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水深火热 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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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渔翁死死盯着冒烟的火铳, 手臂徒劳挥着,如断线的风筝坠入湍急的河水中。花白的头颅在水面浮动两下后,徐徐沉入河水中。

    三琯惊魂未定, 扒在船舷上看:“死了吗?”

    程云回过头, 脸色有点难看:“先不必管他死了没, 咱们这里恐怕有个问题更麻烦。”

    船桨没了。

    斗间两只船桨不知什么时候掉入河水, 既没有撑船的渔夫,也没有撑船用的桨, 只剩下孤舟一叶在水流中摇摇欲坠。

    船身很快就开始失控,流水拍在船舷激起雪白浪花, 晃得人站立不住。水花拍在船篷上, 咚咚作响。

    没了船桨, 面前是冰冷的河水,两人此时近乎无计可施, 只能眼睁睁看着船头慢慢倾斜, 偏离了朝对岸驶去的方向。

    “抓紧了!”程云脸上全是水,半个身子挂在船舷外。

    三琯紧靠在他身旁,肩背撑在他腰上, 支撑着他用力。

    两人正在努力稳定船身, 忽而又一阵奔涌的激流了过来。船被得一震,霎时顺流冲开数丈的距离。

    船身速度极快, 猛地撞上了河面下的巨石!

    几乎是眨眼间,船身被撞得四分五裂。

    三琯坠入冰冷的河水中,厚厚的棉裙吸水下坠,像无底洞一般向下吸着她。她冷得脑袋发麻,屏住呼吸蹬掉了脚上的鞋,拼命往上划着水。

    正是焦灼时, 三琯后背一轻,程云也已拽着散落在水中的船篷游到她身边,揪起她领口将她扛上去。

    骤然出水,三琯眉毛头发上尽是冰霜,脸色青白如鬼。程云比她好不了多少,口中 不断呼出白气,勉强扒在船篷上。

    即将冰封的河水,水温接近于冰。他们就这样泡在水里,最多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会失温而死。

    程云冻得上下牙磕碰不断,生死关头,却还能保持冷静。

    他望一眼飘摇的船篷与河对岸的距离,握紧三琯的手:“…三琯儿,听我。”

    “我身强体健,又有内力护身,在水里冻上片刻无碍的,就当冬泳了。等一下,我喊一二三,你就拼了命地往岸边划水,懂了吗?”

    她当然懂啊。

    生死关头,能搏一线生机的操作就那么些。

    他不过是想用力推她一把,将她往岸边推远一些——而在水里的他,却会因为推她时发的力而被卷至湍流更深处。

    三琯眼眸一抬,不待程云喊出一二三,翻身便跃进了冰冷的水中,紧靠在程云身边。

    “你疯了!”程云怒吼。

    三琯握紧他手腕:“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没了你,我一人如何报师仇,灭窃国贼?独活又有何用?”

    她的嘴唇发紫,青白的脸上全是冰霜,借着船篷的浮力挣扎。

    程云不出心中是怨还是怜,咬牙潜入水里,撕掉了她的棉裙。

    两人一人一边,伏在船篷旁边。河水宽阔,水流湍急,无论怎么努力挣扎似乎都到不了遥远的河岸旁边。

    三琯已从一开始入水时的冻得发抖,到现在渐渐感觉不到身体发冷…

    她心里清楚,身体越是感觉不到冷,越是离死亡更近,不免有些绝望。

    可恰好就在此时,又一株虎尾兰自她眼前漂过。

    电光火石间,郑三琯脑中灵光一现。

    “云哥哥!”她大喊,“跟我来,去河中央!”

    她突然发力,拽着那船篷就往反方向游了过去,离岸边越来越远,离河中央越来越近。

    程云不明就里,焦虑万分,却也不质疑她,只是跟着她游过去。

    渐渐…

    他感觉不到身体的冰冷了。周身似乎被一股暖流包裹,温柔又炎热。

    程云心里暗叫不好。以往也曾听人过,被冻死之人临终前会产生幻觉,将“冷”错认为“热”,脱光身上衣衫,加速死亡的进程。

    难道自己此时便是如此?要被冻死了,所以才感觉到热不成?

    程云正在疑惑之中,三琯回过头来看他——露出了红扑扑的脸蛋,和渗着汗水的鼻尖!

    这不是错觉!

    他们此时身处的水中,不是冰水,而是热水!

    “虎尾兰只在盛夏怒放,绝不会出现在冬日的河流中。”三琯道,“所以方才我就想,这近冰封的河中生有虎尾兰,一定是因为有一股暖流!果然,两边虽是寒水,但有暖流自河中央经过。这也是石羊河迄今为止仍未冰封的原因。”

    程云亦十分欣喜:“…冬日暖流,明附近有地热。地热处多有硫矿,三琯,我们离睿太子藏身之地,似乎不远了!”

    两人一路行至陇西,原本奔阴山而去,却没想到竟因意外落水而有如此发现 。

    “阴山十方富庶,江湖传闻睿太子兵败前曾有卢燕宝藏。数百年来,不知有多少人曾进山探寻,都无功而返。”程云笑得开怀,“如今想来,大约是他们全都找错了方向?”

    阴山只是幌子。

    这石羊河,才是寻宝的真路线。

    两人此时都激动万分,若不是隔着船篷,几乎就要在水中相拥了。三琯眼中带笑,身子浸在暖流当中,却淘气地伸手去摸那一臂外的寒水,被冻得一哆嗦。

    两人已不急着往岸边游,只在温暖的水中扒着船篷顺流而下,想看看这地热究竟在何处。三琯方才生死边缘走过一圈,此刻泡在醉人温泉中,有种恍惚之感。

    方才冰水中她发梢结了冰,黏在头上十分不适。可她一手扒着船篷不能松开,只用另外一手去解开头发,颇有些笨拙。

    程云嘴角含笑,饶有兴味地看她片刻,看到她脸颊通红,抬眼睨他,才终于伸出手来帮她。

    两个人,两只手扒着船舷。

    另外两只手,一人一只,就在水中替三琯洗干净了她的长发。

    三琯抿唇笑:“…出来谁能信?命都不一定能保住,还给自己洗头发。”

    程云垂眸,也笑:“…但若命真的保不住,我一定很庆幸自己能帮你洗一次头发…”

    乌发划过指尖的感觉,像是她温柔的视线。

    三琯脸颊微红,分不清是因为暖流氤氲,还是因为他出的话。

    两人越漂越远,只在偏离暖流的时候划动两下。水中偶有巨石,避不开时,程云便会扒在石上,令三琯憩。

    就这样漂了足有一个时辰,眼前水域渐渐开阔,似是来到了一处平静的湖泊。水中央种着成片的虎尾兰,香气扑鼻。

    水温越来越热,湖面上腾起氤氲的白气。三琯热得额上冒出大滴汗珠,忍不住道:“前面怕是更热,不能再继续漂了。”

    程云点头,见水面平静,便推着船篷往最近的岸边游过去。

    渐渐,他脚下撞到了什么东西。

    程云一愣:“好像能踩到湖底了。”

    他探手朝下,摸了摸脚底撞到的东西。

    这一摸,让他的心骤然沉到了地底。

    他摸到的是一只骷髅人头。

    程云看一眼朝湖边游去的三琯,没话,只是屏住呼吸,一个猛子扎入了水里。

    他在水中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湖底。

    只见浅浅的湖底之下,纵横交错堆叠着成千上万的森森白骨,有成人的,也有孩童的。

    三琯此时也摸到了湖岸旁边。

    她欣喜地伸手,正欲撑着自己上岸,却突然缩回了撑在岸边的手。

    她低呼一声,低头看自己的手。

    只见掌心一片通红,疼得钻心,片刻后燎出大块水泡。

    三琯惶惶抬头,望着程云道:“云哥哥别过来,这岸边,烫得惊人。”

    程云恍然大悟,明白了这湖底的白骨从何而来。

    曾有无数人与他们一样到达这里。

    却因为滚烫的地热,而上不了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