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天光
第二天醒来,宁长渊睡的那叫一个神清气爽。他并不着急起来,因为他发现他整个人几乎都趴在傅云遥的身上去了。傅云遥闭着眼,长长的眼睫在微光中颤动。
他在傅云遥身上多赖了一会儿,感觉身下坚实的□□,头一回深刻感觉到当年他当年在山口戏弄的少年已经长成秀丽挺拔可以依靠的模样了。
假寐之间,宁长渊脑袋贴着傅云遥的胸膛,耳畔传来一阵狂乱到漏拍的心跳,他一是分不清到底是傅云遥的,还是他自己的。
宁长渊猛地抬起头来,发现傅云遥已经醒了,二人视线刚好对上。在看见傅云遥眼下那一圈无精采的青黑时,他突然有些怀疑,傅云遥难道一夜没睡?
傅云遥的确一夜没睡,宁长渊主动爬到他身边的事情足够叫人心惊了,这人睡相又不好,后半夜的时候手脚并缠到他身上。傅云遥睁着眼一直到天亮。
二人洗漱完后,直接去了无梦山。上山的时候宁长渊瞥见一排墓地,傅云遥解释道:“这是历届无梦山主的墓冢。”
墓冢是按时间排序的,宁长渊注意到最后一块墓碑像是被人故意破坏,墓碑上的刻字都被人用刀划过,看不清姓名。这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要叫人死后也不安宁。
快到山顶的时候,世君子立在山口似乎等了很久。与傅云遥过招呼后,他的目光落在宁长渊身上。
未免节外生枝,今日的宁长渊戴了一顶幂篱,大半个身子都被白色的幂篱遮住。也不知道世君子到底有没有认出他来,反正对方并没有揪住他的身份不放,只是草草问了一句:“这位是......”
傅云遥道:“便是他要洗剑。”
宁长渊抽出一把沾染了邪气的剑给世君子看,这把剑是他们事先准备过的,并非是上邪。宁长渊道:“此前去西境沾染了邪气,故此借世君子阁下的清净池洗涤一番。”
世君子点点头,也不多问,将二人引入了无梦山中。
在去清净池时,世君子突然出声喊住了傅云遥:“云上君请留步,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要当面请教一下云上君,若是方便的话,还请云上君与在下来一趟。”他嘴里着请求,可是态度又是不容拒绝。
宁傅二人隔着幂篱对视一眼,这段时日来的默契叫他们顷刻间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傅云遥道:“好。”
世君子与宁长渊道:“清净池就在竹林后头,劳烦这位道友自行去一趟了。”
宁长渊点点头,率自向清净池走去。
他这一路走的心,可是四面除了风吹竹林,并无埋伏。
宁长渊在一个山洞前停下,根据路标指示,清净池就在里面。可是实话,他现在对山洞这种东西都快有阴影了。
宁长渊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山洞上有块牌匾,上写着洞天福地四字,洞口安装了石门,感应到有人来,石门自动开。
用回真身后,他的五官比先前要更加敏锐许多,神识向内探了探,并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宁长渊走进去一段距离,听见一阵水声——清净池。
这个山洞四面尚未封闭,清净池上方一个巨大的开口,只是有些奇怪外头明明是青天,可是洞内却有些昏暗。
宁长渊抬手一挥召出上邪,将其缓缓送入水中。正当上邪插/入洗剑用的泉眼时,突然咯噔一下,一阵机械声响起。宁长渊心道不好,意欲躲过,从双足开始身体被东西从下而上层层缚住,身体再不听使唤,丝毫动弹不得。
一块石头后传来一阵轻笑,后头走出一个人来。
“是你。”
今日的魏安身着一身绯衣,看向宁长渊时露出一个笑容,勾出两个甜甜的酒窝。他软绵绵地喊一声:“哥哥。”
宁长渊意欲调动体内的真气,可是那细藤蔓一样的玩意儿缠的更紧。勒进他的肉里,几乎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勒出来。
魏安走到他身前,故作天真的在他身边绕了一圈:“哥哥,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宁长渊被他这装模作样的样子惹怒:“放开!”
魏安一脸无辜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好像委屈的要哭出来:“哥哥,你好凶啊。”
宁长渊失了耐性,他没工夫再陪眼前的人玩这种角色扮演的把戏,傅云遥还在等他。他几乎是咬牙切齿道:“闹够了没有,许世安。”
原本一脸无邪的少年听见许世安三个字,陡然间换了一副神色。眼睛里的那点笑意通通湮灭,被阴暗的色泽取代。他的声音骤冷:“你都知道了?”
宁长渊并未回答他。
许世安闪身到他身前,一把掀了碍事的幂篱,如愿以偿看见了宁长渊熟悉的脸孔。他伸手扼住宁长渊的下巴,逼迫他与自己对视。在看见对方眼中神色的时候,他的心间陡然跳了一下。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难道......难道......你早就知道我是谁?......不可能......不可能.......如果你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还要几次三番的.......”救我。
许世安看他大汗淋漓,腰上缠着的藤蔓都要勒进腹腔去了。他松了手,不叫自己再看他痛苦,冷笑一声道:“别费力气了,这是他精心为你挑选的,你不可能挣得开。”
“他?”宁长渊痛的牙关都要裂开,从喉腔里挤出来几个字,“他是谁?”听许世安的意思,对方早就算计好了一切,就等着他前来自投罗网。
许世安定定地看他一眼,看见他被勒的血痕都出来了,眼神中闪过复杂的神色。
“.......嗯......啊.......”宁长渊越挣扎那东西就越收紧,不知道这状似藤蔓的东西到底是何物,不仅仅是□□上的痛楚,就连他的神魂也受到了煎熬。神识好像在被热油烫过的板钉上滚过一圈,痛的他指尖都在痉挛。
许世安居高临下看他痛的滚做一团,过了半晌,他轻轻道一声:“一切都该结束了,哥哥。”
宁长渊像是听到了他的声音,挣扎着保持着一丝理智抬头看他。许世安见他看着自己,心底突然生出一种诡异的满足感。他走到宁长渊身前蹲下,从怀中掏出一张□□。
宁长渊认出那人正是唐旭,他不解道:“你们不是一伙的吗?你为什么杀他。”
许世安伸手去描摹□□上的眉眼,一双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宁长渊,好像在摸他的脸。他道:“我们的确是一伙的,可是听到他叫你哥哥,我心里很不爽。”他的唇角露出笑意,手指戳烂了面具。笑的宁长渊心底发凉。“况且,我杀了这个人也算是为哥哥报仇了才对。”
“什么意思?”
许世安笑道:“哥哥,徐岑你还记得吗?”
宁长渊在脑海中翻了一遍,猛地回忆起这个许世安口中的这个徐岑是谁。是徐子陵的叔叔。他瞬间明白了许世安的意思,唐旭就是徐岑。
许世安道:“当年若非徐岑与外人勾结,桃源怎么可能一夜灭门。”
这样来徐岑是推波助澜的从犯,主犯另有其人。宁长渊咬牙切齿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许世安并不回答他,只恶狠狠道:“我最后问你一次,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宁长渊抿着唇,不肯开口。
许世安道:“好,好,好!还是不肯嘛!”
“安。”宁长渊想去拉他,可是双手却缚住动弹不得,他一动,藤蔓就收的越紧。
许世安看他这副狼狈的样子,站起身来,声音依旧温软,眼底却结了一片寒霜:“你听过焚寂天光吗?”
宁长渊颤动的身体一抖。
许世安见他这样十分满意。
所谓的焚寂天光,乃是一种自然出现的现象。记载在混沌史书中,传闻在西境与东海各出现过一次,被天光照射到的人,会被夺走一切。包括修为与生命。且没有破解之法,必死无疑。
宁长渊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抬头看向那个看似普通的洞口。仔细量果然见上头被东西遮挡,他这洞里有这么大一个豁口怎么还会这么昏暗。
“巧合的是,这里刚好有焚寂天光。”许世安的声音像是催命符凿在了宁长渊的耳朵里。他痛的抖着身子,浑身上下早就被汗水浸湿。墨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一双凌厉的眼睛透过潮湿的额发看过来。
许世安后退两步,走到石壁上转动了机关。
遮挡焚寂天光的符阵被缓缓开,宁长渊早就失去了反抗的力气,浑身脱力地蜷缩在空地之间。天光即将一倾而下时,他猛地闭上眼睛。那一刻,好像又回到了多年之前,他拉着蛟龙同归于尽跌入镜花水月的时刻。
从前的一幕幕如走马灯闪过脑海,他本以为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会想起很多很多的事情。可是纷乱过后,他只看见,兰轩祠前开了大片大片洁白如雪的琼花。他吊儿郎当地立在一块石头上,拦住了白衣少年的去路,白衣少年生的唇红齿白,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眸带着几分嗔怒瞪着他。
他视而不见少年的恼怒,调笑着道:“不知道长喜欢什么样的?”
月桂树下,月老殿前,白衣少年突然停步向他看来。
要是傅臻能喜欢我就好了。大片天光一倾而下时,他遗憾地想着。
想象中三魂七魄被剥离的痛楚并未来临,一道身影罩住了他。焚寂天光转瞬即逝,挡在他身前的绯衣少年在用最后一丝余力为他解开了身上的束缚。
宁长渊不可置信地接过许世安如枯叶飘零地身体,轻薄地像一张纸片,好像轻易就能被风吹散。
绯衣少年用手指轻轻擦过他的眼角,抹去了一片湿意:“哥哥,你哭了。”
宁长渊浑身颤抖不止,嘴巴里吐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为......为什......”
许世安道:“是啊,为什么看见你痛苦,我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呢?”
“.....安。”
“哥哥,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
宁长渊看着少年苍白的脸孔,感受到他飞快降下的体温,将满腔情绪压了下去:“你的不错,阿音没有死在琼城。我误入无妄之城的时候见到了阿音,为了开城门,阿音撞死在了我的剑下。我很愧疚......阿音告诉我,她不怪我,她是自愿的。”
许是终于从宁长渊口中听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真相,许世安像是松了一口气。他像时候宁长渊哄他一样,拍了拍他的脑袋:“我早就知道了。”
盲音从就与他讲,昆仑山、思无邪里有个叫宁长渊的上神,骁勇善战,顶天立地,与娘亲是旧相识。娘亲从未过他一句坏话。
“哥哥,我去思无邪前一天我等了你好久,等的我腿都麻了,我那时候我想着要是你肯来见我我或许就会放琴川谷一马。可是你一直没有来。”他自嘲一笑,“我从修罗鬼道回来的时候给你写信,一心一意只想报复你,准备了三千黎骨钉......可是,你还是没来。”
三千黎骨钉,宁长渊心底猛地一颤。可是看见许世安却又问不出口。
许世安觉得四周的东西突然在飞速后退,眼前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了。他突然有些害怕,修罗鬼道的那些惊恐岁月又重蹈覆辙。他牢牢握着宁长渊的手,像是抓住最后一棵救命稻草,他在心底无声的呐喊:哥哥!这里好黑啊,好多恶鬼,他们追来了追来了!我好怕我好怕啊!哥哥......
少年的瞳孔越来越涣散,体温低的可以忽略不计。
最后一刻回光返照,少年混沌的视线突然清明起来。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宁长渊,喃喃道:“我不后悔。”
宁长渊不明白,他不后悔的究竟是前世犯下的种种过错,还是这一刻。
双手落地,手掌无力摊开,一朵干枯的紫色鸢尾花从他袖间飘落片。宁长渊伸手去碰,刚刚碰到,那朵紫色鸢尾花就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