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旧梦

A+A-

    春节时林瑯回了一趟南京,在唐玉树的作陪下,跟父亲对酌了一顿晚饭。

    那个被母亲和自己恨过的男人,如今也缓过了力气,经营着一份稳稳当当的买卖,过着普普通通又简单安逸的生活。不算熟稔的父子,之间可供下酒的谈资并不多——但也都没因此觉得尴尬。毕竟来日方长,错过的,总还有相偿的机会。

    林瑯也跟着唐玉树见到了那个“会出卖儿子”的唐妈、“球输给儿子会闹别扭”的唐爸。

    他们也没有林瑯想象中的“人中龙凤”的巍峨形象,用的也是10块/千克的洗洁精,聊的也琐碎平淡的日常。他们为“青秧临摹完一本颜真卿”举杯,也为“唐玉树居然谈到了恋爱”举杯,也为“林瑯的《春生客栈》大卖”举杯。

    假期结束的前一天,林瑯把喋喋不休的唐玉树关在宿舍里,算独自前去“咖啡馆”简单扫收拾,为节后复工的大家有个舒服温馨的工作环境做准备。

    在前去的路上却遇到了“正有此意”的秦擎。这个“恋爱脑”学弟如今成了“新梦图书设计一哥”——所谓“一哥”,就是只有他一个设计师的意思。

    团队虽,但很有力量。

    两人从恋爱经聊到事业线,一路走到咖啡馆,进门时却看到沈曳、学姐“阿辞”、学妹“端端”——他们已经把扫用具都搬了出来。

    林瑯对大家的“不约而同”乐不可支。刚分配完各自的扫任务后,咖啡馆里又进来了一个“免费劳动力”——“刚刚去601找你,结果影大第一好屁股在那儿赌气,你不许他跟来!”顺儿嬉笑着。

    见到来者,沈曳想起什么,突然喊了林瑯,讲起了自己的梦:“昨晚我梦到了顺儿和你!”

    顺儿笑:“梦到我跟少爷?我俩在做什么?”

    沈曳:“我梦到我手里拿着糖,举得老高。梦里的你比真的要一些,一个劲儿地绕着我跑,跟我闹着要糖吃!你家少爷就站在一边放任你闹我,一边笑一边跟我:‘别给他!别给他!’……”

    林瑯听了发笑:“原来顺儿的形象在你心目中就是个‘只会吵着要糖吃的孩儿’?”

    “欸?”沈曳连连摆手:“林瑯你可不许污蔑我——梦可是没有逻辑的!我可没把顺儿当孩儿!我们顺儿以后可是要当名模的!”

    一向话少的阿辞学姐倒是也难得地加入了话题:“我也梦到过林瑯跟顺儿,梦里的顺儿也是比真的要一些,一个劲儿地绕着我跑,跟我闹着要酒喝!”

    林瑯听了更忍不住发笑:“原来顺儿的形象在你心目中就是个‘只会吵着要酒的孩儿’?——顺儿你自己听听看!你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可是非常鲜明的!”

    顺儿不慎沦为了“屁孩儿”,气不过,作势就要来抓林瑯的痒痒。

    闹成一团时,门突然被一个阿姨推开了:“这里是新梦文化吗?”

    “欸?对……”林瑯看着进了门来的阿姨,接着又进来一个阿姨,接着又进来一个阿姨,接着又进来一个阿姨,接着又进来一个……“陈逆?”

    陈逆扇着飘满尘埃的空气:“走走走!吃烤肉去!大家都去!”

    为首的阿姨很有搞笑天分,模仿着陈逆的动作:“走走走!吃烤肉去!大家都去!这里留给我们!”

    林瑯还是没反应过来,接着又看到了走进来的唐玉树:“这是……?”

    “你们老板的男朋友大方——给你们叫了我们公司的保洁服务!”阿姨替唐玉树这般回答——但显然她不知道林瑯就是“老板”,只顾着环视起这个咖啡厅,从楼下到楼上转了一圈:“这原先是个倒闭了的咖啡馆啊?”

    “欸……对。”林瑯点头应答。

    “这里不适合开咖啡馆——这铺子的风水不适合做烟火生意!”阿姨神神叨叨地提供着她除了保洁之外的附加服务:“这里适合做蘸墨水的买卖——我刚才天眼开了,看见这里以前做过学堂做过报社!”

    林瑯被阿姨意料之外的话给唬得愣住了:“欸……”

    沈曳笑着接过话头:“阿姨,这边的楼盘是08年建的——哪有学堂报社?”

    阿姨“啧”了一声,讪讪地替自己辩解:“那……可能是我老花了——天眼也是会老花的你们知道不?但我腿脚利索!不耽误干活儿!”

    别的几个阿姨和新梦众人们于是都哄笑成一团。

    被“烤肉”成功策反的一众人嬉笑着离开了咖啡馆。

    端端跟阿辞走在最先前,讨论起工作相关的事;秦擎则就着方才神婆阿姨给的灵感,给沈曳讲起了“玄学故事”;顺儿纠缠着陈逆背他,但被陈逆以一句“我的腰坏了你咋办呢”就劝得服服帖帖。唐玉树则在半步距离的前面,正看着自己。

    林瑯看着他们,由衷地笑。

    笑着,又想起自己的手机好像落在了咖啡厅吧台充着电,于是迅速折返回去取。

    进店的时候林瑯又与神婆阿姨了个照面,虽然刚才阿姨的胡言乱语被沈曳调侃着推翻了,但林瑯却还是跟她道了句谢:“我们其实是做图书公司的——借您吉言了!”

    原来自己的天眼没有老花——阿姨于是眸子一亮,不住地给厉害的自己点起了头。

    林瑯把手机拿到后转身准备走时,阿姨却又叫住了他。

    林瑯回头看。

    阿姨拧着毛巾里的水,眼神笑眯眯的:“伙子,所有的坎儿你都过了,以后都会顺遂的!”

    “借您吉言了!”

    -

    2016年2月14日,《春生客栈》成都首发签售会。

    书店有限的空间里只摆得下80张座椅,剩下晚来的读者都不得不站在空隙处。

    作家本人在台上给排着队伍的读者们签售,间或低头写字、间或抬头微笑。他穿着一件七分袖白衬衫,扣子乖乖地扣至了领口处,没有系领带或者领结,却系了一颗不明意义的红色绒球——这般文艺气质的着装,可左手腕处却戴了一个运动员们常戴的护腕。

    观众席间或有闲聊声——

    “我是在泸沽湖旅游的时候住了那个民宿,他们前台推荐我看的这个!”

    “啊你去过那个春生客栈啊!怎么样?美不美?我寒假本来想去的,但是临时有事儿就没有去成!五一我一定要去!”

    “我是赵妍妍的粉丝来着,我的女神是他的书迷,还力荐过他!”

    “哦……我记得当时温文冒用赵妍妍名号做的那本书,就是盗用的《春生客栈》原稿——估计温文不知道赵妍妍喜欢林瑯的作品。笑死我了!盗谁不好盗到了你家女神自己喜欢的作者头上去!”

    “是啊!欸姐姐你呢?你是怎么‘粉’上林瑯的?”

    “你我?那可早了去了——他12年在《骄阳》杂志上刊登第一篇处女作时,我就‘粉’上他了!”

    “12年?原来他写了这么久了啊……”

    “那是。我也陪了他这么久了!”

    “我啊……我不好意思……我是看到‘春熙路绝恋’那组抓拍图知道的‘玉树琳琅’,但我现在已经从凑热闹彻底转成书迷了!《春生客栈》真的很好看!”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春熙路绝恋’我也看过,美少年们的恋爱故事……啊!”

    “他俩真的是恋人吗?他们好像从来没有明确地过欸……”

    “只是不想被扰私生活吧——林瑯只发作品营业,至于唐玉树……都不怎么更新微博,留言问他,他也直‘依旧’……”

    “‘依旧’这个词已经够浪漫了!”

    “欸!你们:唐玉树在不在场啊?不定他就坐在人群当中呢!”

    “是啊是啊!快偷偷找找看!”

    “那个抱着一摞《春生客栈》的那男的会不会就是他?”

    “怎么可能?太单薄了!你没见到唐玉树那一身可口的腱子肉吗?”

    台上主持签售会的司仪此刻报喜道:“恭喜《春生客栈》首发站达成千本销售量!林瑯老师将会为大家解锁福利——《春生客栈》短篇番外!”

    刚才还在闲聊着的大家立刻被拉去了注意力,欢呼鼓掌了起来。

    林瑯微笑着看向读者席,视线略过了每一位书迷。

    但视线飘过了一个戴着口罩抱着两个机车头盔的男生时,林瑯“谨遵命令”没敢停留。所以那份扬得更高一些的笑意,林瑯只好献给了接下来看去的人们。

    -

    签售会是下午1点开始的,可晚上6点才收工。

    林瑯由衷地对工作人员们道了谢。不过他以“还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处理”为由,把庆功宴交给了新梦文化老板沈曳和编辑端端去扛,自己则绕到休息间里用卸妆湿巾胡乱地擦掉薄粉,收起领口的红色绒球好生装回背包,拽起背包,顺着提前听好的路线走员工通道下了楼,飞奔着跑出了大厦去。

    跨坐在“大虎”其上的唐玉树停在路口。他修长的腿撑着地面,绷出一丝撩人心弦的线条。林瑯从他怀里接过那个没有磕损的头盔,来给自己套上:“辛苦你了,等了我这么久。”

    唐玉树却对这份“辛苦”感到不以为意,他凑到林瑯耳边,嬉笑着了句“臭不要脸”的话:“别跟我客气,毕竟今晚还是要辛苦你等我……很久。”

    林瑯听懂了男朋友的虎狼之词,一记暴栗敲在他的头上,却只疼得自己龇牙咧嘴。

    唐玉树赶忙给林瑯捂手揉动——这个动作却被远处的尖叫声断了。

    两人回头看去,料想是书迷,他们几个尖叫欢呼:“玉树琳琅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林瑯和唐玉树不约而同地脱口了这句话,也不约而同地把这句话捂在了头盔里。

    迅速跨上大虎去,环住唐玉树的腰,两人绝尘而去。

    到达龙泉驿的时候是8点多,通常爷爷已经入睡了。

    “但是今天林瑯来,所以我等着你们一起吃!”

    林瑯倍感抱歉:“不用耽搁您休息的……”

    爷爷一点儿都没客气:“下一本要写到什么庄园啊民宿啊!就写‘唐庄’!”——“唐庄”,这座山庄酒店的名字——“只要不死人,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林瑯连连应下。

    唐玉树则边啃着骨头边在那边笑。

    “起来:唐庄经营这么多年,从来没出过什么意外!这是我的骄傲!”老爷子喜笑颜开:“哎,唯一有过一次危险的事情,就是我的亲孙孙——大羽那家伙!”

    “唐玉树?”林瑯感到意外:“他怎么了?”

    “对。唐玉树——他没改名儿之前叫唐羽,他时候又长得大只,所以大家都叫他大羽——改名儿是因为他的时候出过事儿,六七岁的时候吧……那时候‘唐庄’正在建,他在工地上玩儿,趁大人们不注意的时候,爬上了楼去,然后就摔了下来。当时摔得很严重——要三楼也算不上太高,但工地上横七竖八的建材把他给磕得一声是伤,重点是把脑壳里磕出了大血块儿,在医院躺了一个礼拜都醒不过来。”

    “他时候这么皮啊……”

    “是啊!是那一次摔坏了脑壳后才变老实的!他当时一直醒不过来,他奶奶就找了个有名的神婆,来给他看。神婆一看不得了,:这孩儿三魂七魄都安好,只是自己不肯回躯壳里来!是跑到了别的地方去。当时神婆沉着嗓子,模仿着一个男人的声音喊‘大羽……大羽啊!’,喊了有一个钟头,才给把魂儿喊回来。然后就等孩子一醒过来,就给改个新名字,不能叫‘唐羽’了,得换!不然他迟早还会跑!”

    林瑯听着老爷子口中的玄学故事,津津有味。

    “后来他还真就醒了过来——问他为啥子掉下来的?他他看见一颗红球球,他只顾着追,没看路,就跟着那红球球一起掉了下来。”老爷子想起往事还是后怕,用手顺了顺自己的胸口,继续道:“不过那神婆,当时也只喊回来两魂七魄,还是有一缕魂儿留在了远处——那缕魂儿神婆是叫作……叫作‘幽精’,主管人的情欲,神婆要做好心理准备:这孩子这辈子都开不了窍耍不了朋友。”

    “如今还不是耍着了?”唐玉树不肯为自己的“傻”画押。

    可林瑯却再没话。

    直到夜里两人裎赤着抱在一起时,唐玉树才意识到林瑯似乎心不在焉。

    “是不是签售太累了?那我放过你——我们躺好睡觉!”

    林瑯摇了摇头,啄上了唐玉树的嘴。与他深吻了很久后,林瑯向他了一个时间。

    “欸?你怎么知道我出事的时间?”

    “我不知道……”林瑯顿了好久,才出:“这是我妈妈走的那天……”

    像是有一篇模模糊糊的旧梦,隔着悠远的时空穿梭而来。似真似幻,捉摸不清。

    可却有一份清晰可变的情绪,从那篇旧梦里弥散而起,终究袭入他的心丘,引燃了他对眼前这个人难填的欲壑。

    他想从黑暗里看清他一些,可眼泪夺眶,迷乱着他的视线。

    于是他索性闭上眼,与他沦入恣肆的纵情之中去。无穷尽无休止地供给于他、也索取于他;成就于他、也成就于自己。

    ——“我等了好久啊,你怎么这么晚才来……”

    ——“我气我自己没有早点儿找到你。”

    他早就找到他了。

    还成为了他想要的光。

    引导着他,坚定地走了过来。

    ,完。

    作者有话:

    好多话想,但我先缓一会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