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待宰羔羊 脑浆与鲜血洒满倭寇踏进溧阳……
定王率两万精兵负隅抵抗, 两日夜后不敌倭寇,赣州沦落。
湘军死伤惨重,定王李承衍亦身负重伤, 幸得援军相救, 一路西撤退守至宜春。
李承衍肩伤极重, 深可见骨。
三琯皱着眉头, 伸手探他额上温度:“我草药倒还学得勉强,医术却着实不精。倘若东方爹爹还活着, 能替你疗伤,你的伤便不会这样重。”
他躺在榻上动弹不得, 脸色因为发热而泛起不健康的潮红。连续烧了数日, 他的伤口始终不见大好, 三琯脸 上忧色渐显,已连续几晚睡不好觉了。
李承衍略抬眼, 啜了口她端来的汤药, 淡淡道:“放心,死不了。”
三琯抿唇:“…倭寇手中有火门炮和火铳,你却只有弓箭与穿云弩, 再下去也是鸡蛋碰石头。”
她想劝他与程云合作, 话还未完,却被李承衍断。
“沧水一别之后, 我一路南下去往潭州,将四万湘军尽数收入麾下。”他轻声,“程云不在,便是神机军有火门炮,我亦半点不怕。假以时日定能重回京师,夺回本属于我的一切。”
少年意气, 一路上纵有偶尔碰壁,总还是满怀着希望。
“直到松江府沦陷,我收到消息赶过去,却在溧阳第一次遇上倭寇。”
三琯垂下眼眸,默默替他额上换了一张冰凉的帕子。
李承衍浑然未觉,仍在淡淡地:“溧阳的倭寇不过是群流兵,约莫只有不足千人。可我四万湘军却折了近一半在溧阳城里。”
“火门炮轰塌了溧阳城墙,墙上的守军像熟透的葡萄,一个接一个坠落在地。倭寇点燃锥引,塞入火铳之中,燃烧的引线落在沾满了油的城墙上,火舌在眨眼的瞬间弹起。”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人肉被灼烧的香气。我们数日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饭,闻到那气味却忍不住作呕。”
李承衍缓缓闭上眼睛,眼角沁出了一滴泪水。
“我副将,秦家亲兄弟两人一起死在了阵前,长剑穿胸,同时穿透了两个人。哥哥从马上坠下摔断了腿,弟弟想救,不忍放弃断腿的兄弟。”
“张家父子两人也被屠尽,满门七子,最后竟只剩下一个身有残疾的女儿。”
世间有情皆苦,为情执着更是苦上加苦。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三琯泪如雨下:“值得吗?”
李承衍轻轻摇头:“没办法,三琯,我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天下子民被屠戮,如大草原上待宰的羔羊。
他的父皇也许的确算不上明君,可当李承衍将天下的野心藏在心中的那一刻起,他亦扛起了天下的担子。
“倭寇铁蹄所到之处无家不破,上至八十岁老妪,下至三五岁孩童,尽皆被蹂。”他的声音越来越涩,“我们一路所见所闻,无不骇人听闻。”
“溧阳城摇摇欲坠、火门炮几乎轰碎城门的时候,倭寇眼看就要闯入溧阳。定王妃不知何时爬上了高高的城墙,一袭红衣从城墙上跳了下来。在她身后,随军女眷一个接一个,为免受辱或跳下城楼或拔刀自刎,一共一百四十二人自戕。”
定王妃不愿受辱,宁愿以身殉国,脑浆与鲜血洒满倭寇踏进溧阳城的必经之路。
王家副将最是心疼妹子,眼睁睁看着亲生妹妹跳下城楼,怒吼一声冲向倭寇,挑穿了为首那将领的眉心。
可当火门炮再度开火,躲闪不及的王家副将却死在了四方排/射/的炮/弹/之下。
李承衍缓缓背过 身去,不让她看见他脸上的表情。
“其实也好。”他倔强地,“我其实很高兴,狡兔死走狗烹,王家势大,待我登基之后必要绞杀斩除。定王妃死在溧阳…也免得他日我登基后眼睁睁看着我收拾她娘家。”
这边是李承衍,明明难过心痛得连声音都在发颤,却还要背过身去平淡地着薄情的话语。
就好像阴山石壁中,他明明一口一口吞咽着苔藓,在三琯面前却还是要装成吃掉所有干粮的样子。
四万湘军,折去一半。王家将领纵有千般不是,自鲁北起事时便一路跟随他,却死在溧阳城的硝烟之中。
李承衍又如何会不心痛?
他不肯实话,她却什么都懂。
十余年青梅竹马一同长大,她早都能明白他只言片语中的情绪变化,明白他此时无法排解的苦楚。
她垂眸:“待你伤愈,率剩下的湘军直奔沧水。神机营中有火门炮,只有取得火门炮,你们对上倭寇才有胜算,否则无论多少次都会是鸡蛋碰石头。”
李承衍抬起眼:“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服我弃倭寇而不顾,攻神机营?”
三琯点头:“是。你强攻神机营,四皇子才会阵脚大乱,云哥哥才有机会拿到兵权。只有他手握虎符来到神机营,你才有机会拿到火门炮啊。”
李承衍冷冷道:“程云拿不拿得到虎符又与我何干?终我一生,都绝不会向你的云哥哥摇尾乞怜。”
语气骄傲又倔强,可是渗着血的肩伤又让躺在床上的他平添脆弱,恍惚间又似回到了承乾殿中那个真诚又天真的李承衍。
三琯有一瞬间的恍惚。
是拿他当承乾殿中的青梅竹马两无猜,还是当他是位高权重的齐王殿下,甚至当他是…并肩抗倭的战友?
她心情复杂地走出了李承衍的营帐,却被营帐外守候了半个晚上的荀远开口叫住了。
赣州一战,荀远新伤叠旧伤。
阴山雪崩时他受过腿伤,此时则多了一条长伤,从耳后一直蔓延到前胸。
三琯吓了一跳,伸手去摸他脉搏:“荀大哥,可有事?”
荀远却只是摆一摆手,声音温柔:“他可答应你去攻沧水神机营了?”
她摇头。李承衍不是不懂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可在他心中民生社稷最重,绝不会在倭寇肆虐的时候弃子民于不顾。
“既然如此,三琯,你答应我一件事。”荀远定定看她,眼中如水波流淌,流光溢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