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星球
从唐青秧的学校出来之后唐玉树发动着车问林瑯:“书店在哪里?”
“什么书店?”林瑯没想起来。
“你不是要去书店吗?”
“哦,那个……”是林瑯当时随口乱编的一个行程,结果被唐玉树当真地记下了。所以遭到问询之后林瑯卡壳了起来:“呃……也不是非要去书店,只是计划来着……就想散散心,反正没事儿做。”
唐玉树跨上车,列出行程选项来:“那我带你去附近商场玩看看?商场应该都有书店。要是没有书店的话我就带你去游戏城——台球你会吗?不会我教你。不想学啊——那街机?也有抓娃娃。地下室有冰场,可以玩儿冰刀。”
听起来都是很贵的项目。林瑯摇头:“算了,没钱。”
“我请你啊。”
“别了。”
被林瑯全盘否决掉了提案,唐玉树仰望天空演起苦情戏来:“不好哄啊!”
逗得林瑯忍不住笑了。
“不然回学校吧。”
“别啊,好不容易出来噻——坐我车害怕吗?”
“不怕啊。”
“那我带你兜兜风——兜风,不用花钱。”
“……”
“抱我抱紧点儿——抱我,也不用花钱。”
“……”
好像比刚认识的时候……“油”了一点——林瑯哭笑不得地在心底对唐玉树这么评价道。
唐玉树在前面不知道在哼着什么歌,脑袋点着节拍,好像很开心的样子。
因为被下了指令,所以林瑯的胳膊不得不环抱着唐玉树,可是又生怕碰到唐玉树的腰,于是只能把胳膊以一个很别扭的姿势向外摆开。躯干也不敢再向前倾……距离太近了,虽然自己不是女孩子没有胸部,可真要贴上去,估计会很觉得别扭……
大约是察觉到了林瑯刻意维持出来的距离,唐玉树喊了一句:“这样不安全!”
林瑯没听清:“哈?”
——隔着两个头盔,于是两个人的交流变得格外困难。
唐玉树再重复了一便,林瑯还是没听明白。索性唐玉树趁着车速不快时轻轻点了一下制动,被惯性速度绑架着的林瑯就这么无助地撞到了唐玉树后背上。
迅速回正了身体。林瑯正因前一秒的“紧密接触”面红耳赤时,唐玉树又刹了一把车,于是林瑯再次撞到了唐玉树后背上。
接着唐玉树便跟惯性一起狼狈为奸,反反复复地作弄起了林瑯。
林瑯吃不消这迅速累积起而的羞赧,把头盔风镜扶起来,冲唐玉树喊:“你做什么!”
车子也经过几次减速,正好停在了一条人行道前。
唐玉树也把头盔风镜扶起来,转过头:“教训不遵守行车安全的孩子。”
不只“油”了一点点——林瑯咬牙切齿。
绕过几条街就上了三环。
接受过“教训”的林瑯也不再客气——心安理得地把唐玉树抱得紧了一些,就这么安静地任他把自己载向一个不得而知的目的地。
唐玉树行车很稳当,所以坐在他身后时,林瑯一点都不害怕——其实林瑯本来也不害怕。之前唐玉树要载自己却被自己已“害怕”为由拒绝的时候,只是单纯地不想和他接近而找的借口而已。
时至今日两人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短,一方面归因于唐玉树那毫无章法却破坏力极大的攻城掠地,另一方面……林瑯也清晰地知晓:还得归因于自己那看似坚固实则破落不堪的脆弱城防。
林瑯又觉得无比悲凉——这场“战役”的残忍之处在于:对手并不贪慕你这座荒芜的王城,甚至只是从你的领地借路而过,可他脚下生风,那点风……就足以摧垮你赖以生存的城邦。
就这么放空着,林瑯的视线里,诸多人间风物一闪而过。
车站,河滩,村落,农田。
而唐玉树好像一直在唱着歌。
仔细听都听不到。可通过身体紧贴的地方,却感受得到那一句一句的震动。
他又危险,又引人瞩目——全然是神明的特质。
而曾有过瞻望神明的人类,妄想筑造通天巨塔,妄想与神明并肩。
林瑯记得那故事的末端,人类落败,四散而逃。
-
骑行的整段路程历经差不多两个时。
唐玉树断然不知这两个时里乖乖坐在后座的林瑯,脑子里构筑起了多么宏大巍峨的世界观,又萌生出了多么悲壮无助的情绪。
只把车子开进一处独栋庄园里,等林瑯落地,自己也下了车,停好“大虎”。
“累吗?”
“不累。”
“爽吗?”
“……”
唐玉树摘下了头盔,剥离开后背上被汗洇湿的T恤,又拍了拍林瑯前胸的一片深色:“这怎么湿了……是我的汗吗?”
林瑯把头盔摘下往胸口一挡,侧过身去。“这是哪儿?”
一楼走出来一个老爷爷,冲两人所在的方向喊:“是大羽吗?”
“爷爷!是我!”唐玉树向老人所在的方向做了回应,然后冲林瑯挤眉弄眼:“我,叫‘大羽’——没骗你吧?”
“这里是你爷爷……家?”
“对。我亲生爷爷。”唐玉树措辞怪怪的。
“这里是哪儿?”
“龙泉山。”
跟着唐玉树一道进了一楼大厅里,林瑯才发现这是一个庄园型的酒店。前台有客人在咨询,还有游客们来回出入。唐玉树则正跟他爷爷在客人招待区拿方言叙话,林瑯看过去,与老人对上了眼。
老人看着林瑯,向唐玉树发问:“陈逆怎么长得好看了?”
“爷爷,他不是陈逆——他是林瑯。”
“新娘?谁的新娘?”
糊涂的唐玉树被糊涂唐爷爷绕了进去:“我的。”
林瑯看那爷孙俩一人一句废劲却开心的沟通场面,情绪渐渐舒朗。
“林——瑯。”唐玉树一字一顿地教着老人。
林瑯也礼貌地上前去,跟唐玉树爷爷招呼:“爷爷,我叫林瑯。是唐玉树的同学。”
“林——瑯。”爷爷跟着重复,可“l”和“n”还是太让不会普通话的四川老人为难了。
酒店前台的接待应对完了那厢的客人,走过来跟唐玉树招呼:“仗着自己是少东家就不预定——这下好了:现在是国庆黄金周,民宿今天客满。我只能给这个哥开一间大床房。”
接待口中的“这个哥”指的是林瑯。
“生意这么好啊!”唐玉树乐呵呵地:“大床够了。我俩床都挤过。”
林瑯后脊一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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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瑯鲜少有在外面过夜的经验。
如果是非去不可的行程,纸尿裤是一定要带的——哪怕近来遗尿症再没复发。
可是今天这个行程……是唐玉树给林瑯的“惊喜”。
“惊喜?”
“对啊!今天天气好,带你上山来就是算带你看星星的——城里都看不到星星。”
“住在这儿吗?”
“对啊。”
“你怎么不早?”
“早还能叫‘惊喜’吗?”
“……”至此,林瑯还没有很喜欢这个“惊喜”。
晚上唐玉树的爷爷招待了一顿硬菜,吃饱喝足后两人回到房间里休息。
10点多的时候唐玉树从床上一跃而起冲了个澡就出去了。11点多的时候唐玉树终于忙活回来,把坐在床边无聊到盹儿的林瑯喊醒,兴冲冲地拉着林瑯上了顶楼天台。
吹着晚风林瑯站在天台四下看去——近处是龙泉山下的乡野灯火,再远点是车流攒动的成都城,再远处是一片群青色,地面与天际模糊掉了边界,开始闪烁起稀疏的星星,再往上延伸,接连起一片星河。
拉回视线,唐玉树守着一个看着就很贵的望远镜,那望远镜接着一台电脑,电脑屏幕上有一颗硬币大的图案。
林瑯走近了看屏幕上那颗“硬币”,看了半晌,来了兴致:“这是……木星?”
“好不好看好不好看?”
“好看——我第一次亲眼看到木星!”
“你来这儿看你来这儿看!”唐玉树招呼着林瑯站到天文望远镜的镜头边:“电脑屏幕上看都不够爽,你肉眼看——”
林瑯照做,凑到镜头上去看。
那颗传中巨大无比的气态大恒星此刻在镜头里只有的一颗,一动也不动,不像高中课堂上老师播放过的3D建模,不转圈,也不游移,就默默地待在那里。
“真的很好看!”
“是吧!”
因林瑯终于生起的兴致,而一并变得更开心的男生兴奋地如同了胜仗一般,握拳锤了一把空气,接着就满地乱跑。
跑了几圈就又回到林瑯身侧,也把头一并凑了上来,无意地、轻轻地,撞到了林瑯。
“我就知道你会惊喜!你看它,像不像一颗檀木珠子?你看它身上那个疙瘩!那是一阵比地球还大的风暴。咱俩要是飘进去,瞬间就被撕成一节一节的了!是不是很浪漫?”
“很浪漫……”
林瑯看着那颗的星球,又没忍住看了一眼唐玉树。
男生的注意力很集中,眸子里有亮亮的光在轻颤。林瑯注意到唐玉树的睫毛很长,眨眼时,仿佛可以扇动起细的气流,那气流落在自己心头上,怕是也会形成一阵毁天灭地的风暴。
那之后唐玉树又给林瑯找到了土星——那个有着一圈光环的大行星。
那个大行星不远处,唐玉树还找到一个很的亮点,很,但能看清楚。
看到了吗?
那是什么?
那叫泰坦。据,人类在上面不需要穿宇航服。
好美。
美吧。
-
两人一直看到凌,才在电脑电量告急之后不得不收摊。
把电脑还给接待,两人回了房间。
跑累了的唐玉树重重地把自己摔在床上:“开心吧!”
“嗯。”林瑯揉着脚上被蚊子咬的包。
“我以前,每次心情不好就来看星星。看一看,就觉得什么事都没什么大不了。那么大的星球,其实也就一颗,地球更,地球上的人更,得像尘埃一样。这么想……什么人都没那么可恨,什么事也都没那么难消化,什么遗憾也没那么遗憾。”
关掉床头灯,林瑯也躺下去,瞥着黑夜中唐玉树的剪影:“你会想这些?”
“当然。”唐玉树转成了朝向林瑯的侧面:“你呢——你看星星,会想什么?”
林瑯呼了一口气。
——我想什么?气流。风暴。睫毛。眸光。还有个乱跑的少年。
但林瑯没这些,他只是望着幽深不可辨的黑色。
“那家伙,在一片漆黑中默默地运转……它孤单吗?”
林瑯没有指望得到什么答案。问唐玉树这种问题,或许有点为难他。
但唐玉树很努力地试图理解林瑯的设问:“你土星吗?”
“嗯。”
“它有泰坦。”
“真好,它有泰坦。”
“泰坦也有它。每个人都会有的……”
“你有吗?”
“我不知道……”
“我没有。”
“你不是有……”
“他……走了。”
“我。”
“你不会走吗?”
“可以不走。”
“好笑。”
“为什么?”
“我以为他也不会走。”
“我是我……”
话越越含糊,两个人都搞不清楚是困顿,还是迷茫。
可两个人又都觉得仿佛有什么事……变得清晰起来。
两人安静了很久。
安静到唐玉树终于忍不住,把左手探向林瑯的方向。
然后很准确地,扣住了林瑯的右手。
仿佛他那只手一直放在那里,等待着唐玉树的手一般。
握住之后唐玉树有点害怕,轻轻侧头看了一眼林瑯。
林瑯一动不动,呼吸声均匀。
唐玉树才舒了一口气。
——自己的脑袋也太容易发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