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诡计
地窖内,?有一瞬间的寂静。
思绪翻飞间,方岐生就已经想好了万全之计。
这里,或者,?这个世界对于他而言太过陌生,他手中掌握的线索又太少,贸然将一切底牌都亮出来是最不明智的举动,?所以方岐生并不算将这些荒谬的经历告诉其他人。
玄武从来不会多嘴,所以,他暂时只需要解决黄盛就好。
方岐生将身形彻底从阴影中暴露出来,?看着黄盛,?用那种循循善诱的语气,?一字一顿地问道:“我问你,黄盛,我们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你难道不应该比我更清楚吗?”
确实,黄盛被他这句话一激,?情绪冷静了许多,明明他在一开始就提醒了方岐生,?自己叫他来可不是为了和他吵架的,结果没控制情绪的反而是他,?方岐生至始至终都很理智。
“我怎么可能忘记。”黄盛叹了口气,?走上前去,道,?“我们的目的是为了找回师父,虽然我一直都不愿意认同你,?但是我不得不承认,至少在这一点上我们达成了一致。”
方岐生敏锐地从他的话中找出了最关键的一个词,师父。
他们来这里是为了找常锦煜,?而这座神像,正是他们追寻师父踪迹的线索。
黄盛现在的年纪看起来也不大,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稍加思索就可以知道,这时候正是常锦煜的一年后,方岐生刚登上教主之位不久。至于具体时间,还需要一点讯息推断。
“既然已经下了决定,你就不应该被其他事情所牵绊脚步。”方岐生退到刚刚停留过的地方,指了指那张鹿角面具背后的字,道,“如果不是我登上祭坛,你可能永远发现不了这个地方刻着字,我认为你应该不是那种为了繁琐的规矩而放弃任何一条线索的人。”
黄盛确实没有想过要绕到神像背后去看,之前他来的时候,至少有五六个村民时时刻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想要做点动作也没办法,只能无奈地消了念头。
他没注意到方岐生的话突然变得多了起来,在他的印象中,方岐生的话一直很多。
眼见着黄盛的金鞭缠上雕像,借力跳起,轻飘飘落在了祭坛上,火急火燎地,就要绕到神像的后面去看,大有一副如果方岐生敢骗他,他就叫方岐生好看的架势。
方岐生趁他不注意,悄无声息地落了下去,几步走到唐琢面前,抬手止住唐琢的施礼,道:“之前一直没来得及问你,镇压四门的事情,如今进展得如何了?正道有何反应?”
虽然很疑惑教主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发问,但唐琢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禀教主,四门镇压后,正道的骚动逐渐平息,一直僵持的局面也有所改变,至于季门主那边,来过总舵,并且立下新的副门主之后,他的脾气收敛了许多,没有再像以前那样信也不回了。”
回是要回,不过语气很差就是了。唐琢暗想。
季望鹤竟然会松口,为什么?方岐生并未将问题出口,他已经得到了足够的讯息,能够确定现在正处于四门门主拜见教主又离开总舵之后,大概又过了一两个月的时间点。
再问下去兴许会引来黄盛的注意,所以方岐生只是颔首示意,没有再继续追问。
他回想起之前得到的线索,聂秋是魔教右护法,并且还和他关系亲密。
在这之前,换作任何一个人,对方岐生这些话,他都只会觉得荒唐可笑。
凭借他对聂秋的印象,他不认为那个神色有点漠然的大祭司,会贸然与戚潜渊作对,舍弃大祭司的身份,不顾聂家的安危,从正道叛逃……就为了过来当一个右护法而已?
方岐生不是没有考虑过将聂秋从正道拉拢过来。
毕竟是正道中,三位对魔教威胁最大的人之首,能拉拢过来自然是最好不过的,可惜他身份特殊,既是正道表率,又是皇帝钦定的大祭司,“天道眷顾之人”的名号就悬在那里,对他虎视眈眈,无时无刻不在暗中观察着他的人,可不止魔教,还有各方势力。
除此之外,还有聂秋自身的原因,他性情淡薄,鲜少结交朋友,关系稍微密切的也就只有温展行,不过方岐生听基本上都是温展行往聂府跑,从来没见聂秋主动找他的。
正道第三位对魔教威胁最大的就是温展行了,不懂变通,完全就是一条路走到黑的人。
如果要拉拢聂秋,还得考虑温展行,这就让方岐生很头疼了。
他曾在一次宴会后,婉拒了周儒的陪同,趁着聂秋一个人走出大堂的时候,端着酒杯跟了过去,踏过回廊,绕过寂静无声的花簇,在晦暗的月光下,喊住了这个正道的刀客。
聂秋顿了顿,回过身来,腰间的含霜刀发出轻微的声响,散发着能够让魔教的众人感到胆寒的凌冽气息,但他的目光只在方岐生的身后稍作停留,似乎是在确定他没有带剑匣。
方岐生确实没有带四时剑匣,他给足了诚意,就是为了证明了他今天不是来找麻烦的。
于是聂秋的手指也从刀鞘上放了下来,他放轻了声音,侧眸问道:“方教主有何事?”
那一瞬间,方岐生以为他可以用充足的理由服面前的人,因为聂秋看起来并不像排斥魔教的样子,至少还能够和他好好交流,他想,不知道聂秋还记不记得多年之前,他们曾在望山客栈见过一面,在短暂的同路后,又因为各自的原因分道扬镳,再无机会交谈。
但是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宴会的主人便派人请聂秋回去了,毕竟他可是坐镇的大人物,怎么能随意离开宴会……方岐生望着聂秋的眼神,隐约察觉到他走出大堂,只是为了有一星半点喘息的机会,或许只有寂静才能让他感到安心,但是自己却将这一点时间也剥夺。
来寻人的侍女越来越近了,方岐生只好后退几步,重新融入了黑暗之中。
聂秋很配合,甚至没有往他的方向多看一眼,应了一声,便走了过去,再不回头。
这就是方岐生第一次尝试,也是他最后一次尝试了。
之后,温展行罔顾了不成文的规矩,杀害青龙门门主安丕才,方岐生的师叔。
他怒不可遏,情绪沸腾到一个节点之后,反而逐渐降了下去,让他的意识清醒到可怕,他清醒地意识到,正道和魔教永远也不可能有互相理解的一天,直至死亡尽头。
随即,方岐生带着周儒,还有醉欢门的段鹊,在众目睽睽之下闯入了武林大会。
方岐生本来想趁此机会解决温展行,要他血债血偿,然而,聂秋用含霜刀挡的那一剑彻底将他的所有念想都粉碎,他只好夺走了那柄象征着头筹的玉剑,在所有人面前折断,像是要折断这些所谓侠义之士的脊梁——事实证明,他也做到了,用全身而退来明了一切。
安丕才曾过,他比起常锦煜来,心气不足,手段也不足以震慑正道。
但是安丕才死后,方岐生挑起了正邪两道的纷争,这世间是战场,鲜血是昙花,刀剑相交时的嗡鸣是号角,惨叫声是擂鼓,而他亲手将帷幕拉开,从此争斗便永不停歇。
聂秋受正道所托,跟随各方势力前往黄府,让黄盛葬身于烈焰,烧得辨不清面目。
于是方岐生就在后推波助澜,有意将线索提供给温展行,要这个自诩正义的侠客去看看他心中所谓的真实,到底从哪一刻变得虚假,要他和聂秋彻底决裂,互相怨恨难解。
他冷眼旁观这场闹剧,眼见着聂秋陷入死局,眼见着温展行成为新的替罪羊,他心里是没有任何动摇的,就像,他想,就像聂秋在他面前无数次染血的神情,冷淡的,漠然的,好像不是血沾在了他脸颊上,而是雨水落了上去,惊不起他眼中潮水的片刻震颤。
那是万念俱灰的神情,方岐生很熟悉,因为他每次面对清澈的溪水时就能看见。
不是觉得人命轻浅,只是因为麻木了;不是慨然赴死,只是因为没什么可以失去了。
现在,所有人都告诉方岐生,那个曾经与你缠斗数年未决出高下,比你更加熟悉你的宿敌,是你无比信任的右护法,是你愿倾心相待的枕边人,怎么不叫他觉得荒谬?
既然黄盛还活着,那么安丕才肯定还活着,兴许线索尽头的常锦煜也还活着。
方岐生想,如此不合常理的事情都发生了,那么,聂秋的事情好像也没那么难接受。
他委实很好奇,为什么黄盛明里暗里会替聂秋好话,为什么季望鹤在他的记忆中从来就没有松过口,却在聂秋成为了右护法之后,就连脾气都收敛了许多。
他还很好奇,为什么那个看起来无欲无求的大祭司,这一次会选择和他并肩而行。
黄盛仔细看完过后,从神像上跳了下来,落在地面上,很快就直起了身子,和方岐生商量道:“不就是一句‘镇昆仑,守玉楼’吗?我们不是早就从张双璧口中得知,此处与昆仑脱不了干系吗?这种刻字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现在最要紧的是从这些顽固不灵的村民口中得到一个最重要的消息,开启昆仑的钥匙在何处,常锦煜又到底进没进昆仑。”
方岐生承认,这世上竟然真的有比死而复生、和宿敌交往还要来得离奇的事情。
他很想问一句昆仑到底是什么,他又是什么时候和那个早就断绝来往的镇饿王友好相处的,以及,为什么要常锦煜在昆仑,黄盛口中的昆仑真的是他想的那个昆仑吗?
但是现在还不是问的时机,方岐生想,他刚刚的问题太多了,实在容易引起注意。
唯有一个办法获得黄盛的信任,最简单直接,那就是出能够解决问题的答案。
方岐生抬眼,重新看了看那尊枕在花簇间的神像,心里忽然生出一个主意。
“玄武,此处可有纸笔?”他问道。
唐琢回道:“禀教主,属下无能,之前的那封信还没来得及递出去……”
黄盛过的,这地方犹如天堑,如果不是当地人带路,根本不可能走不出去。
没想到,倒是在这种时候给他提供了便利。方岐生面上不显,将那封信从玄武手中要了回来,拆开微皱的封口,展开宣纸的那一瞬,他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念头,好像在偷看自己所写的信一般,是一种隐秘的感觉,当然,那种念头也就一闪而过,他很快便不去想了。
在他意料之中,是写给聂秋的信。
所幸少年时候的方岐生也不是个喜欢黏糊的人,信里只是将情况提了提,正好可以和方岐生现在所掌握的线索相对应,末尾又问了一句聂秋那边的进展,的东西都很正常,方岐生却能够轻易看出,这不是他正常写信时能够有的措辞,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股亲近。
玄武找来了纸笔,方岐生蘸了蘸墨,没有犹豫太长时间,提笔添了一句话。
“聂秋。”他如此写道,“不知我何时才有幸再与你共赏山色。”
黄盛过来的时候无意间瞥了一眼,五雷轰顶般的,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了看方岐生,问道:“你难道就是用这种技俩骗走聂秋的吗?这些话你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弯弯绕绕,所表达的意思不过就这么一句话,我想见你,你什么时候来找我。
方岐生不想他是从周儒给段鹊的信里学来的,他将信重新折好,递给玄武,再开口的时候就换了另一个话题:“你这里的人将这尊神像视作神明来供奉,那么,如果他们突然见到一个和神像的相貌分毫不差的人,你觉得他们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黄盛算是明白了,方岐生想利用聂秋,从这些村民的口中撬出些关键的东西。
他:“你是人吗?”
“我是。”方岐生将聂秋这两个字在心中默念了几遍,道,“至于他,我就不敢确定了。”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想,他可是有很多东西想从聂秋身上得到。
这所谓的,再亲近不过的关系,于聂秋而言,是最合适不过的枷锁。
作者有话要: 聂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