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染春光
陶染紧张地捉着贺南初的衣襟, 试图让他挪一挪。
她想看看他是不是受了很重的伤。
星月酒店的装潢是中式的,雕栏画栋。
连带着椅子也是实木。
可想而知,被砸一下会有多重。
再加上, 那两个男的, 多半是格斯雇来专门负责威胁恐吓的。
下手, 必定轻不了。
这么一想着,她的手心又全是汗。
“你伤得重不重?我们去医院。”
她仰起头看他的时候, 刘海被汗水浸湿在两鬓。
嘴唇被咬得惨白。
仿佛下一刻能哭出来。
贺南初把视线挪开,勾了勾唇角。
硬邦邦了句:“笨蛋。”
陶染还没能消化他那句笨蛋是不是在骂自己, 就看见门口那个男的举着椅子僵在那,将落不落的样子。
似是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动手。
她拉着贺南初的衣角往里扯了扯。
王燕这会也跟了过来, 她捂着凸起掌印的半边脸,气势汹汹地堵在门口指着陶染骂:“浪蹄子,这又钻谁怀里了?你给我出来!”
贺南初的目光从陶染面颊移开,微弓的背直起来,把她朝房间让了让,漫不经心地瞥了眼外面。
王燕对上那双眼倒吸口气, 态度当即软了下来。
和晏家生意虽然没做成, 但王燕也因此和贺南初过两次交道。
她自然记得这张脸。
王燕赔了个苦笑。
真的有人看到陶染去了晏家找贺南初,大家都以为这俩是个一夜情的关系, 谁能想到还能有个后续。
她转回身,用了十足的力气,甩在了自己人脸上。
“不长眼的狗东西,赶紧滚!”
刚刚还蛮横的两个男人带着巴掌印怔愣地互相对视一眼, 低下头连连称是。
这下子, 是他们三个人的脸上都带了巴掌印。
王燕慌了神, 弯着腰谄笑:“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改天专门给您赔罪。”
贺南初朝房里扫了眼,屋里还有不少客人。
他无波无澜对王燕:你先走吧。”
王燕心放下半分,以为这次的风波算是过去了,他对怀里的人也没多上心,她眉开眼笑地:“是是是。”
而后她听到轻轻巧巧的后半句,脊背生寒。
“这账,我们慢慢算。”
-
屋里的饭局就这么散了,大家都让他先去医院检查一下。
刚走出包房的那一刹那,贺南初的伤好像就突然开始发作,疼得站都站不住了。
陶染刚刚被护着,也没看清那椅子是抡到他哪里了。
是背上,还是腰上,还是腿上?
看着他一个人扶墙走的样子,陶染于心不忍,伸手搀上他的胳膊。
也不知道他到底多少斤,看着挺瘦的一个人,扶起来还挺沉。
她对这块地形挺熟悉的,最近的是新华医院,可是骨科不是强项。
第二人民医院骨科是不错,但是离这里得二十分钟车程,现在是晚高峰,也不知道得堵到什么时候。
那是去第二人民医院,还是新华呢?
陶染皱着眉头在那纠结。
“嘶——”
病患忍了一路终于喊疼了。
陶染的思路被断,转头问他:“你伤哪了?要不我叫个120过来吧?”
“不至于。”
陶染看着他牵着唇笑了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那个笑是强行挤给她看的。
那一下是替她捱的。
陶染更内疚了,她收回心思心翼翼地搀着他,直接和他商量:“你,一会我们去第二人民医院看看,还是去新华医院?第二人民医院的话有点堵车。”
贺南初轻笑了下:“垂着个脑袋,一路就在想这个?”
“这事很重要,一个远一些,一个更对症,”陶染本来想给他讲理,后来又觉得他是个病号得让着他,把选择权直接给他:“你去哪就去哪。”
“这听起来像是挑饭店?”贺南初顿了下接着:“那去新华医院?名起的不错。”
怎么这么不把自己的伤当回事。
陶染瞪了他一眼,没接他的话茬,接着低头在那纠结,到底去哪好些。
她推开饭店的大门,外面是呼呼的北风,刀子似的刮得她的脸有些疼。
忽然感觉到身上的分量更重些,他的身体又朝自己的方向压了压。
身上的热气腾腾地朝自己传过来,在这数九寒天里,也不觉得冷了。
他想必是站都站不住了。
陶染叹口气,终于想明白了这个问题:“也是,我们就去新华医院吧,我看你这样也去不了那么远的第二人民医院了。”
“……”
-
到了新华医院,陶染意外碰到了个熟人,冯盛。
他是萧橙前男友之一,为人彬彬有礼的,以前他们三个玩得不错。
她差点把这号人忘了,冯盛医术不错,刚好那天值班。
她把贺南初扶到椅子上坐着,当着冯盛的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介绍。
只是客户的话,冯盛可能不会太上心贺南初的伤。
陶染想了下指着椅子上的贺南初,对冯盛:“这是我最好的朋友。”
话出口的时候,陶染想起闺蜜萧橙那张无辜的脸,仿佛在指责她没良心。
她迅速又补了句:“之一。”
陶染:“他被椅子砸了下,麻烦冯医生帮他好好看看。”
听了这话,贺南初终于能自己坐直了。
他对陶染这个介绍置若罔闻,黑着张脸。
陶染看着他那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生出些抱歉。
好只是普通朋友的,她这给别人介绍是她最好的朋友,看来他又心生不满了。
这都是为了给他看病。
回头得好好和他解释下。
贺南初被护士带去里里外外的检查。
直到这会,陶染忽然想起来,她把陈家两口晾在星月饭店了。
后知后觉地赶紧发消息道歉。
他们俩在医院足足折腾了两个时。
冯医生把陶染叫到一边:“没什么大碍,都是皮外伤。就是椅子上估计有钉子,划了个不浅的伤口。”
“划破了?”她真粗心,一路上都没看见。
“嗯,挺长的。不过没事,送来的及时,消毒包扎了。”冯医生安慰他:“破伤风也了。”
陶染:“这么严重啊?”
“他这不算什么,有人被椅子砸到头才算惨,”冯盛见陶染一脸严肃,开始疏导她的情绪:“我上次来了个患者,脑袋直接被椅子开瓢了,满地的血,植物人。”
“……”
陶染想起自己被护住的瞬间。
他好像是毫不犹豫地替她挡下那一下。
如果椅子稍微歪一下,他不定也会被砸到脑袋,后果不堪设想……
都赛车手的反应速度最敏捷,也就是,那可能,不仅是他的本能。
而是尽管知道可能的结果,仍然选择这样做。
陶染低下头,心里头什么滋味都有。
再张口的时候,后怕的她声音多了点哽咽:“那他现在走不了路,是不是伤到神经了啊?”
他是被一路搀扶到医院的。
“这个……应该没事吧?伤到的是后背。”医生思忖了下:“也可能是疼的,毕竟背上有伤。”
“嗯……”
医生拍拍陶染的肩膀:“别太担心,他身体素质很不错,各项指标都很好,这点伤应该很快就能好。”
“嗯,谢谢您。”
这个时候,医生值班室的门开了。
贺南初扶着墙进来,目光在冯医生和陶染之间逡巡下,大爷似的:“喂,我检查完了,你送我回家。”
“啊,好。”陶染朝他点了个头。
冯医生把挂在灯下的X光片取下,放进棕色牛皮袋,递给陶染。
他笑着指着站她背后的人问:“这个,恐怕不是你普通的最好朋友吧?”
“……”当初萧橙和冯盛分手,就是嫌弃他没情趣。
这一句话就把陶染招红脸了,哪里没情趣了?
闺蜜要求可真高。
陶染硬着头皮答:“……是普通的那种。”
但不是最好朋友。
陶染接过那张片子,起身和冯医生道别。
话还没两句,余光就瞥见朝她走过来的贺南初身子晃了两下。
“哎——”她跑过去扶住他。
虽然医生没伤到神经只是皮外伤,那估计他走不了路是疼的。
陶染声:“你慢点走。”
贺南初顺势把重量压在陶染身上,像是没听懂一样,把在陶染手掌里的右臂抽出来,又朝前迈了一步。
像是要和冯盛握手。
可那一步,他好像没站稳,一个趔趄,为了稳住重心迅速把右手改扶在站在他旁边的陶染的腰上。
突如其来的手搭在她的腰上,陶染微不可查地僵了身体。
贺南初右手揽着陶染,吊儿郎当地盯着冯盛挑衅:“抱歉啊,我这没站稳。”
陶染低着脑袋,耳朵都红了。
刚没站稳,你现在稳了,你倒是收手啊?!
闺蜜前男友还在这呢!
冯盛笑笑,顺势:“那你们赶紧回家吧,这得好好养着。注意不要剧烈运动。”
剧烈运动,听起来怪怪的。
再配上刚刚冯盛问的那句你们是不是普通最好朋友,好像更奇怪了。
陶染也摸不准冯盛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她脸皮厚,反正萧橙大概率不再会和冯盛和好,她干脆的谢了冯盛几句,扶着贺南初走出医生值班室。
刚出了房间,她就从贺南初的手肘下钻出来,
毫不客气地戳穿他:“你能走的吧?冯医生都了你皮外伤。”
“啊,走不了,疼。”他欠欠地。
陶染狐疑地看着他。
“你知道的,我们来的是新华医院,所以那什么冯医生可能专科技术不够精湛。”他低头指了指自己的背:“虽然伤了背,可我腿也疼,可能伤到神经了,回头我得找家医院再好好看看。”
“再找家医院也行,”陶染忍不住为尽职的冯盛话:“但是冯医生是牛津医学院博士毕业,虽然这是新华医院,可他也不差。”
贺南初看着墙上挂着的医生简历,饶有兴致地问:“啧,那冯医生谁啊?你朋友?”
“萧橙前男友。”陶染简短地答,扶着贺南初还有些吃力。
“哦,”贺南初不动声色地把手收回来,面不改色地:“你他是牛津毕业的,我就放心多了。忽然觉得我腿也不疼了,刚刚那可能是心理作用。”
“……”
看着忽然可以健步如飞的贺南初,陶染抿抿唇。
他什么就是什么。
贺南初也是为了救自己受伤的。
她转了转手腕,没和他计较搀了他一路的事,转头和他道谢:“今天的事,多谢你。以后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到这个,”贺南初沉吟下接着问:“今天那是怎么回事?”
他正和重要客人吃饭呢,好的来找他要提前电话联系下。
可她就那样闯进来,他就不记得一桌子什么客人了。
脑子里只剩下过去找她。
“我把王燕了,她就找人我呗。”陶染拉着驾驶座的车门轻轻巧巧地。
“呵,女侠,你这是第几次架了?”
陶染这次没理他的冷嘲热讽,她人这事一点都不后悔。
被人当面指着鼻子骂,她忍得了就不是她。
瞧她不回答,贺南初偏过头继续问她。“她怎么你了,你人家?”
“到这个,我觉得我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陶染嘻嘻哈哈的。
“这……到底怎么了?”他收起调笑,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她我能接晏姝那个案子,是因为……因为……”她的声音越来越委屈。
因为她被他给睡了。
贺南初安静地等着她的话。
像是家长在沉默着等着孩子把委屈控诉出。
陶染偏偏抿着嘴,不再下去了。
“行,你不我也会知道。”贺南初把头收回来,把玩着她车上的挂件。
铃铛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我有的是办法知道。”
虽然他迟早会知道。
可那样难堪的话,她不出口。
王燕那样一句话,好像戳破了他们之间最后的平等。
现在,他是一个让人仰望的人了。
连她都要称他一声贺总。
是一个大家觉得需要费力巴结的人。
他不再是那个会逗她开心的少年。
他不再是那个会攒钱送她礼物的学生。
字字句句提醒着她,她现在已经不再和他有同样的地位和身份。
他们不匹配了。
他一向都不喜欢别人惦记着他,不喜欢不相干的人喜欢他。
陶染心情在此刻低落至谷底,她沉默半晌,终是张口:“不好意思啊,刚刚那样介绍你。”
她不该他们是最好朋友的。
贺南初怔了一下,捱了那么一下却也觉得值了。
他笑了笑,连眼尾都染上笑意:“良心发现,现在知道怎么介绍我了?”
陶染点点头:“嗯,知道了。”
贺南初又拨了下头顶的铃铛,晃出清脆的响声。
他惬意地仰在靠背上问:“那下次怎么?”
陶染脱口而出:“下次我就,我们是普通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