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金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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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玉树电话没什么别的目的:“想听你的声音。”

    林瑯从火锅店里走出来:“那我陪你几句话。”

    “在忙吗?——聊着天人就不见了。”

    唐玉树丧气地完,林瑯才想起来刚才原本是在和唐玉树聊天,先被服务员的询问断后,就又加入了和学长他们的聊天,直接把这个家伙给抛之脑后了。“啊……我在和学长吃饭。”

    “又是学长!”唐玉树不太乐意:“他到底叫啥子名字啊?以后叫他名字就够了。”

    林瑯想起刚才谈话中提起过的“幼稚型恋爱关系”,忍不住笑了:“不许叫他‘学长’?可是,你不是有你的称呼吗?”

    “是。”唐玉树想起来了:“嘿嘿!你现在叫一下。”

    “我在外面,人很多的。”

    “好嘛。那……那你快去吃饭吧!”男生的“胡闹”分寸有度。

    林瑯回想起那局中的诡异气氛,“没关系,我和你话——工作怎么样?”

    “你给的本子已经拍出来了,今晚就上线!真好!”

    是啊,真好。虽然“广告剧本”跟自己梦想的“作家”并不算重叠,但开个差竟然可以参与到这么重大的品牌公关战里,林瑯还是收获到了不的成就感。于是忍不住问了唐玉树一句:“这么大的品牌是怎么找到你们的?”

    再笨,也听懂了林瑯的潜台词。唐玉树于是特别骄傲:“别瞧我们‘点将传媒’。现在又不是‘家天下’的时代,豆芽也能顶得动大石头!我们策划做得好,品牌方口碑相传,人家当然就愿意找我们这种又又新的公司——老公司不懂跟着时代变通,做出来的方案也不适合如今啊。”

    “明白了。”

    “哎……等做完发布,跟进完后续的琐事,我就可以回学校跟你待着了。可以待很久!”——如此昏庸。

    林瑯于是又联想起方才饭桌上的矛盾:“欸?我问你:你忙着恋爱,把注意力从你们的公司分散走一部分——陈逆会因此不开心吗?”

    “不开心……”唐玉树重复着这三个字试图思考,但刚超过三秒钟他就知难而退,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欸,陈逆!”

    电话那头一声回应:“咹?”

    等不及林瑯反应过来做出阻止,唐玉树在那厢已经问出口——“我跟林瑯好,你会不高兴吗?”

    林瑯觉得自己无法呼吸。

    好在陈逆应该并没有多想,只笑着回应唐玉树:“我特别感谢这世上有另外一个人,愿意舍身取义站出来帮我分担‘照顾白痴’的痛苦。”

    唐玉树也笑着回骂陈逆一句“爬!”,就给电话这头的林瑯做出总结:“他不会。”

    林瑯被这一段逗得笑了好久,才跟唐玉树继续玩笑道:“放在古代,你要是个皇帝,那我就成遗臭万年的祸国面首了!”

    “你就尽管笑话我吧——反正我可没啥子胸怀大义!我就没出息!”唐玉树对自己的“昏庸”接纳得非常坦然。接着又话锋一转:“你到‘火锅’,欸!不如以后咱俩去开个火锅店吧?”

    我什么时候到了“火锅”?——林瑯茫然,但也没计较下去,只是顺着话题问他:“又在胡思乱想——你倒是看:你计划怎么开店?”

    “你啥也不用干!到时候你就坐楼上的办公室里写你的,我负责看店!我累了就上楼去看看你,你累了就下楼来看看我。哪天不想干了我们就关门出去旅游,等散好了心再回来继续开。”——不出林瑯所料,没一句有逻辑的。

    “我性子不好,不适合和人交道。到时候给你把客人都得罪光了咋办?”

    “客人要刁钻,你就告诉我,我去骂他!”

    林瑯乐了:“这么任性地开店,开得起来吗?”

    “能。”唐玉树莫名自信,倒像是他曾贯彻着这种荒诞的运营逻辑把店开成功过一般。

    就这么插科诨了很久,最后还是唐玉树替林瑯想了起来:“哦!你不是在跟人吃饭吗?”

    被提醒,林瑯才倒抽气——“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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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挂断电话回到席间时,那两个家伙的矛盾已经升级为吵架——以至于林瑯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落座。

    不知道是怎么吵起来的——林瑯目睹时,学长正质问学弟:“当初不是好了,要一起把《新影》好好做下去?”

    学弟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眼神不看学长,只盯着沸腾的锅:“结婚誓词里都不离不弃,可是离婚率不也很高?”

    “你……算了,咱俩别吵了。你不想做那我以后也不强行拉着你——但你也别劝我停手!”——学长先低了头。

    “那你就做那些无用功吧。”——但学弟还在不依不饶。

    “我都了——你别再这么评价我做的事情了!”

    “你真的很不识好歹。也怪我以前年纪不知道人间疾苦,早知道你这么冥顽不灵的话,我绝对不跟你搞这些蠢事儿。”

    撂下这句狠话,学弟把筷子一摔,起身走了。

    叶子也是顺着学弟离开的身影,才看到站在离桌子不远处尴尬站着的林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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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一句“让你见笑了”之外,叶子没肯再开口话,林瑯也就识趣地没多问。

    一顿五味杂陈的火锅吃完之后,两人保持着沉默出了商场往回学校的路上走。

    吹了一阵晚风,学长才仿佛消化完了情绪。

    “林瑯,你知道我为什么招你吗?”

    “嗯?”

    “我以前只负责《新影》的设计。后来编辑部的人渐渐都走了,新人又招不到,全靠我一个人顶着——从一个设计变成了统筹编辑。但是,就算在《新影》待着那么久,耳濡目染了一些文学素养吧……但肯定比不过专业的。所以我就招了你——你知道我为什么对《新影》这么坚持吗?”

    我也好奇你“花着那么大成本给《新影》造棺椁”的动机——当然林瑯不可能把这些想法出口,只是抛出一句“为什么”,安静地等叶子继续讲下去。

    “影大的资源……是我这种底层出身的人能抓得到的最好的救命稻草——来到影大之前,我什么都不会、囊中羞涩、没有眼界——我这不是抱怨,只是客观陈述而已。其实直到大四临近毕业的时候我还没什么人生规划——读研,那也不是我的规划。在那之前我一直都是模仿着大部分同龄人的生活而生活——因为不知道怎么活。时候山村里的人跟我:你要读名牌大学。后来读到了,新闻啊同学啊他们都又跟我:本科生遍地都是,不值钱。好……那我就读研——你看?我一路以来都是像片叶子,被吹着随处飘。”

    林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轻飘飘地应付上一句:“谁不是呢?”

    没料到叶子转过头来,看着林瑯:“你不是啊!”

    “欸?”措手不及。

    “你,还有秦擎——就刚那个学弟,你们都不是。你们都是很有主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那种人——我很羡慕。”

    “……”我这种人也配被羡慕?

    “我大四研究生录取之后正式接手了《新影》。那时候别人都跑了——大家都跟我不一样,都很优秀,在校外接触到了各种社会资源——只有我自己太废。唯一能做好的事情:就是把《新影》做下去,通过编校刊来跟教授们、跟影大出版社等等……保持好关系——没想到我押错了宝:纸媒时代已经翻页了,《新影》从原本的光鲜亮丽,最后变得什么都不是,甚至面临被停刊。”

    林瑯很能理解他的感受——毕竟自己也是半斤八两的样子。

    “有天秦擎敲门儿找过来。当时他捧着我正式接手后做出的第一本《新影》,跟我:这设计好牛逼啊!版式、封面都好看!他问我这个设计是谁?想进编辑部来跟这个人学习。我那时候正缺人手,就带上了他——我很佩服他,遇到想要的就敢争取。跟他一起工作时我大四他大一,那时候我才好像找到了我的意义——被我很羡慕的人崇拜着。”

    林瑯很能理解他的感受——被自己羡慕的人需要着。

    “我很沉迷那种感觉。渐渐的,跟他越来越铁。我俩以前是那种……别人眼里的二逼青年。人们只知道玩儿音乐的爱搞叛逆,不知道我们玩儿设计的也爱搞叛逆。本科毕业后到研究生之前的那个暑假,学校不保留宿舍,我只能在外面租房子住。他知道我很穷,跟我一起租个房子方便做《新影》。那个暑假我俩玩儿疯了,喝酒、涂鸦——传中艺术家们该做的事情我俩都玩儿了。虽然我比他大,但其实都是他带着我,带着我去玩儿、带着我看世界。他带我玩儿的时候,出手总是很阔绰,我一开始以为他很有钱,后来才知道他帮我分担那么多,其实用的也就是他自己固定额度的生活费而已。有一次喝多了我问他:你不嫌弃我这个乡巴佬吗?他他看中我是个潜力股,他叫我‘哥’,他‘哥你以后一定很厉害,我提前巴结你,以后你不能忘了带着我玩!’”

    林瑯感叹:“好浪漫。”

    “浪漫?哎算了,你们作家的措辞一向都奇怪。”叶子笑了笑,继续道:“可是好不容易我拼尽全力盖出了一座我能力范围内最好的房子,他却不乐意住。”

    你的措辞也好不到哪里去——林瑯笑问叶子:“你这比喻……是‘金屋藏娇’的意思吗?”

    叶子也笑了,笑了好久之后,又感慨道:“反正……很不好受。觉得我欠他的,没机会还;我想给他的,他又都看不上……我以前以为:我之所变成一个有方向的人,是因为我喜欢他看我的眼神;现在才明白,原来我喜欢的是我从他眼里看到的、那个我自己……可是现在他不看我了。”

    “所以他如今忙着谈恋爱,你是……吃醋吗?”

    “吃醋?”叶子揣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还真有点像吃醋——爱情啊、友情啊……不都是获取精神满足的来源吗?”

    得了,搞明白了。

    林瑯额边渗汗:不知道你们直男之间的友情……这么复杂。

    “所以……你是觉得秦擎不在,做《新影》意义就消失了吗?”

    “对。”叶子点头,又补充道:“当然也不是我对《新影》没有感情,我对《新影》是很坚持的爱——不然我不会贴钱给你发工资。”

    林瑯愣了:“我的工资……不是学校给补贴的?”

    叶子讪笑:“你以为我纠缠着校方把《新影》扛下来的代价是什么?没有运营预算,也没有稿费预算——只约名家的旧稿或者二手稿,又或者约新人的稿子……总之靠四处求人来收内容——影大只批准了我一个办公室和一年的刊号而已。”

    林瑯突然很后悔自己跟顺儿聊天时,用“下流”这个词形容过他。

    “总之……没错,意义消失了……一半。”

    事已至此,林瑯也想明白了,索性问了叶子一句:“如果秦擎愿意跟你一起做《新影》,但《新影》面临停刊也是已经确定的结果……即使是这样,你还觉得有意义吗?”

    叶子苦笑:“我总觉得……至少给我留了一段时间,这个时间里……我可以努力再盖起一座新房子——然后,‘金屋藏娇’。哈哈!”

    林瑯也笑了:“原来我就是个工具人?”

    “对不起。”他道歉。

    “别放心上,我也是跟你调侃。”林瑯拍了拍叶子的肩膀:“那么……我辞职。”

    “欸?”

    叶子停住了脚步,可林瑯没有。

    他走远几步之后才回过头来,对自己笑:“我很认可你这个人。所以……‘新房子’的工程,记得把我找回来当工头。”

    -

    雷音科技发布了一支广告片。

    广告描绘的是一个温馨的学校场景:初为人师的青年游走在班级里,听到一组孩子们在聊“宇宙飞船”,她便弯腰加入讨论:“这个老师告诉你:……”;切换场景到另一组孩子们在聊“什么是人工智能”,她便又迅速赶去循循善诱:“这个老师知道:……”;再切换到下一组孩子们讨论“孟母三迁”典故的场景,她又迅速赶来;第四次场景切换,一个孩子看着一个生僻字喃喃自语着“这个字读什么?”的时候,老师气喘吁吁却依旧保持微笑着迅速赶来,正要开口时却被一个看似严肃的年长的教师阻止。接着,老教师给孩子递来一台雷音学习机。接着画面渐渐转黑,屏幕上浮起一行字:“我们无权替你去看世界,我们只教你如何踏上属于你的征程——雷音智能儿童学习机,授你以渔。”

    明着是倡导“过程大于答案”这种理念的公益性广告。

    暗地里在讽刺栗子科技过度的“保姆式服务”对儿童学习习惯的忽略。

    虽然针对的客群是儿童,可实际买单的却都是家长。其实追根究底,两家学习机的功能价值其实并没有多么明显的孰高孰低。从“教育理念”上占据舆论高地,动家长的心,才是在这场公关战里得胜的关键——写这个广告剧本时,林瑯便是用这个思路着笔。

    广告一经发布,果然再次掀起了极高热度的讨论。

    刷新着手机屏幕上各个社群网站对“雷音VS栗子之战”的讨论,林瑯感慨:新媒体时代确确实实地霸占了“当下”——如果放在五年前,半个月内两大品牌你来我往的精彩斗争,大概率是没办法被展现的。

    ——“现在是一个特别的时期,找到风口并且稳稳地坐上去的话,其实温文也摁不死谁的。”

    ——“早知道你这么冥顽不灵的话,我绝对不跟你搞这些蠢事儿。”

    ——“现在又不是‘家天下’的时代,豆芽也能顶得动大石头!”

    林瑯躺在床上闭着眼。

    恍恍惚惚间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座大房子。它金光闪闪的。

    作者有话:

    林瑯:我以后要金屋藏玉树!

    唐玉树开心:好!老婆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