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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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宁长渊睁开眼时神清气爽,清离身子骨弱,每次醒来不是腰疼就是腿疼的毛病这会儿半点都感觉不到了,好像脱胎换骨一样。

    他一个翻身从床上跃起,看屋子陈设是回到了出发去琼城前居住的木屋。还没叫他蹦跶一会儿,门咿呀一声被推开。他本以为是傅云遥,马上躺好钻到被窝里想着装装柔弱搏一搏同情。没想到来人不是傅云遥:“装什么死,你刚刚蹦床的声音十里外都听见了。”

    宁长渊心想哪有那么夸张,睁开两只眼睛,看见来人是子逍后嗤了一声。

    子逍看他这副态度十分火大,几乎就要指着他鼻子骂了:“你这个该死的宁!!!!”他“宁”了好几声,舌头结似的三个字不完整,“居然骗了我这么久!”之前他以为对方是清离,才对他态度客气,没想到居然是宁长渊这个杀千刀的。

    宁长渊往他身后看了看,没看到傅云遥,不免有些失望。下了床就想去找人,在琼城的具体事情他记不清了,只隐隐约约记得他握住了邪气缠身的上邪,然后被一群人围住。记忆最后一幕是白衣青年护在他身前。

    子逍见他要溜,一把揪住人头发想把人扯回来却没扯动,宁长渊也挺奇怪,之前清离身子骨柔柔弱弱,子逍随随便便就把他拽过去了。他回过头去,两人大眼瞪眼,子逍看他的表情有些奇怪。更奇怪的是,宁长渊猛然发现,子逍看上去怎么好像矮了一截?

    子逍松了手,输人不输气势,抱着胳膊怒气冲冲道:“你去哪儿?!”

    宁长渊道:“当然是找傅云遥去。”他还奇怪,醒来怎么没看见傅云遥。

    子逍脸上表情更是来气,咬牙切齿道:“昨晚我师兄一宿没睡,把你身上的魔气都渡到了自己身上。”

    宁长渊闻言心头一震,他怎么这回醒来怎么可能什么事都没有,傅云遥竟将所有的魔气渡到了自己身上。等等,他自己不都被心魔困扰吗?那么多的魔气渡过去,任凭傅云遥是铁的也不可能受得了啊。

    宁长渊迫切道:“他这会儿在哪儿!”他突然好想见傅云遥。

    子逍还是恶狠狠地瞪着他,答非所问道:“宁长渊我警告你,你最好识相点想清楚一些。你要是敢对不起我师兄,我绝不会放过你!”

    还不待宁长渊回味过来子逍话里的意思,子逍已经砰一下甩了门,糊了他一脸门风,差点还把他脑门给磕了。宁长渊及时侧了一下脸这才没殃及,他这一偏脸刚好看见屋子里立着的铜镜。看着铜镜里映出来的人影,一时怔住了........

    只见镜中人眉目锋利,鼻梁挺直,身材高大修长。长眉斜飞入鬓,眼睛微微挑着,总透着几分狂傲不羁的风流。宁长渊后知后觉,这是他的真身。

    宁长渊大喜过望,推门跑出去就想与傅云遥分享这个好消息。跑到一半突然想起来,当初他答应了傅云遥等找回真身就不再用清离的身体。他的脚步倏的慢下来,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脑子里该有什么想法。

    宁长渊是在月桂树下找到的傅云遥。院落里静悄悄的,他就坐在那里,并未束发,发丝披散在雪衣之上,端着一张玉白面孔,俊美不似凡间之物。他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好似一尊坐了几百年的雕像。

    在他身前,放了一把剑。宁长渊走近了,看清是渊虹剑。他不由想起百年之前,思无邪一场荒唐的月桂赠剑。

    恍惚之间,傅云遥的身影竟与百年前重叠起来。

    听到脚步声,傅云遥慢慢回过头来。这一眼,好似穿过了七百多年封尘岁月,鲜活送到宁长渊的心底。

    白衣青年一言未发就那样看着他,宁长渊突然心念一动,想起傅云遥从来没喊过他清离,难道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不是清离?

    傅云遥沉默地看他一会儿,开口道:“你的真身是江无送回来的。”

    虽然宁长渊已经猜测到了江无的身份,可这话从傅云遥口中出来,还是叫宁长渊愣了一下。

    “当初他没有再回珈蓝,将你的真身带走,与你的真身一起在寒武玄冰洞被封了七百多年。”

    到这里,傅云遥垂下眼睑,将眸底的情绪敛去,而后缓缓站起身离开了。

    他将这个抉择抛给宁长渊,要他自己做选择。

    宁长渊懂了,他平日嚣张惯了,暗下早已树敌无数。可他是珈蓝战神,旗下几员大将,势力强盛,无人敢轻易招惹于他。当年他亲手遣散了思无邪的各方势力,成了孤家寡人。琼城霍乱后虽然元气大伤,但战神威名尚在,那些个牛鬼蛇神也不敢轻易行动。可是他若一朝彻底山倒,必定被那群人扑上来啃食的残渣都不剩。那时候,玄思若是将他的真身带回珈蓝,那群人想尽方法也会将他挫骨扬灰,叫他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玄思竟然是在保护他吗?

    想到当年的身着的紫衣的棠花少年竟带着他的身躯在寒武玄冰洞被冰封了七百多年,宁长渊的心头涌现出一股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觉。

    一片寂静之中,宁长渊感觉到了什么。他别过脸去,看见身着紫衣的青年正立在不远处同样看着他。

    ·

    傅云遥坐在屋里,窗户开着,大片天光泻进来。可是不知为何,他所站立的屋子一角还是暗沉沉的。

    纤长的手指轻轻擦过渊虹剑的剑鞘,傅云遥一点点拔出剑鞘,锋利的刀面上映照出他过分苍白的面孔。他低下头,一点一点擦着渊虹。动作很慢,像是在与时间做无望的拉锯。

    过了半晌,他轻轻将剑推入鞘中。行至书桌前坐下,拉开抽屉,抽屉里放着一只亲手雕刻的雪梅花,他捡起一只毛笔,蘸一点墨水,在白纸上写字。一笔一划,落笔并不像从前沉缓有力,微微波荡的笔痕败露了他的情绪——

    今日,雨。

    他放下纸笔,脑袋很疼。可比脑袋更疼的,是他的心脏处好像锥刺一样被什么东西恶狠狠地凿着,凿的千疮百孔,遍体鳞伤。

    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外面的天色都有些暗下来了。

    他不会回来了。他这样告诉自己。

    傅云遥突然有些后悔,他就不该告诉宁长渊玄思的事情,如果他不告诉他,那么......

    傅云遥自嘲的笑了笑,他看着纸上的几个大字,陷入了痛苦的沉默之中。

    突然,一只手将他看的发怔的白纸抢了去:“外头太阳这么大,怎么会是雨?”

    傅云遥猛地抬头,正对宁长渊那张不可一世的脸孔。

    他的嗓音有些干涩:“你为什么......没走?”没和他走?

    宁长渊目光矍铄,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眼睛里有幽火在烧,好像猎人盯到了势在必得的目标。他轻轻笑了一下,将那份侵占性掩去,挑了挑眉道:“我有一样想要得到的东西,还没有得到。”

    傅云遥想问他是什么东西,他会帮他得到。可开了口,只是:“好。”

    ·

    晚饭的时候,子逍破天荒没有顶他,还用一种“还算你识相”的眼神量了他一眼。

    饭桌上,宁长渊格外殷勤的不停给傅云遥夹菜:“这红烧肉肥而不腻,尝尝。”

    “这笋片也好吃,我在后山挖的,后山那里长了一大片春笋,你要是喜欢改天我们一起去挖。”

    “还有这黄花菜,隔壁大娘送的。可香了。”

    他都没给傅云遥尝一口的功夫,就已经给他夹了大半碗的菜,看的子逍一阵作呕,扒拉了两口饭就滚蛋了。

    傅云遥慢条斯理地尝了尝:“很好。”

    宁长渊顿时喜笑颜开,心里甜滋滋的,好像这一桌的饭菜都是他做的似的。这可是他花了大价钱请隔壁家在镇上做大厨的人来掌勺,看傅云遥喜欢,这钱没白花。

    傅云遥放下碗筷:“春笋很不错。”

    宁长渊忙道:“喜欢的话今晚再去挖一点。”

    “好。”

    宁长渊:???

    傅云遥道:“一起去。”

    宁长渊当然求之不得。

    饭后为了表现自己,宁长渊抢着收拾了碗筷:“你别动别动!我来!”在傅云遥透着疑惑与量的目光中,宁长渊飞快将桌子收拾干净。末了,还得意洋洋地抬了抬下巴,一副“你看我多棒的”表情。

    洗完碗筷后,宁长渊一回头见傅云遥立在院子里看他,他自然而然向他走去。伸出手去探了探对方的额头,察觉到傅云遥几不可闻颤了一下。

    宁长渊喃喃道:“不烫。还有别的什么地方不舒服吗?”傅云遥将他的魔气都渡到了自己的身上,不可能一点事都没有,何况他还被心魔所困。可傅臻这个人倔强又顽固,能自己死撑绝不会多只言半语。

    傅云遥摇摇头,眼睛片刻都不肯离开他。宁长渊被他看的一阵脸热,心里却极为受用。

    他怎么觉得病怏怏的道长,也这么秀色可餐呢?

    晚饭后就没在看到子逍,二人坐在树底下,又重新捋了捋最近发生的事情。宁长渊将几次遇到算命的事儿了一遍:“你有没有觉得,那个世君子很奇怪?他吹的那首丧曲,我一定在哪里听过。”

    傅云遥道:“世君子本是上一任云梦泽掌门的关门弟子,有传大约二百多年前孟掌门当时在外游历,捡到了重伤的世君子,见他天资聪颖资质上乘便收为了门下弟子。”

    “还有吗?”

    傅云遥摇了摇头:“不过还有一件事与梦泽有关——”他颇为担忧地看了宁长渊一眼,“如今云梦泽的镇山之宝,正是失踪多年的桃源天镜。”

    宁长渊眉心一蹙:“天镜在云梦泽?什么时候有的消息?”

    傅云遥道:“大约也是在二百多年前。”

    宁长渊在心中捋了捋,喃喃道:“二百多年前灭城之战,重伤的世君子拜入云梦泽门下,二百多年前天镜出现在云梦泽,这是不是太巧了一些?”

    ·

    宁长渊虽然已经找回了真身,可是上邪神剑邪气太盛,无法掌控,强行用剑恐怕只能落个走火入魔的下场。必须重新洗剑,将剑上沾染的邪气通通洗掉。

    他问过傅云遥,得知无梦山正好有一口用来洗剑的清静池。二人商议了一番后,决定去无梦山走一趟。

    他们一路奔波,好不容易到了无梦山的地界,随口一听才知这被荒废多年的无梦山如今有主了。

    茶摊老板抹着桌子道:“是谁?当然是云梦泽世君子啊。前几年这附近闹妖患闹的凶,幸亏世君子路过此地出手摆平,拯救百姓于水火之间啊!当时世君子来无梦山好像是有什么事儿,大家伙就央求世君子能留下来。于是世君子就搬到了无梦山,每年总有那么几天会来住上这么一段时间。这几天他可能刚好在。”

    宁长渊与傅云遥二人对视一眼。

    那茶摊老板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又道:“二位也是修道的吧,世君子来之前无梦山已经被荒废了上千年了,来这无梦山做什么?”看他们的提问肯定不是来找世君子的,“我们家祖辈也有修道的,后来家道中落传到我这一带也在这里卖了五代茶了。个道消息,二位可能还没听过。”

    “什么道消息?”

    “仙道都在传这最后一任无梦山主人是死在他徒弟手下。可是这徒弟到底是谁却鲜少有人知道。”

    宁长渊竖直了耳朵,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这对讲述者来最为受用。

    那人道:“我家先祖啊,当年那无梦山人的弟子弑师之后,被天山的菩提老祖带回天山收做了弟子。”

    宁长渊道:“当真?”

    老板道:“这都是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不过具体是哪个弟子就不太清楚了。”他看了眼四下,放低声音道,“也有人猜是二弟子。”

    天下人尽皆知,这个二弟子是谁。

    宁长渊抬了抬眼皮,漫不经心问道:“武帝?”

    一听这两个字茶摊老板脸色一变,他道:“屠龙者终成恶龙。我看啊,从来都没有什么屠龙少年,有的只有弑师的恶徒。”

    武帝统治珈蓝的后半段时间,专蛮豪横,行事霸道。最为人不耻的灭城之战是他永远的污点,故此,当今仙道对他的评价多为两极分化。有人当年是他骁勇善战击退了洪荒恶兽,是开天辟地的大英雄,也有人他无情无义,嗜血残暴,不辨是非,任意妄为引天火下凡灭世......

    是非曲折,随着珈蓝的尘封无处可查。只留下诸多争议,为世间传道。

    天色已晚,二人在离得最近的客栈住下。傅云遥手书一封简单明了一下琼城时的情况,又想借清净池一用。

    晚间的时候收到世君子的回信,信上相信傅云遥的为人,并欣然允诺借他们清净池一用。

    宁长渊道:“虽然还不清楚这臭算命的到底什么来路,可无可否认他是个聪明人,怎么可能想不到我们借清净池是用来洗上邪剑。”

    可眼下再找一个洗剑池简直难上加难,事到如今他们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只能硬着头皮跳下去。

    当天晚上傅云遥在客栈房里休息,半夜时分原本紧闭的大门被人悄悄推开。

    傅云遥假寐着,感觉有个人摸上了他的床。他反手一抓,刚好捏住了宁长渊的脖子。他怔愣的一秒的功夫就被宁长渊躲开,后者泥鳅一样溜到床的里侧,自动躺下顺带拉上了被子,只留下一张脸在外面。

    宁长渊一双眼睛可劲地盯着傅云遥瞧,面上没有半点不好意思,一张脸皮没羞没臊:“我那张床睡着不舒服。”他着还在幅度滚动了一下,“道长这张舒服,我很喜欢嘿嘿嘿。”

    他见傅云遥没动静,担心傅云遥一本正经要去睡他的床,一把将人拉倒在床上:“不早了,道长肯定也累了,快睡吧,明天还得去无梦山呢。”

    傅云遥躺在他的身侧,身体有些僵硬。过了一会儿,身侧传来一阵平稳的呼吸声,他以为宁长渊睡着了,这才敢微微挪动脸去看他。身上却被一双手缠上来,那双手紧紧捁着他的腰,生怕他跑了似的。

    宁长渊的呼吸就在颈边,热热的,麻麻的。傅云遥还以为他还有什么动作,可是等了许久,身侧的人毫无动静。宁长渊真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