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以身殉国 今日我马革裹尸又如何?我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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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片慷慨激昂中, 早有侍卫牵马过来,程云在三琯的腰上轻推一把,稳稳将她送上马背。

    可他自己却并没有跟着上来, 只将火铳一并递到了她手中。

    三琯攥住他衣袖:“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他极温柔, 抚她脸颊轻声:“兵权还没有到手。”

    离开这四方皇城对他来, 并不算难事。可要抗倭救松江府百姓, 仅靠他一人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驻守沧水北麓的神机军只认当今万岁的虎符,只有兵权在手, 将在外君命才能有所不受。

    三琯懂。

    “你先走,我看着你。”程云。

    三琯一句话也不出来, 牙关紧咬一夹马腹, 离弦箭一般冲了出去, 数十守北顺门的侍卫紧紧跟在她身后,马蹄扬起一片沙尘。

    她跑出不远, 忍不住回头。

    第一次回头的时候, 她还能在帝星的熹光中看见北顺门下他静静伫立的身影。

    第二次回头的时候,中已升起薄薄的白雾,皇城如被笼罩在轻烟之中。

    她第三次回头, 再转身的时候眼泪扑簌簌落满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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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赣州城外, 齐王李承衍血战已有两日夜。

    两万湘军只剩下数千骑兵,驻守在赣州城外的灌丛壕沟中。土垒高高耸起, 李承衍 脸上满是黄土,静静等待倭寇炮火降临。

    倭寇的火门炮一点点推进,李承衍站在壕沟当中高举染血的金刀,神色凛然。荀远就站在他身边,□□上红缨随风飘摇,几乎分不清是不是沾满了鲜血。

    炮声响起, 他们亦驾马前冲,妄图以血肉之躯冲开火门炮的重重包围。

    数千倭寇引燃锥绳,一排排火铳冒出白烟。

    一个接一个的将领倒在前行的路上,战马受惊。

    李承衍紧紧攥着缰绳,俯身轻触爱驹的鬃毛:“莫怕,无论是生门还是死路,今日都有我陪你。”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肉香,马队穿插在战火之中。

    忽而身下一声悲鸣,他胯/下/爱/驹摇摇晃晃,侧着身子倒在了地上。

    电光火石间,李承衍紧咬牙关,踩在马背上纵身跃起,向前奔去。

    齐军与同样拥有火铳和火门炮的四皇子军队交战多次,以往不敌的时候,还有滚滚而逝的沧水,可以被当成后撤的退路。

    可是今日今日面对倭寇,他们撤无可撤。

    “火铳远距离才有用,待我们近身肉搏,必可将今日血债讨偿!”李承衍大喊,率先向离他最近的倭寇砍了过去。

    那倭寇个子虽,动作却极灵巧,口中哇啦喊着抛下火门炮,亦拔出身上长刀勇猛迎战。

    李承衍毫不退缩,手腕翻转,金刀耍得像一柄花枪,使人眼花缭乱。那倭寇脸上狞笑,还待再欲出刀,却被李承衍瞅准空档一刀刺中心脏。

    倭寇圆睁双眼倒地,可李承衍心中却连一丝杀敌的畅意都没有。

    茫然四顾,如他一般冲到敌人阵中的不过寥寥数人,绝大部分并肩作战的齐军都倒在了火门炮的硝烟之中。

    一人之力,如何抵抗得了千军万马?

    他奋勇杀敌,却救不了松江府黎民百姓。

    虎口猝然一痛,李承衍下意识低头,这才发现手中的金刀不知何时竟断裂成了两截。

    一截留在眼前那倭寇兵的胸膛,另外一截残刀却还握在自己的手上。

    天昏地荒,西风沙场。三军之士,身首支离。

    李承衍仰天一笑,手腕轻轻一翻,刀锋翻转,落在了自己的咽喉上。

    “今日我马革裹尸又如何?我李承衍以身殉国,此生无悔入汉家!”

    刀锋一点点用力,脖颈上冰凉的温度渐渐被鲜血温热,李承衍微微阖上眼帘。

    却有黑色的灰烬,仿佛从天而降的鹅毛大雪,一点点飘散在他身旁。

    “阿衍!阿衍!”

    有人在喊。

    李承衍猛然睁开眼,眼前灰烬寂然而起,黑雾腾空笼罩,仿若邯郸城前郑三琯火烧云梯往日重现。

    不远处,郑三琯脸上蒙着轻纱,定定站在黑烟之中。她身前不远,数辆驴车之中垒摞着一层层的木块,仿若邯郸城外的云梯被砍作无数段。

    火门炮轰然炸响,那木块被烧得焦黑,片刻之后竟似崩塌的积木,一层层塌陷下来。

    焦黑的木块顷刻间涅灭成齑粉。

    那涅灭的齑粉悬 浮在空中,黑烟弥漫,好似一无所遁形的天降巨网,久久不散。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邯郸城外。

    那一次,李承衍站在弥漫的黑烟之中,静静地看着郑三琯骑在马背上离他远去。

    而这一次,李承衍依旧站在弥漫的黑烟之中,静静地看着郑三琯骑在马背上。

    她一点一点地朝他奔过来。

    清风吹起她飘散的发梢,浓重的雾气之中,他只能看见她耳畔细碎的铃铛。

    仿佛夜空中璀璨的星光。

    他翻身坐上她的马背,揽住了她的腰肢。

    恍如隔世。

    三琯轻声:“十一,再坚持一下,一定要撑住。”

    撑住什么?他恍惚间低头,这才发现雪白的前襟早被鲜血染红,隐约可见肩上白骨。

    “放心。”他将下巴放在她肩头,轻声,“你胆如鼠,我就算是死,也绝不会死在你面前。”

    她握着缰绳的手不由一顿。若是迟来片刻,不可一世的定王李承衍就已在阵前自尽身亡,可是她面前的李承衍,却还硬是梗着脖子嘴硬。

    岁月不过弹指一挥间,在哪一个没有人注意的瞬间,他们就都变得如此彻底呢?

    三琯点头:“好。”

    “骗你的。”他口中忽而涌出鲜血,沾湿了她肩头,连声音都在颠簸之中变得支离破碎,“我骗你的…”

    “…能再见你一面,就算今日…今日撑不过去,我亦无憾了,三琯。”他声音虚弱,扶在她腰间的手一点点滑下,眼前阵阵发黑。

    三琯心头大乱,厉声道:“李承衍,你若是死在倭寇刀下,我还如何杀了你为我师父复仇?”

    “李承衍,你若死在赣州城外的壕沟中,我还如何提你首级去邯郸祭奠我师父?”

    他不语,喉头更是一片猩甜。

    三琯又急又慌:“阿衍,你若是死了…四皇子卖国求荣,还有谁能率领千军万马,保护华夏子民抗击倭寇?”

    他闭上眼,唇色渐渐泛白。

    她终于侧过脸,脸颊贴在他耳边:“你若是死了…哪怕没有死在我的面前,我听到你的消息,依旧会伤心的啊十一。”

    “所以…你还是别死了吧。”

    她哽咽的声音仿佛黑暗中的一束光。

    李承衍恍惚:“我害死了你师父。”

    三琯眼一热:“我比谁都清楚。”

    “你还是不想我死?”

    “……”

    久到离谱。

    他听到了极轻的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