多,一人吐口唾沫都能把鬼族淹死,怎么会大败?”
西门雪问道:“听是桃源不肯借道,所以才派您去的。”
宁长渊这会儿算是明白了,逝川虽然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但也不是攻不下。最重要的是他们与外界中间隔了一个桃源,桃源若是不肯借道,无人能攻进逝川。宁长渊与桃源徐子陵交好,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理是这么个理,宁长渊懊恼道:“徐子陵那个爹见到我不拿扫把赶我就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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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徐钊手持长鞭立在桃源前。一名身披铠甲的副将骑着高头大马从三万大军中走出,行至百米外,翻身下马,与徐钊招呼道:“徐老爷。”
徐钊冷冷一笑:“怎么你们就带这点人马也想犯我桃源。”
副将道:“珈蓝无意冒犯桃源,此行只为平定鬼族叛逆,恳请徐老爷能借一下道让我方大军过去。也恳请徐老爷能借天镜一用,平叛之后,必将完璧归赵。”
徐钊目光陡生寒意,手中长鞭一甩将那副将甩下马来:“好大的口气,不光想借道我桃源,竟还敢图谋我桃源至宝!叫宁长渊滚出来!”
军队自动分开一条路,宁长渊身披黄金铠甲,身负上邪神剑从中缓缓走出:“徐老爷。”
徐钊见了他便心中生厌,口吻不悦道:“长渊神君好大的派头,领这多兵马前来,看来今日老夫不得不献上天镜,让开条路来了!”
宁长渊耍皮惯了,顺杆就爬:“这样最好。”见徐钊脸色更难看,赶忙道,“徐老爷,我不是这个意思——”他话音未落,就被徐钊抽了一鞭,这一鞭又狠又快,将他的头盔都抽了下来,脸上被甩出一条血痕。
身后将士见之刀枪并对,宁长渊爬起身,抬掌制止。
他啐出一口血沫:“徐老爷,鬼族许青轲叛乱,眼下只需桃源让开道来......”
徐钊冷嘲道:“你的意思是,我不肯让出这道,珈蓝就要把桃源与鬼族平罪论处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宁长渊发现自己和徐子陵他爹真是话不投机。
又是一鞭甩下,宁长渊这回有了防备,伸手抓住了鞭子。双方正暗中较劲时,徐钊一松手,宁长渊向后趔趄几步摔了个仰面朝天。三军之前,主将颜面尽失。
宁长渊也怒了,他站起身咬牙切齿道:“徐老爷,我本敬你是子陵的父亲——”
徐钊冷笑道:“那我还得谢谢我儿子不成。宁长渊,你不过就是个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平日里带坏我儿子不,现在还敢我桃源与天镜的主意。今日我把话撂在这儿,你们要想过桃源,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一股怒火从胸口烧了上来,逼红了他的眼眶,宁长渊眼中寒光迸射。上邪应声出鞘,被他牢牢攥在手心。
剑拔弩张之际,本躲在后头的徐子陵见状连忙冲了出来,劝解道:“冷静冷静!”他回头冲徐老爷道,“爹,不就借个道嘛,借就借嘛——”
徐老爷反手甩他一巴掌:“你懂什么你这个逆子!这时候还向着这个狗杂种话!”
他眼神中的鄙夷刺痛了宁长渊,握剑的手臂青筋毕露,宁长渊强压下心头怒火,一字一顿道:“徐老爷,今日,你是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
徐钊冷笑道:“就凭你一个杂种也敢在我桃源撒野!”
上邪神剑铮然响动,剑尖直指:“很好,得罪了,徐老爷!”
上邪神剑当头一喝,徐钊从怀里掏出天镜,折射之下锐利剑光反劈向宁长渊,将他从半空之中下狠狠摔在地面。半跪在地吐出一大口鲜血。天镜盛芒在前,三万兵马被刺的动弹不得。徐钊口中念动咒语,当时有人体内着火,燃烧起来。人马顿时慌乱一片。副将扶起宁长渊,口吻急道:“将军!”
宁长渊双目通红,盯着徐钊的方向,却被天镜刺的难以开眼。他大吼一声:“撤!”
“撤!”
“撤!”
三万兵马落荒而逃。
眼见徐老爷看准宁长渊的方向还要发力,徐子陵猛扑上去,天镜偏一下,一道电光在空地上炸开,哀嚎声四起。
徐子陵紧紧抱着天镜,不肯他爹再催动,徐老爷气的连踹他好几脚。踹的他浑身僵痛,腹部痉挛。眼见着人马跑的远了,徐子陵才肯松开。
徐老爷从他怀里夺过天镜,被徐子陵一把抱了腿:“爹,珈蓝只是要去逝川对付鬼族,我们干嘛不让道呢。再了,把天镜借出去又不是不还回来了。”
徐老爷恶狠狠甩他一巴掌,扇的他两眼冒星,鼻血直流。徐老爷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的傻儿子道:“你懂什么!你真以为鬼族叛乱完全是因为许青轲蛮横凶暴吗!若非武帝那推心置腹的师兄弟从中作梗,许青轲何必棋行险招,被逼反叛!这些年武德殿里那位疯狂压旧神,前段时间刚抄了邓家向所有人示威,就连堂堂天鹭山都被献了祭。许青轲一死,保不准下个就轮到桃源头上!你啊你!你如此糊涂,将来我怎么放心把桃源交到你手中啊!”言罢拂袖而去。
徐子陵的确听不懂其中利害关系,他只觉得他爹太过顽固,这事明明没他爹的那样复杂。他摸摸被得红肿的脸,火辣辣的,一碰到就忍不住呲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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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叛大军驻扎在桃源五里外。宁长渊与副将在营中巡视一圈,没人想到这才第一日就吃这样的大亏,上头派来的军医还没到位,许多人只能自己坐在地上包扎伤口。
副将见宁长渊脸色难看,犹豫道:“将军,徐钊不知好歹,你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宁长渊冷笑道:“你的哪句?是骂我狗杂种那句还是从他的尸体上踏过去那句?”
副将见他一脸愠色,不敢再吭声。思无邪里这位脾气不好,睚眦必报乃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招惹了谁也不能招惹这位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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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时候,宁长渊独自坐在月下饮酒。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他充耳不闻。
徐子陵躲在树后捣鼓了好一阵,见这人不理他。贴着笑凑上来:“哟,喝酒呢。喝酒怎么能不叫上兄弟我呢。”
他自顾自走到桌前见只有一只酒杯还在宁长渊手里,他伸出手去,被宁长渊闪了过去。徐子陵笑了两声,自顾自坐下,从怀里掏出一只酒杯来:“嘿嘿嘿没想到吧,我自己带了。”
在给自己满酒前,他讨好的先给宁长渊斟了一杯。如此几轮后,见宁长渊没有要赶他走的意思,这才敢再开口话:“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爹,他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你给兄弟个面子就原谅他呗,要不我让你上几拳。踹我也成。”他着后退一步,微微俯下身子,把屁股撅起来送到宁长渊跟前,一脸悲戚道,“屁股肉多,你要踹就踹屁股,今天我爹踹我踹的狠了,别的地方我可吃不消了。”
宁长渊瞥见他脸上的伤,肿的像个猪头似的,笑起来别提多难看。又见他露出衣服外的手上脚上都是淤青,心里那股气压下去大半。不动声色地指挥上邪神剑敲了一下他的脑袋,没好气道:“你无不无聊。”
对方虽然口吻不善,但总算是肯开口与他话了。他又重新坐下,与宁长渊道:“我就知道还是你心疼兄弟我。我爹那个人吧,就是想得太多。脾气也不好。不过你放心,我回去求求我娘,我爹那个人性子倔,就听我娘的话。至于天镜......”徐子陵心思转了一圈“你等着,我明天就去给你偷来。”
宁长渊动了动眼皮,看他道:“天镜可是桃源至宝,你爹知道你十八层皮都不够他扒的。”
徐子陵嘿嘿笑道:“既然知道还不好好犒劳犒劳一下兄弟,你再摆脸色可就没什么意思了啊。”
二人喝了几杯酒,都开始有几分醉意的时候,徐子陵站起身,抬腿就踹凳子。只是那凳子是石的,愣是把他疼的抱着脚跳了好几圈。惹得宁长渊哈哈大笑。
徐子陵不高兴的哼哼了几声,转而抱怨道:“要我这回的事儿要怪就怪那该死的许青轲!不就是块破地方嘛,非要去争,非要去抢!现在好了吧!”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只手撑着下巴,“我跟你,我爹可真是老糊涂了。他还和我......什么不怪许青轲,是武帝......武帝哪个师兄弟搞出来的事情。”
宁长渊闻言一顿:“你爹还什么了?”
徐子陵摇摇头:“后面我没怎么听,这不是扯淡嘛........嗝........不过也挺奇怪,宋家离逝川那么那么远,怎么会和鬼族扯上地皮了........嗝.......”
宁长渊也在醉头上,没深思他的话。
当晚,徐子陵喝得烂醉如泥,走起路来三步摇七步倒。宁长渊派人送他回去,被他拒绝:“可别可别........我爹要是看见你.....你们的人,保不准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况......况且你还......还我呢,你看看......你自己不也......不也醉的没边儿了哈哈哈......”
宁长渊亦是酩酊大醉,两人就此分开。
宁长渊摇摇晃晃地走回去,在快到营地的时候被绊了一跤,脑袋磕到石头上,顿时晕厥了过去。
徐子陵的状况也差不了多少,他在回桃源的路上栽了个跟斗,倒在草坪上。他躺的舒服,干脆就着这个姿势,一夜睡到大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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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长渊是被一阵惊叫声吵醒的。
他耐下酒后的眩晕感,揉揉隐隐作痛的后脑勺,站起身时,发现自己手里握着上邪,衣服上全是血迹。女子落荒而逃的身影映入眼帘,还不待他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看见纷纷扬扬的桃林之中一地的尸体。
有些尸体被砍得面目全非,地面上的土壤都被鲜血染红,遍地的鲜血像七月流火一样刺目。
惊叫声此起彼伏,宁长渊赶忙追上去,想要问清是怎么回事。他一手提剑,一手揪住女子的衣领,就听见她惊恐大叫:“少爷!救我!少爷!”
脚步声疾传来,宁长渊抬头正对上疾跑而来的徐子陵的目光。那目光里是难以置信、是悲痛、是......太多太多东西,终究被背叛的滔天怒火全部掩盖。烈焰在徐子陵身体里烧了起来,他将丫鬟从宁长渊手里抢过来,护在身后,冲身一跃一拳砸在了宁长渊的脸上,得他牙关几乎都要断裂。
身后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林副将带着一支兵马赶到看到眼前血腥一幕,心头巨骇,却仍是拦在了被击倒在地的宁长渊身前。
徐子陵还想动手,被人反钳了双手。他死死瞪着浑身是血的宁长渊,悲愤到了极点,眼睛都能喷出火来,牙关被咬的嘎嘎作响。
林副将从地上拉起宁长渊:“将军你怎么样?”
宁长渊摇摇头站起身,看着一地的尸体,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子陵踹着双腿:“宁长渊!是我信错了你!你好歹毒的心,我爹不过是骂了你几句,你就要杀他。你杀我爹娘!你杀我爹娘!你杀我爹娘——”话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徐子陵缓缓跪倒在地面上:“......爹......娘!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啊!”
宁长渊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他对着徐子陵道:“子陵,不是我——”
“不是你是谁!”徐子陵抬头愤恨地看着他,咬牙切齿道,“你敢这些人不是死在上邪剑法之下?!普天之下除了你宁长渊,还有谁有这样的本事会上邪剑法!还!有!谁!”
他不过是喝了场酒,昨晚酒都没醒,就摸去他爹房里偷了天镜,想着第二日要交给宁长渊。谁曾想一觉醒来,桃源的人死了七七八八。到处都是尸体,鲜血比桃源里开过的任何一年的桃花都要哄。他一路跑回家里,看见他爹被钉死在横柱之上,他娘死在绣房,死的时候手里还握着前些日子要给曾孙准备的没绣完的肚兜。他听见呼叫声跑来,却见昨晚还在与自己把酒言欢的挚友手里拎着剑,满身是血地抓住了丫鬟。
“宁长渊!为什么!我爹不过骂了你几句!你就要杀了他!你就要杀了他!你还我桃源的命!你........”吼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宁长渊自知解释不清,他知道:“你信我。事情绝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个交代。”
宁长渊转过身去,将身后徐子陵撕心裂肺几近疯魔的吼叫甩在了后面。上邪察觉到他心中激荡的情绪,剑身微微震颤,宁长渊将它摁回剑鞘,痛苦的闭了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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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定是宁长渊做的,除了他还能有谁。”
“昨天在军前被人那样羞辱,谁受的了。况且那姓徐的不是了嘛,要想过桃源就要先从他尸体上踏过去。”
“宁长渊丧心病狂你还是第一天知道吗,想想在弑神之战的时候,他对自己都能下那样的狠手。”
宁长渊血屠桃源的事不出半天就传遍了整个军营,到处流言纷纷。
林副将通报一声,走进营帐。
宁长渊背坐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副喊了一声:“将军。”
宁长渊久久没有回应,就在林副将以为他永远都不会回应的时候,宁长渊陡然开口问道:“你也觉得人是我杀的吗?”
林副将犹疑片刻。
宁长渊轻笑一声,几分自嘲。他心里早有答案,何苦还要去问。
林副问道:“将军可记得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宁长渊认真想了一会儿,只隐隐记得昨晚他与徐子陵在一起喝多了,然后他们各自回去的时候。他摔了一跤,脑袋磕在了石头上,好像还流了很多血。
再然后......他拧着眉用力去想,一道灵光猛地炸开:“箫声!.......不错,是箫声,我记得中途的时候我听见了一阵箫声。”
“然后呢?”
“然后我好像站起来了,就去找那箫声。恍惚间看到了很多死人......很多血......再然后,我就不记得了。”
林副将道:“将军可是要找吹箫之人?”他虽这样问着,心里却并不相信宁长渊的话,还觉得这个编造的理由有些荒唐。就算真如宁长渊所言,昨晚真的有人在吹箫,那又能明什么。桃源里躺的那一具具尸体都是死在上邪剑法之下,这是不争的事实,普天之下除了宁长渊,还有第二个人会上邪剑法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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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源。
徐子陵挥退了几个死里逃生的丫鬟仆役,独自坐在他爹的房间里。跪在他爹娘被收敛的尸体前,他真的想不明白,不过一夜的功夫。昨天还在骂他不放心把桃源交到他手里的爹、催他赶紧找媳妇儿的娘都没了。就连那只对他忠心耿耿的大黄狗也被扔进井里淹死了。
过往的桩桩幕幕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晃过,徐子陵从白天跪到天黑。夜深的时候,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眼泪也流干了,嗓子又干又哑发不出声音。
他爬起身,再看他爹已经雪白的毫无生气的面容一眼,郑重的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对不起爹,我想了很久,宁长渊这个人吧脾气是真的暴躁,有的时候起话来凶巴巴,可是心肠不坏。依照他的脾气,如果真的是他做的,他不会不认。我想再相信他一次。爹,天镜我拿走了。我相信,等鬼族的事情解决了,他一定会给我一个交代的。”
徐子陵书信一封:
宁长渊亲启。
我想了很久,我相信你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当务之急是先平定鬼族叛乱,我会带着天镜去老地方等你来。
他委托人送信去五里之外的大营,而后揣着昨晚从他爹手里偷出来的天镜,披了件大衣出门去。他并不担心有心之人看到这封信件,信里的地点只有宁长渊与他知道。
徐老爷不待见宁长渊,他又总被关禁闭。有时候宁长渊来找他玩,怕被徐老爷发现,二人就约在桃源西面的一棵千年桃树下会面。
夜风吹彻,空气之间还飘着未散尽的血腥气味。
桃源浸没在一片沉寂与死气之中,盖住了桃花的芳香。徐子陵抬头看去,见高悬在天空里的一颗孤星化作流星坠落。
·
宁长渊是第二日收到的信件。他其实一夜未睡,就在榻上坐了整整一夜。
守门的士兵昨晚半夜有人来送信,负责巡逻的林副将吩咐不要扰宁长渊的睡眠,故而现在才将信件送到他手中。
天光还没亮透,深蓝带紫的天空边缘染着一点晚霞般的晕红。宁长渊赶去时,无尽桃花花瓣纷纷下坠。落满徐子陵被砍得稀碎的尸体上,他伏在地面上拼凑好久,却连一只完整的胳膊都拼不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萧风乍起,桃花依旧,落了一地鲜血残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