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朱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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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望鹤听到方岐生那句近似挑衅的话,?气得发笑,嘴唇动了动,正准备开口骂两句,?却有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将他的那些还未能出口的话都堵了回去。

    “季门主是在我?”

    聂秋抬眼一看,屋檐之上凭空出现了好几个人影。

    十位饲酒女手捧酒坛,?半张脸都隐在瓷白的面具之下,露出另外半张美艳的脸。她们或坐或立,年纪轻的那个正吃吃的笑,?年纪稍大一点的则是麻木又漠然地冷眼旁观,?还有一些压根就没有往底下看一眼。

    她们并未站在段鹊的旁边,?而是隔了一段距离。

    毕竟周儒就在段鹊身侧,先不论这位魔教左护法和门主的关系,光他是男子这一点,这十位饲酒女就得避而远之。

    即使这些饲酒女的长相已经足够叫人惊艳,?所有人的目光却都是在中间那名女子身上。

    天下第一的美人,醉欢门门主,?妖女,蛇蝎,?堕落腐烂的花,?通通都是形容段鹊的。

    人们都她天生一副漂亮的皮囊,心却是黑的,?烂到了骨子里,无药可救。

    这些话,?段鹊通通笑纳。

    是“笑”,其实不是段鹊真的是笑着接受这些诅咒一般的话。

    她天生感情淡薄,看淡生死,?善恶不分,哭也不哭,笑也不笑,痛了或是欢喜了都是那副表情,人是活的,眼神却是死的,宛如拖着皮囊在人间行走的漂亮傀儡。

    段鹊长得好看吗?好看,让人恨不得想将她永远收藏起来。

    但是有人会真心喜欢段鹊吗?恐怕没有——周儒除外。

    没人会喜欢和一座冰雕在一起生活,更何况这位醉欢门门主也不是好相处的。

    曾有女子听了第一美人这个称号落在了段鹊身上,心里不服气,千里迢迢地跑到醉欢门去质问,醉欢门倒是没什么反应,见她是女子,态度就放缓了许多,来就来,来了就让你进吧。然后她进去见了段鹊,回去之后都是笑着的,全然放下心来。

    她那时候的是:“这天下第一美人,也就剩下这副皮囊了。”

    如何形容段鹊的长相?她只要往那里一站,无论是身处何地,周围马上就能安静下来。

    但是那张脸看久了之后,心头又会生出一股莫名的恐惧。

    毕竟,漂亮精致得都像假的东西了,又没有半点鲜活,很容易就让人产生不适感。

    现在这副漂亮皮囊就立在屋檐上,身着湘妃色的衣裳,袖口裙角处的薄纱如同海浪,起起伏伏,散开的时候很像盛放的罂粟花,暗纹流动,伴随着红绳串成的环扣在风中起舞。

    段鹊朱唇微启,毫无情绪波动,又重复了一遍:“季门主刚刚是在我吧。”

    季望鹤平生最不想遇到的几个人,魔教的黄盛,醉欢门的段鹊,还有神医萧无垠。

    他和黄盛都是那种嘴上不饶人的类型,互相又都不过对方,到最后总是吵到两败俱伤,口干舌燥不,脑子还疼,到了后来他们两个就会刻意避开对方,尽量不接触,要是实在避不开,那就干脆一句话都不,隔了八丈远,省得无意之间闹出些事端。

    而段鹊,季望鹤最烦的就是长得好看的人。上回偶然遇见的张妁也是,这次方岐生又带回来个聂秋,他现在心里烦躁得很,恨不得再去摔几个花瓶才痛快。

    除了长得好看这一点之外,他不想与段鹊碰上面,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季望鹤发现段鹊这个人就是个疯子,不讲理的。

    至于萧无垠,每次季望鹤想讨些药都得低三下四地点好话,他向来肆意惯了,受不了这种侮辱,可是萧无垠脾气怪得很,一有不顺心就把人扫地出门。季望鹤甚至都希望这位神医能是正道的人,至少好话,可偏偏萧无垠就是游离于正道和魔教之外,两边都不留任何情面,开心就医,不开心你就去死算了。

    季望鹤倒是想一走了之,但是对于他,乃至全朱雀门而言,珍贵的草药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就只好忍辱负重,匆匆地来了,换了草药,又匆匆地走了。

    好,头一位是很久没见过了,最后一位最近也没见着,季望鹤还以为自己最近能轻松许多,结果远在天边的醉欢门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魔教总舵。

    而且段鹊这副架势,摆明了是想让季望鹤难堪。

    季望鹤咬着牙,恨不得扭头就走,但是又顾忌这个一封信将他叫到总舵来的魔教教主。

    这人的口气差得要死,白纸黑字地写了句“滚回魔教”,盖了个长老的印章,明明也就是个十九岁的屁孩,端着副教主的架子,就跟扯了面招摇的大旗似的,偏要在他面前晃悠,给他添堵——看吧,到现在方岐生都站在旁边满脸嘲弄地看着他。

    要是现在扭头就走,反而着了方岐生道,中了他的激将法。

    思来想去,季望鹤还是决定硬着头皮留下来。

    他抬眼看向屋檐上的段鹊,视线从她身上扫过,然后又挪到周儒身上——不能对周儒下手,不然段鹊就会像上次那样发疯,但要是光对付段鹊的话,周儒也不会罢休——除了这两人之外,季望鹤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睛该往哪儿放了,因为这群饲酒女个个脑子都有问题,如果是男性,光看她们一眼都会被下狠手。

    季望鹤心里暗骂了一声:醉欢门这样的门派怎么还不毁灭!

    想了想,他的视线从屋檐上的醉欢门身上挪开,移向了下方的魔教众人。

    方岐生很快就发觉季望鹤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聂秋,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语气很差地提醒他:“季门主,管好你的眼睛,别看不该看的人。”

    就看两眼会掉肉吗?我看他管你什么事啊?季望鹤真是一肚子的牢骚没地方发。

    行吧,那就换石荒。

    下一刻,感觉到炽热的视线扫了过来,石荒立即往旁边走了两步,将白虎挡在身后,大白老虎好像能通人性一般,眼泪汪汪地往他腿上蹭了蹭。

    石荒眼神冷冷:“你再看一眼?”

    换安丕才。

    一向温和的安门主抬头望天。

    换玄武总行了吧!

    蹲伏在树梢上的玄武,在感觉到视线的瞬间,下意识地侧身,重新隐匿于黑暗之中。

    季望鹤,活了几十年了,头一次气到这种地步,气得都快感觉不到愤怒,沸腾的情绪反而降了下去,凝结成冰,将他浑身淋得透彻,总算是能冷静下来认真思考了。

    好歹是朱雀门门主,这一点局势他也是看得明白的。

    这么多年以来,季望鹤从来不刻意去和其他三个门派结交,他性子本来就孤僻古怪,从常锦煜那一任魔教教主开始,总舵与朱雀门的关系就一直都很差,季望鹤也没想着要从中协调。实话,当初副门主那个混账脑子一热,直接就对方岐生下手,他其实完全不知情。

    但是动手了就动手了,朱雀门的门主与副门主关系好,这件事所有人都知道,反正季望鹤早就看总舵不顺眼了,在副门主和前魔教教主相继死后,他就更加肆无忌惮,在方岐生孤身一人离开总舵、镇压四门的时候,派出了杀手,准备把这些麻烦事一刀两断。

    当然,杀手是没回来,计划也失败了。

    没有哪一个魔教教主是能忍受手底下的人对他起杀心的,方岐生自然也不例外。

    若是方岐生不对季望鹤下绊子,这才值得奇怪。

    如今的局势大抵就是:教主起了杀心;青龙门视而不见;白虎门冷眼旁观;玄武门一向都忠于教主,不必多提;而醉欢门受到周儒的鼓动,也插了一脚进来。

    方岐生算重新清洗魔教吗?季望鹤又想,不像啊。

    第一任魔教教主选择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这四门作为矛与盾,当然是有他的道理在里面,四门缺一不可,所以常锦煜即使因为方岐生的事情对朱雀门印象极差,也没有什么要将朱雀门逐出魔教的话,只是有意无意地将他们排挤在外了。

    方岐生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换掉自己这个门主,另选他人。

    想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之后,季望鹤重新抬起那张涂了好几层铅粉的脸,殷红的嘴唇动了动,吐出来的话倒是一向的尖酸刻薄,他直接问道:“方岐生,我看你是不是已经想着换朱雀门的门主了?既然都想过了,那就不必和我扯这些东西,有什么话就直。”

    周儒没想到他竟然会在众人面前摊牌,不由得有些紧张,上前一步,脚一滑,差点从屋檐上摔了下去,幸好段鹊及时地伸手拉住了他,这才叫他免于灾祸。

    段鹊道:“再等等。”

    虽然话是这么的,但是周儒已经看见段鹊的掌心中有一抹深黑滑过。

    是她所使的武器,比她的相貌更广为人知的,匿光令。

    醉欢门门主所持令牌名为匿光,饲酒女所持令牌名为藏芒。

    匿光藏芒,燃尽光明,复苏黑夜,这是醉欢门一直以来所推崇的。

    她们被称为邪道之中的邪道,不仅仅是因为暴戾无情,以血酿酒,还因为……周儒一想到段鹊被授与匿光令,在暗室中对着“那个东西”静候了几天几夜的模样,就感觉浑身发凉。

    那同样是让常锦煜都感到恐惧,坚持拒绝醉欢门加入魔教的原因。

    周儒忍不住牵住了段鹊的手,感觉到她的手指是温热的,这才放下心来。

    段鹊怔了怔,反手握住周儒的手,语气是冷冰冰的,很生硬地宽慰道:“没事。”

    刚一分神,再往下看去的时候,周儒就发现局势在霎时间扭转了。

    方岐生面对季望鹤,毫无愧疚之心,环顾了一番四周,心里有了底。

    既然季望鹤当着所有人的面,也不藏着掖着的,不和他客气,那他也不必留手。

    毕竟还是得在众人面前树立好威信。

    所以他决定现在就动手。

    用武力来解决一切口头上没办法解决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