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动之以情 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分离,直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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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之前, 三琯曾两次见过孤灯客大侠。一次是九方客栈初遇程云时,另一次则是江湖豪杰被困九方城内,李承衍与四皇子对抗助众人突围时。

    两次遇见孤灯客时, 她都与程云在一起。从九方城突围时, 她被程云背在背上, 还曾受孤灯客出手相助。

    来者是客, 何况曾有恩于二人。三琯正欲上前斟茶招待,却被程云在桌下捉住裙角, 轻轻一扯。

    她顿住脚步,再看程云一脸轻松的脸色, 就品出了点别样的味道。

    孤灯客的脸色十分凝重:“定王与王妃被害之后, 松江府大雨连绵, 连上天都在为王妃和定王哭泣…”

    程云微微一笑:“…本就是江浙梅雨天气,连日下雨也算不得什么。我自幼长在乡野, 只信拳脚, 不信上天。”

    三琯听得云里雾里,孤灯客在江湖中一向独来独往,武功更是卓绝过人。前几次相见都不曾提过与老定王的旧情, 为何此时要来他们这个药铺中叙旧?

    孤灯客脸色更沉:“…老定王去后, 松江府三十万百姓年年拜祭,每逢重阳, 祭品果酒摆满港口岸边…”

    程云垂眸:“人死化灰,再无踪迹。我既不信九泉之下有亡灵,更不信苍天开眼许来世,拜祭又有何用?”

    三琯眉头皱得更紧。为何孤灯客要让程云念松江府百姓的旧情?难道是四皇子或是李承衍到了松江府?要屠城?

    程云缓缓啜一口茶水,言谈之间满是拒绝之意:“前辈对我夫妻二人有恩,程云 本不该再三推辞。可四皇子既已对外昭告定王李承云已死, 我又立誓此生漂泊江湖,再不问朝堂旧事,无论夺嫡的到底是谁,都与我程云无关了。”

    桌上那锭黄金灿光刺眼。虽不知孤灯客到底为何要当了这客,两人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三琯亦都不愿程云再去淌这浑水。

    眼见孤灯客脸色越来越暗,三琯犹豫片刻,轻轻将那金锭推回孤灯客身边。

    “孤灯客大侠一生不问江湖中事,只与爱妻相携相守,从未分离。您应当比任何人都了解…我与云哥哥的心情。”

    她晓之以情,将心比心,声音温婉动人。

    孤灯客转头看她,眼中晦暗不明,隐约可见泪水。

    “你这模样,与我娘子年轻时十分相似。”他声音渐渐喑哑,“与她成亲时我曾立下誓言,此生永不相离,若有违誓,死生不复相见。”

    三琯有些动容,眼眶也渐渐发红。

    孤灯客垂下眼眸:“我欲生生世世与她相守,于是将她背在后背上,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分离,直至今日,足有三十九年。”

    “只是…”孤灯客脸色猝然一变,背上鼓起的罗锅眨眼间炸裂成无数破布碎片。

    那碎布飞溅速度极快,竟似一把把尖刀直入眼帘。

    程云大惊,万没想到上一秒还低声相劝的孤灯客突然发难,竟会对着两人出手。

    江湖人都对孤灯客背上的娘子十分忌惮——使得一手好暗器,在穿云弩现世之前,孤灯客伉俪的暗器天下无敌。

    金缕叶滑落指缝间,三琯下意识往后躲,却见碎布片落地后,从罗锅中跃出的女子面朝地面,直挺挺趴着,动也不动弹。

    而自己却背后一轻,竟被腾空提了起来。

    三琯猛然回头,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被孤灯客背在了后背上。

    好一出声东击西!

    人人都知孤灯客背上娘子使得一手好暗器,三琯和程云亦以为孤灯客出手后,会以暗器对两人攻击。哪曾想到孤灯客却只是用背上的娘子来吸引他们的注意。

    一招过后,他竟连背上的娘子也不要了,只顾抓着三琯逃走!

    孤灯客轻功亦是出神入化,眨眼间跃出数丈远。

    三琯回过神来,以拳为刃,立刻向孤灯客后背砸了过去。

    孤灯客头也未回,细瘦的手掌宛若利爪,牢牢箍住三琯的手臂,轻轻一扭。

    只听咯噔一声,三琯甚至未觉疼痛——双手却已经使不上力。

    这才发现孤灯客转瞬之间,卸了她两条手臂。

    双臂脱臼,毫无自保能力,三琯脸色惨白。

    孤灯客却只看了她一眼,苍老的眼睛中满是悲凉和伤痛,喑哑道:“…只是今日,就算违背了四十年的誓言,我亦不得不与吾妻分离。”

    “放心,我不会伤你。”孤灯客轻声,“你一句话提醒了我。将心比心,定王虽不会听我的话,去救松江府百姓。可若我抓了你,他便定要去松江府救你。”

    三琯这才明白过 来:“孤灯客大侠捉我,只是想让我们去定王故地,松江府看一看?”

    松江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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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孤灯客挟三琯跃出数丈远,程云纵身想追,望尘莫及。

    地上直挺挺趴着孤灯客的“娘子”,一动不动,程云眉头深皱,慢慢将人转过来。

    只一探手,他就意识到了不对。

    这“娘子”,轻得惊人。

    孤灯客纵横江湖数十年,无论何时何地都背着“娘子”,从不曾放下过。娘子妆容精致,衣着考究,足下三寸金莲巧玲珑,使得一手好暗器。

    只是从来都不曾开口话。

    亦从未有人见过她开口吃饭、喝茶。

    程云明白了原因。

    亦明白了孤灯客数十载未曾将“娘子”从罗锅中拆下的原因。

    只见那女子精致妆容之下,分明早是干尸一具。

    皮肤残损败蜕,骨殖脆弱得仿佛稍一用力就会被捏碎,五脏六腑空空荡荡,早被掏空。

    江湖传闻孤灯客力大过人轻功盖世,才能将妻子驮上数十年。

    可原来,他的妻子早已过世,被制成干尸数十年,才能毫不费力驮在背上。

    不是“娘子擅暗器”,而是暗器藏在娘子的尸身之中。

    孤灯客深情至此,爱妻溘然长逝后,竟用了此种方式让妻子与自己一生不分离。

    程云心头大震——可此时,为了引程云去往松江府,孤灯客连一生相守的妻子都不要了,到底是为了什么?

    程云犹豫片刻,强忍心中反感,将孤灯客的“妻子”扛上了自己的肩膀,循着方才孤灯客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正值青春年少体力最足的时候,背上又只是一具水分全无的干尸,本以为全力追逐之后,不出两日就能赶上。

    哪知道足足追了五日,却只能偶尔望见孤灯客带着三琯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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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三琯与孤灯客五日相处,一日比一日熟稔。

    入夜两人并不住店,只在野外露宿,最多不过两三个时辰便要上路。

    三琯不喊累也不喊苦,自手臂被卸过一次之后,老老实实跟在孤灯客身边,再无反抗举动。

    “你这丫头,倒有些出奇。”孤灯客沙哑着嗓子感慨,“也不哭闹,倒很乖巧。”

    三琯微笑:“大概是因为我被捉了好多次?心态都练出来了。”

    从荀远、李承衍到四季山庄,处处不由自主时时身不由己,倒真有几□□如浮萍的意思。

    眼见孤灯客脸色一日枯黄过一日,三琯甚至有些担忧:“一路上,只见前辈偶尔饮水,从不见前辈用过干粮,这样下去可撑得住?”

    孤灯客眉梢一抬:“你不怪我捉了你?反过来关心我?”

    三琯微笑:“了嘛,我被捉过好多次,所以…善意还是恶意,我分的出来。”

    “前辈对我没恶意,我知道。”

    不管有没有恶意,先戴高帽子总没错,三琯 甜甜笑,圆圆杏眼单纯又无辜。

    孤灯客睨一眼她,又看看身后:“只怪你情郎追赶得太紧。”

    他再站起时,腿已微微发颤,却仍是将三琯带在背上。

    “从沐川镇至松江府,有五百里距离。我跨山而行,不走大路,若是背着我娘子,五日足矣。”他伸手,轻轻拭嘴角,擦去隐隐血迹,“只是…丫头,你可比我娘子沉太多了。”

    三琯皱眉:“松江府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前辈连娘子都不要了,一定要我们去看?”

    若山川变色生灵涂炭,自故太子去后十余年岁月,昏君治下不都是如此?

    四皇子与李承衍两军相争,又能糟得到哪里去?总不至于坑杀百万俘虏吧?

    孤灯客却只是轻轻摇头:“…你可愿服定王李承云回到四皇子身边去?”

    回到四皇子身边,辅佐四皇子?

    难道李承衍和孤灯客有仇?又或者李承衍现在正在松江府,孤灯客捉她来是为了威胁李承衍?

    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再被用来胁迫威胁李承衍,甚至回到四皇子身边,再度正面与李承衍厮杀,三琯脸色唰地一下惨白。

    孤灯客见她神情,立刻明了,便只轻声叹息:“如此,你便必要与我同去…亲眼见上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