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芋泥太平糕
沈昭夤夜杀溃三十凶徒的事情不胫而走。
街头巷尾的传闻又一次喧嚣沸腾。
关氏因着迟迟找不到沈晖, 被大关氏召进宫去排解舒心。
镇国公府里只剩下沈昭和秋斓,日日都是循着来探病的“熟人”,秋斓这才发觉在国公府里头当主母也真不是个消停差事。
她显然疲于应付, 沈昭更是懒得见面, 索性一股脑闭门谢客, 全数回绝。
当真落魄到屈居别庄时不见有人闻问, 如今倒是要踏破镇国公府的门槛,叫人看着好笑。
不过如此深居简出终究也不是长久之计。
水中既已泛起气泡, 沸腾便在所难免。不过两日,宫里头便已派来传旨太监召沈昭进宫面圣去。
下人们这才从箱底找出沈昭当年穿过的帝释青圆领蟒袍, 仔细理熏腾。
蟒袍是赐服, 寻常人一辈子恐怕也穿不得一回, 四爪的飞蟒通肩,眼珠子和爪子都是盘金绣的, 庄重持仪, 威严无比。
替沈昭更衣好像已经成了心照不宣的习惯,即便沈昭的手已经痊愈。
圆领袍不似平常衣裳,往往是面圣亦或公干才着的常服。秋斓专心致志, 一丝不苟地将沈昭颈边的白交领理到平平整整, 而后方把圆领袍心翼翼叠上去。
秋斓仔细对齐领缘,灵巧地系住领边的扣, 环了玉带,而后才帮沈昭堆叠袖子。蟒袍本就放量宽广,大袖若是理不好便会臃肿。
沈昭由着秋斓往他身上套,只垂着眸子静静地瞧。秋斓猛然抬眼,便猝不及防正对上沈昭笑吟吟的视线。
局促的视线挑起了秋斓的不安,她忙侧过脸避了避, 不成想沈昭的视线却好似拴牢在她面儿上,左躲也躲不开,右躲也躲不开。
秋斓索性松开手:“你看什么?”
沈昭眸中蕴着显而易见的坏笑:“自然是看住你,防你趁我不注意,偷偷亲我。”
秋斓后知后觉,知道沈昭是在嘲弄她,便忍不住将手拢成个拳头,不轻不重地落在沈昭肩边那飞蟒的眼珠子上:“去你的。”
“谁要亲你?”
沈昭也不挡,就任着秋斓的拳头把力道往他身上卸。
他先前还杀人如切瓜,如今却弱不禁风似的,整个人被锤得猛然朝后侧了侧,连带着脸上的笑意也蔓延得越发肆意。
明明吃了一拳,反而倒像是他得了便宜。
“臭阿昭,你怎么还笑?”秋斓扁扁嘴,用手指勾住沈昭的玉带,骤然把他重新扯回身旁,不由得皱皱眉头道:“你装病是不是太子殿下的计划?眼下你暴露,进宫去殿下会不会为难你?”
“那天杨先生好生气,你是不是……”
话音未落,沈昭又如出一辙捏了捏秋斓的脸,扯得秋斓不出后话,他才不疾不徐道:“我想怎么样是我的事,谁也不能让我干我不想干的,就算是殿下也不行。”
“傻子,少听白胡子老头儿跟那杞人忧天地扯淡,殿下不会为难我。”
秋斓轻叹:“那可是太子殿下呀。”
“人人都会敬畏的殿下,阿昭怎么一点都不怕?”
秋斓眨巴着眼看他,脸上担心的神色仍旧不见消散,沈昭便又道:“瞎操心。”
“于别人而言,他是太子,叫朱嘉煜,但于我而言却并非如此。”
“别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秋夫人还没醒,想回家就去看你阿娘,若是不想,就跟满庆儿留在府上好好休息等我回来,听清没有?”
见着秋斓闷闷点头,沈昭才回身拿起乌纱出门。
“等一下。”秋斓连忙叫他。
秋斓捻起块点心,不由分直接塞进沈昭嘴里,顺便又拿手绢仔细包了好几块。
那点心巧,又白又方,入口耐嚼,还带着淡淡的奶香味。
沈昭下意识朝装点心的瓷碟瞥一眼,方见得是一盘太平糕,只是味道和寻常的太平糕有些区别。
点心是秋斓一早准备的。
新淘的江米齑成粉,仔细用筛子过了,再加糖筛进模子里做成个方儿。
一层米粉一层馅,馅料也不像往常那种桂花芝麻花生,而且秋斓专门蒸熟捻泥的蒲荔芋头。淡淡的紫色像是新盛茄花,再加牛乳搅和上劲,便成了与众不同的芋泥馅心。
太平糕只需要蒸片刻就能出锅,这东西大同异,巧就巧在那与众不同的馅心和仔细筛过的米粉。
如此做出的太平糕才会平整细腻,奶香四溢。
秋斓把手绢包得方方正正,才转而将点心交在沈昭手里:“我跟满庆儿早专门搓粉蒸的太平糕,味道虽淡,至少能垫一垫。”
“一路上进宫恐怕仓惶得很,万一顾不上吃饭,你别饿着。”
“吃了我的太平糕,就要太太平平回来才行。”
秋斓瞧着沈昭无甚反应,还以为这新做的点心不合他胃口,不由得瘪嘴:“不准难吃,拿去店里要一文钱才卖一块呢。”
沈昭弓着食指揩掉唇边的碎屑,将点心塞进袖口,忽又伸手弹了秋斓一个爆栗:“财迷。”
秋斓后知后觉地捂住脑门,正想驳斥,却见沈昭已走远了。沈昭长年习武身姿笔挺,一身蟒袍更套得他颀长而清隽,挺拔又玉立。
秋斓撇撇嘴,忽又想起那晚上的血。
她个寒噤,顿觉得额头似乎又没那么疼了。
冬意日渐临近,饶是临近晌午,太阳堂而皇之地挂着,天却也还没有丝毫暖意。
沈昭面无表情地随内监进宫,一如曾经沈俢鸿还在的时候。
宫门仍是三年前的样子。
沈昭撩眸瞥过,只觉得那门红得发艳,都不曾有丁点变旧,可他入宫心境却早已经不复当初。
“沈世子。”黄门毕恭毕敬地轻唤一声,“咱们该面圣去了。”
沈昭这才收回视线,跟着黄门进了那金铆朱漆的宫门。
谁都知道,面圣不过走个形式。
几句浮于表面的关心,几句天家恩德的感念,皇上诸事繁忙,还要留点精力去皇贵妃处消闲的。
故而沈昭这只草草见一面就算完事,最大的作用也不过是对外宣示,从此京里重新多出沈昭这么一号人。
而另一头,面见在东宫里早已经等久的朱嘉煜才更像是此行的正事。彼时朱嘉煜正在屋里坐着,抬眼看见沈昭,神色便已经阴沉下几分:“你还知道来?”
“既然好全了,自然也就闲不下了,上十二虎贲卫正是个好去处。”
“正好可以借你刚刚康复让你留在京里。”
沈昭不以为意地弯起唇角:“怕殿下太担心,自然是要来见见殿下。”
“日后那些殿下既有安排,我也定然不辞。”
朱嘉煜脸上这才难得见出些无奈,他瞥着沈昭:“少跟我这卖乖,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你未免太不当心了,韬光养晦两年有余,如今突然给我来这么一招,日后大关氏和东厂少不得要拿你开刀。”
“到时候我可不定保得住你。”
沈昭敛敛视线:“秋家不出事最好,秋茂彦的夫人隐约跟滇州土司府有关系。”
“也许她知道巴遵望和昊钦庵的去向。”
“祖父从前过,滇州之乱似有隐情,否则黎氏土司府的人不至于一夜间平地消失。”
朱嘉煜一怔,视线不由得又重新梭巡回到沈昭身上:“秋家和西南滇州土司府?当真?”
沈昭点头:“不错。”
“虽是陈年往事,但宏毅陆续能查到些。”
大关氏借着东厂靠滇州之乱清洗官场,排挤异党,直臣不是下野便是冤惨而死,朝廷简直成了大关氏的一言堂。
那晚的杀手来得蹊跷,也许不光是关氏作梗。若秋夫人已经露了身份,只怕大关氏那头或许知道得更多。
可惜眼下秋夫人昏迷不醒,也询不得什么线索。
沈昭着便椅边斜倚过去:“何况人已经杀了那么多,这病总不可能永远装下去。”
“连关氏都知道动手之前要先支走宏毅,大关氏何许人?怕是早已经疑心你我良久了。”
朱嘉煜略加思忖:“你一直是个进退有度的人,先前也未曾有如今这般贸然行事的先例。”
“你至少也该支会我一二声。”
“我总不可能让秋家出事。”沈昭冷着眼把玩着自己的玉坠,“更不可能把那堆死人算在秋家母女头上。”
“既是关氏买凶,她就不会轻易罢休,动些手脚把杀人的冤名划给秋家,关氏能做得出来。”
“更何况,我先前已经威胁过关氏一次,这病装不下去是早晚的事。”
“秋家,秋家,三句话离不开。”朱嘉煜忍不住捏捏眉头,“王八犊子,你就跟被下蛊了一样。”
沈昭自嘲似的轻嗤一声:“我自有分寸,镇国公府里的作威作福到此为止,既然要和大关氏作对,横竖是要站出来的,如今未必不是个契机。”
“你要动关氏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你管这叫契机?”朱嘉煜强忍住怒意,“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可还有半点从前的样子?你是不是疯了?”
沈昭无甚反应,只微垂眸子,半敛着的眼帘遮住了眼中的神色。
“疯倒不至于。”
“我不过是心上放了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