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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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随着一声尖叫, 顾迢倏然从浴缸之中站起身来。

    方徊来眼疾手快,扑过去抓起旁边的一条浴巾裹住顾迢,现在顾迢已完全忘了刚泡在浴缸中的自己还赤*裸着身体。

    方徊来往门边瞟了一眼。

    龚智心很自觉的推了推金丝边眼镜, 挪开了眼神,一副“非礼勿视”的表情。袁沅则一脸坦然的望着方徊来和顾迢这边, 一脸“老太太我什么没见过”的霸气。

    方徊来心里:……竟无法反驳。

    顾迢急急忙忙爬出浴缸, 因太过焦虑而脚底一个滑,方徊来赶忙搀住她。顾迢拖鞋都来不及穿, 就冲出浴室,急急忙忙换衣服。

    方徊来什么也不问, 跟着顾迢换衣服。

    方徊来几乎和顾迢同时换好了衣服, 拖起顾迢的手就往大门口走,顺手抓起门口的一把车钥匙:“走。”

    顾迢颤抖的声音只挤出了一句话:“仁心医院。”

    方徊来点点头, 一个漂亮的漂移, 开着车滑出车库, 在平时堵爆、夜里罕见空了几许的马路上一路飞驰。

    方徊来有车, 只是她平时从来不开。按照她懒洋洋的性格, 皇后娘娘的地位, 自然是有人服侍看起来更合适。

    但是此时,顾迢看着方徊来单手熟练开车的侧影, 刚才慌乱到爆炸的心里, 突然生出几许安定感。

    方徊来单手开车的原因是, 她的另一只手, 把顾迢颤抖不已的手牢牢握在掌心里。

    她的嘴里没有一句“没事”,可是她所有的处事方式、所有的动作,都在无声的告诉顾迢——

    “游姐姐在这里,没事, 不要怕。”

    顾迢恍然间生出一种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她还是那个美丽又强大的方徊来,过去的那些事都没有发生过,她还是仿若没有一丝裂纹的无暇白璧。

    随着车身一抖,顾迢的眼神顺势向左望去,方徊来握着方向盘的左手腕上——如果细心去看的话,真的有一道极浅极浅的痕迹,不经人提醒的话,很难发现。

    但是此时顾迢看到了之后,只觉得这道极浅的痕迹在她眼里看来,触目惊心,她几乎很难相信自己与方徊来朝夕相处了这么长一段时日,竟然没有发现。

    顾迢忽然很想抽自己一个

    大嘴巴。

    “轰——”也许是瞟到了顾迢的表情,以为顾迢太过担心电话里齐湘所的事,方徊来又踩了一脚油门,把顾迢的手又握得更紧了一些。

    方徊来从来都是这样,什么都不,可是什么都做了。甚至顾迢不用开口,她就会在一切风雨降临的时候,本能一般挡在顾迢的身前。

    顾迢的眼眶有点发热。她此时觉得抽自己两个大嘴巴都不够。

    车子轰鸣着开到仁心医院门口,方徊来一脚急刹猛地停车,简洁的对顾迢:“你先去。”

    顾迢点点头,慌忙的下车,脚步踉跄着向着医院大楼里跑去。方徊来调转车头向着地下车库开去,自己去停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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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梯等得太久,顾迢一路跑到四楼的护士站,也不知道被楼梯绊了几次,全凭身体的本能调整才没有跌倒。

    顾迢气喘吁吁的拉住一个护士问:“手、手术室……”

    护士指指右手边的一个区域,顾迢道了谢,急忙跑过去。

    手术室亮起“手术中”灯光的门口,一个熟悉的胖乎乎的身影,印入顾迢的眼帘。

    那是齐湘,正来回焦虑的踱着步。

    顾迢冲过去一把抓住齐湘的手,用力到指关节发白的程度,颤声问道:“怎么样?”

    齐湘眼看着顾迢脸色苍白、出了一脑门子汗,赶紧先把顾迢扶到走廊边的椅子上坐下,然后才:“现在还不清楚,要看手术结果。”

    顾迢愣愣的坐着,一双平日里总是嘻嘻哈哈不正经的眼镜,此时空白失焦,完全失去了神采。

    刚才不觉得,这会儿坐下了,顾迢才发现自己刚才急着换衣服的时候,根本没来得及擦干身上的水渍,此时她的衣服粘哒哒的粘在身上,让她觉得好沉又好冰,浑身难受得紧。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来,顾迢还是低着头,唯有齐湘抬头看去——

    是方徊来。

    作为娱乐圈从业人士,齐湘当然认识方徊来。但是她从来没有见过影后方徊来,只是看过无数她拍摄杂志封面的硬照,和无数她参加电影节活动、连通稿都不用买就出现一堆“艳压”描述的现场照。

    此时齐湘甫一见到方徊来,愣了一下。

    方徊来和那些照片上不太一样,甚至和录《她们有戏》时化淡妆的模样都不太一样。此时她完全不施粉黛,一张素颜的脸竟比上过粉底后看起来还要再白几分。她穿着一件有些湿的黑色衬衫,一头来不及吹干的墨色头发随意披散在肩头。

    这样的美,比那些“艳压”照片上的美有过之而无不及。

    齐湘也算把娱乐圈里大大的美人都看了个遍,此时仍觉得心惊动魄,一瞬明白了所谓“真美人”的定义。

    齐湘发现不施粉黛的方徊来,看上去少了几分冷傲,多了几分柔和的色彩。她走过去坐在顾迢的身边,也不话,只是伸手揽了揽顾迢的肩膀,让顾迢此时已完全脱力的身子靠在她身上。

    然后齐湘明白了,方徊来身上的这抹柔和色彩,其实不在于她化不化妆,而在于她此时面对的是顾迢。

    “怎么回事?”等顾迢稍微缓过来一点了,她哑着嗓子开口问:“她为什么这么晚还要出门?”

    “怪我多嘴。”齐湘的脸上满是愧疚:“她电话来问你今天录节目的情况,我告诉她你今天淋了雨,但没什么事,她还是不放心,离家不远有一个24时开着的超市,她去买只土鸡,炖了汤让我明天偷偷给你送去。”

    顾迢的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流,方徊来很想伸手去接住。

    齐湘继续:“也不知怎么的,挂了电话我始终心神不宁。过了一段时间,我放心不下,正准备再给阿姨个电话,没想到阿姨的电话就来了,我接起来一听,却是医院来的,是阿姨出了车祸倒在路边,被一个路过的好心人送到了医院,医院刚才给通讯录里的女儿电话没人接,这才找到了我。”

    “傻不傻……”顾迢低声喃喃自语,声音低到紧挨着她的方徊来都没有听清。

    “你什么?”齐湘问?

    “傻不傻!”顾迢突然咆哮着大吼。

    齐湘瞟了一眼护士站那边的动静,赶紧安抚顾迢:“你先别急,医院里面不能喧哗。”

    顾迢一边哭一边抽抽嗒嗒的:“太傻了,她以为炖一碗鸡汤,就能弥补我经历的所有事吗……她现在对我这么好,好到过分的程度,就能让那些事通通都没有发生过吗……”

    顾迢痛哭着把脸埋进一双手里:

    “她为什么……为什么不从深渊里早点挣脱出来……”

    方徊来脊背笔挺的坐着,她很想揽过顾迢的肩,但她没有动。

    她实在不知道此时她能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去拥抱顾迢、安慰顾迢。

    如果那些事没有发生的话……

    方徊来惊讶的看到,一滴一滴的水,滴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方徊来迷茫的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以为是空调风口滴下来的水,那里却什么都没有。方徊来又摸了一把自己的脸,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不要哭。”一叠洁白柔软的纸巾,递到了方徊来面前。

    方徊来怔怔的抬头望去,是龚智心,一脸难以描述的表情站在她面前。

    龚智心的身后,是拄着拐杖的袁沅。

    刚才方徊来停车时,袁沅来电话问顾迢这边的情况,方徊来简单了,袁沅就让龚智心开车载着她过来了。

    方徊来跑出停车场时还接到了另一个电话,是来送指甲刀的助理,敲了门家里没人应答。

    “送你了。”方徊来苦笑着回答,心里想的是:莫非这也是天意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天的意思好像并没有改变。

    老天并不想让她们在一起。

    “怎么样了?”袁沅向齐湘问话的声音,断了方徊来的思绪。

    齐湘言简意赅的介绍了情况,袁沅点点头,由龚智心扶着坐在了走廊对面的椅子上。

    众人一起等待着手术结果。再无一人话。空气里弥散着压迫到人心脏发紧的气氛。

    那时顾迢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很奇怪的想法——

    “让你用永远失去方徊来的代价,换你妈妈好起来,你愿意么?”

    顾迢的心一阵抽疼。

    她无力的摆摆头,想把这个想法从她的心里和脑子里驱逐出去。

    可是那个问题,不断的回荡在她耳边——

    “你愿意么?”

    “你愿意么?”

    “你愿意么?”

    顾迢快要被逼疯了,在这静到让人压抑的走廊里,她想大叫,想撞墙,想做一切可以发泄的事。

    正当顾迢的心中天人交战、濒临崩溃边缘的时候,她突然看到对面的齐湘急急的站起。

    顾迢茫然的顺着齐湘视线的方向望去,这才看到“手术中”的灯光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穿着手术服的医生走了出来。

    “顾萍的家属?”医生问道。

    “这里这里。”齐湘赶忙跑过来扶起顾迢,向着医生走过去。

    顾迢在齐湘的搀扶下,跌跌撞撞走到医生身边,艰难的问道:“结果……如何?”

    今晚发生的事太多太多了,顾迢觉得自己的大脑早已停摆,现在处理任务问题都要慢半拍。

    医生摘下口罩,顾迢敏感的捕捉到,医生脸上的表情是欣慰而不是愧疚。

    顾迢双腿一软,竟然径直坐在了地上。

    正远远等着的方徊来急忙跑过去,和齐湘一起扶起顾迢。

    医生:“手术很成功,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但我还是建议留院的这段时间,给病人做一个全面的身体检查,以防有什么隐患。”

    “应该的应该的。”齐湘替顾迢答道:“医生您辛苦了,真是太感谢您了。”

    医生点点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今晚只能留一个人陪夜,其他家属都先回去吧。”

    一天不知做了多少台手术、也早已累到极致的医生,拖着疲惫的步子走远了。

    虽然的是守夜,但此时的天都已快亮了。

    顾迢对齐湘:“湘姐,你先回去吧,我留在这里。”

    齐湘知道这时劝顾迢回去休息是不可能的,于是点点头:“我早上再来。”

    方徊来一直站在一旁望着顾迢,顾迢却低头不看她。

    龚智心走过来拉方徊来:“我们也走吧。”

    方徊来咬着唇不话。

    袁沅也开口劝道:“游,先回去吧,你现在留在这里也没有用。”

    方徊来还是不话。

    直到顾迢低着头,还是不看方徊来,却对着她:“你走吧。”

    一瞬间,方徊来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解脱还是失落。

    方徊来变成了一个没有灵魂、没有思想、没有力气的被抛弃的破布娃娃一般,任由龚智心拉着她离去了。

    袁沅拄着拐跟在她们身后。

    直到这时,顾迢才抬起头,望着方徊来和龚智心离去的背影,耳边再次回荡起刚才一直盘旋在她心里的问题:“让你用永远失去方徊来的代价,换你妈妈好起来,你愿意么?”

    继而是龚智心那冷漠到讽刺的声音响起

    :

    “你就没注意到她的手腕上有一条淡淡的疤?你自己她这几年会不会过得好?”

    随着方徊来的背影越来越、越来越,彻底消失在了顾迢的视线中——

    顾迢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了一片虚空。

    护士温柔的声音响起:“顾姐,您母亲已经送回病房了。”

    顾迢深吸一口气,把眼眶里的眼泪憋了回去,不再对着方徊来的背影停留,跟着护士向着病房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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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静谧的病房里,只有心电监护仪“滴、滴”的声音规律的响起。

    顾迢没有开灯,就着心电监护仪屏幕微弱的灯光,量着妈妈的脸。

    顾迢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久没有这样好好看过妈妈了?妈妈跟她记忆中的既定形象相比,竟然苍老了这么多。

    鬓边的白发多了好一些。额头上的抬头纹,嘴角的法令纹,都深到像一道道的沟壑。

    加上因车祸产生的外伤,让此时的妈妈看上去鼻青脸肿,跟优雅、美丽、恬淡这些形容年华老去的女子的词,毫无关联。

    妈妈的人生,好像从来跟“岁月静好”这四个字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顾迢摸过妈妈夹着监护仪指夹的手,把脸埋进了妈妈的手里。

    顾迢的眼泪顺着妈妈的指缝,一滴,一滴,很快把洁白的床单染湿了一大片。

    作者有话要:方大魔王开车的样子有点A!=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