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豆腐鸡枞鲜鱼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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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斓瞧着人也都三三两两离开, 这才松下一口气,转身去找换好衣服梳了头发的德良:“今儿耽误久了,阿姊跟我一道儿吃饭去吧。”

    她罢就领着德良上楼, 进门果见饭菜也都用保温的帛罩遮着, 沈昭还在啜茶等她。

    沈昭低眸敛目, 一身京元色直袖贴里外套着朱湛色的圆领飞蟒成料对襟罩甲, 腰横一条狮子戏雪金革带,护腕上还镶有精钢山文甲。

    此般穿戴绝非寻常人可及, 跃于马上更是衬得人英姿飒爽。更何况他年纪虽轻,举手投足却皆是不怒自威, 叫人看着就不得不在他跟前心翼翼。

    朱嘉焕也在屋里, 大约正和沈昭着什么话。

    “没什么大事?”沈昭见着秋斓, 随即轻轻挑眉,“又是萧家人?”

    秋斓便先找位置让德良坐下, 才不紧不慢与沈昭道:“无事, 是阿姊跟萧灵雁闹,方才齐督公已然来了,都看在眼里。”

    事情自然不必劳烦沈昭再理会, 自有人会管个公道。

    她着先撤去帛罩。

    一桌上没什么名贵菜色, 但油淋菜心新鲜嫩绿,糖醋排滋味十足, 春笋炖的腌笃鲜咸香扑鼻,芦笋油煎虾色泽鲜艳,新一年的嫩香椿更是被裁下树切碎了煎成蛋饼,散发着这个季节才特有的香气。

    汤是秋斓一早亲自炖的。清捞的鲫鱼去腮洗净,用葱姜薄油煎过,趁着热将煎好的鲫鱼下沸水, 汤汁便会洁白浓郁,鱼肉的香气则也会毫无保留地被逼进汤里头。

    除过全须全尾的鲫鱼保证卖相,豆腐和鸡枞菇也不能少。豆腐用的是石膏点的北豆腐,久煮不烂,能吸附汤汁,鸡枞更是滋味绝妙,是早春从滇州进来的珍品。

    一碗鸡枞豆腐鲫鱼汤色泽洁白,味道却很醇香。

    秋斓煮汤花了些功夫,不过与沈昭一道用,她自是想都拿顶好的。

    她先帮德良布几筷子菜,又把今天新做的点心盛给沈昭,而后才由着德良自己吃,她则牵住德良的手给她磕破的地方抹药。

    “阿姊,慢些吃,不要急。”秋斓耐心嘱咐完,又抬头对沈昭道:“怎么不动筷子?今儿有几个春来的新菜,都是时鲜,过些时日我再回别庄去薅榆钱儿蒸,我记得那个你喜欢的。”

    “今天的菜你先尝尝,要是吃不惯,我再叫满庆儿加别的。”

    “吃的惯,不急。”沈昭哂然,替秋斓盛好半碗煮到奶白的鱼汤,“宏毅都敢调笑我天天只知往至归缘里牙祭,话既已成这样,我再等这么一时三刻又有什么所谓?”

    秋斓唇边漾出星点笑意,却故意低头瞧德良,就独独避开沈昭的视线:“我倒看宏毅他找满庆儿也找得忙着呢。”

    她着还不忘仔细着德良:“阿姊,挑一挑再下口,心鱼刺。”

    “不能光吃肉,菜心也要吃的。”

    德良吃得嘴边沾满油光,但还是笑眯眯看着秋斓:“阿斓夹的菜菜,好吃。”

    秋斓便也对德良轻轻笑了。

    沈昭支着额角,慢条斯理在一边看着:“你阿姊这病,杨老头儿没出点谱来?”

    “杨先生隔三差五就来,可好像没什么法子。”秋斓忍不住摇摇头,紧接着又压低了声音,“连那头的人也偷偷给瞧过,还是不成。”

    “不过……”秋斓默了默,眼中多出几分欣慰,“我倒觉得阿姊这样也好,我宁愿她每天还开开心心的,胜过为着丢了红宝石的事情日日自责忧愁。”

    沈昭轻嗤,漫不经心道:“是啊,你阿姊如今是好。”

    “不像我,我也不开心,就不知道还有谁肯来关照关照,真是相形见绌。”

    秋斓微微挑眉,片刻才反应过来。原来堂堂亲军上直十二卫的指挥使,镇国公世子沈昭也会吃她家阿姊的飞醋。

    她骤然失笑着拉住沈昭的手,软着嗓音带上撒娇似的意味:“好啦,你也知道情况,不要拿我阿姊玩笑嘛。”

    “你等再过段时间我阿娘身子好些,满庆儿上手至归缘的杂事,我就去和家里,回镇国公府照料你。”

    “多大点人呐?先好好照料着自己吧。”沈昭饶弓手指在秋斓额角上轻敲了一下,眼角弯出几分饶有兴致的弧度,“别总想着顾别人……”

    只是他的话音未落,旁边的德良忽然抬头,举勺子也在沈昭手上敲了一下。

    白瓷的汤勺质感细腻,烧制时皆是满瓷实心,份量绝不算轻。囫囵被这汤勺没轻没重地敲一把,定是比弓起手指敲人要疼得多。

    德良敲完,还不忘对着沈昭耀武扬威道:“不许你欺负阿斓。”

    “不然我就……”她四顾之下一把撸起袖子,朝沈昭亮出拳头,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底气十足道:“不然我就揍你。”

    朱嘉焕连忙不动声色敛回了德良的手,抽掉她手里的汤勺:“世子息怒,德良绝非是有意的。”

    沈昭却只接过秋斓递来的帕子轻拭几下手背,不紧不慢地:“啧,你们家这阿姊,真是好凶啊。”

    德良本还想顶嘴,但见得朱嘉焕在朝她摇头,便也只好忿忿不平地回过身坐正,中规中矩地换支勺子喝汤。

    秋斓这才拿起筷子,挟着油淋菜心布去沈昭面前的盘子里,关切道:“快吃吧,等下会凉的。”

    “阿姊没轻没重,是不是把你敲疼了?你别同她生气。”

    沈昭嗤笑:“我有人心疼着呢,怎么会顾得上生气?”

    “何况看到谁都想护着我们阿斓,我难道不该先高兴才对吗?”

    秋斓唇边漾出一抹笑:“你还好意思嫌我,你自己不也是满嘴甜言蜜语?”

    沈昭看着秋斓夹了菜,便也垂眸齐齐手中的筷子:“我哪里能跟你一样?”

    “我这是先给至归缘的老板娘付点饭钱,免得等会老板娘生气把我赶出去。”

    厢房里传来秋斓银铃似的笑声,德良看着妹妹开心,便也跟着一道儿笑了。

    只是与此几屋之隔的另一间厢房中,气氛却不大松快。

    菜已经陆陆续续摆上了桌。

    可是齐灏不话,周围的人便也都不敢话,厢房里静得出奇,只有兔子“咔擦咔擦”嚼草的声音,嚼得满桌人越发焦虑。

    半晌,萧家那位才凑到齐灏近身,今日本未宴请齐灏,是他在至归缘碰见人才自作主张把人邀来的。

    只是不知齐灏那头是个什么意思,他只好牵点话题,看向齐灏手上缠着的纱布问:“督公的手怎么回事?伤得可重?”

    齐灏睨着他骤然笑一声,轻声慢语道:“萧将军这是何必?”

    “萧夫人在宫中时虽曾与我以兄妹相称,但这关系自她出宫之后便断了,我们当初得清清楚楚,没错吧?”

    萧家那位一愣,便又听得齐灏道:“你们萧家平日里着我的旗号作威作福我能忍,可怎么能让女儿做这般丢人现眼的事,连带我齐某人的面子也搁在地上踩?”

    萧将军心下骤紧,忙瞪向萧灵雁,又从桌子重重踢萧灵雁一脚,忙不迭地朝萧灵雁使眼色:“你看你惹下的祸,还不快去跟齐督公赔罪?”

    萧灵雁这才不情不愿地挪到齐灏跟前,福了个礼,委委屈屈道:“督公,都是灵雁错,可绝不是灵雁故意要丢您的脸。”

    “都是秋家那头先动的手,我若是不还手,白白被人家了。”

    齐灏按在圈椅上的手指轻敲扶手,于萧灵雁一番话不置可否,那头萧灵雁蹲下身福着礼,显然是蹲得难受,他才忽然嗤笑道:“这么,倒是你受了欺负?”

    “可不是么?”萧灵雁眉眼一垂,看着便要哭出来,“都怪灵雁不好,忘了大家闺秀不该同乱七八糟的人撕,丢了您和我们萧家的人。。”

    齐灏看着萧灵雁的稚嫩把戏,唇边勾起几分弧度:“既然是你受欺负,那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

    罢他便让番子领来萧灵雁的婢女,沉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婢女低着头:“奴儿唤作采珊。”

    “是你家的姐被旁的人欺负了?”

    采珊忙屈膝跪下:“正是,还请督公替我家姐做主。”

    齐灏却不紧不慢:“你既跟在你家姐身边,怎么还能容着旁的人欺负你家姐。”

    “你这贴身丫鬟可不大像话。”

    采珊一听,只好磕几个头:“督公恕罪,他们人多势众,奴儿实在是帮不上忙。”

    “那就还是你纵着旁人欺负家中的主子?”齐灏撩眼,“既然如此,你当罚不当罚?”

    采珊还怔愣着,齐灏身边的番子便已经抽了厢房中的竹板酒筹,重重劈在采珊髋骨上。她顿时就被这非同一般的力道掀翻在地。

    齐灏却看得漫不经心:“先抽二十个嘴巴以儆效尤,免得日后这些做奴儿的还敢偷奸耍滑。”

    采珊顿时像条死鱼似的被人从地上拖起来,当着满桌人和萧灵雁的面儿被东厂番役左右开弓用酒筹扇了二十下。

    竹制的酒筹虽韧,劈起脸来却火辣辣地疼。

    采珊虽是丫鬟,可近身伺候在萧灵雁边上,到底细皮嫩肉不似往常粗使的。眼下不过二十板子,采珊早已被的满嘴血肉模糊。

    她连话都是漫漶不清,可却还得跪着谢恩,只是齐灏不知哪来的兴致,忽看着采珊笑出了声:“我瞧着你谢得不大乐意,是不服?”

    “既然不服,又不清罪过,那就再三十板罢。”

    采珊一听,连连磕几个头,支支吾吾道:“督公息怒,奴儿不敢,您饶恕奴儿吧。”

    “是我们家姐看中了人家的兔子想要,这才跟人撕闹,奴儿是怕兔子有个好歹,才没护住姐。”

    “哦?”齐灏轻磕着扶手,“你们主仆的话可不大一样,总不能是你家姐欺瞒本督,那就定是因为你是个谎话连篇的刁奴,那萧府还留你作甚?”

    采珊听得脸色惨白,连忙磕头如捣蒜:“督公饶命,奴儿的都是真的。姐看中那兔子想带回府,至归缘的人不让,这才撕闹起来,周围好些人都看到了,奴儿的话句句属实。”

    齐灏笑意依旧,撩眼看向萧灵雁。

    并不肖什么言语,萧灵雁早已被看得汗毛直竖。

    看着前车之鉴的采珊,她连声音都开始发抖:“督…督公,我…”

    一旁的萧将军这才上前反手给萧灵雁两个巴掌:“逆女,你怎么连督公都敢骗?”

    “你胆子包了天?”

    被自家父亲囫囵两个巴掌,萧灵雁的眼泪扑簌簌落下来,而齐灏却如同作壁上观,不置一语。

    萧将军这才咬牙又当着众人的面给了萧灵雁两巴掌:“你今天回府就去屋里面壁思过,不准吃晚饭。”

    齐灏看着萧灵雁嘴角的血丝,这才浅声道:“成了,这么多人看着。”

    “到底还是姑娘,萧将军总该多给女儿家留点面子,不过区区一只兔子,掼死算了,免得日后人家拿兔子指指点点,再你萧家的不是。”

    一旁的番子这才提着兔笼上前作揖:“督公,这兔子瞧着不似寻常的,倒是和三公主殿下那只暹罗进供来的袖珍兔儿像。”

    “听闻先前至归缘进宫侍奉,陛下专门赏过一只暹罗兔,会不会就是……”

    齐灏轻轻撩眸:“罢了,那就不要掼死,免得本督还要做个恶人。”

    他将兔笼放进萧灵雁手里,温声细语道:“不就是只兔儿吗?何必连脸面都不要了?”

    “也不能白捱,兔子就好好拿着吧。”

    萧灵雁却手里一抖,霎时间觉得这巴掌大的兔子有千斤重,整个人忍不住一滞。

    一旁的萧将军见萧灵雁六神无主,连忙喝声道:“家中当真是把你惯得无法无天了,连御赐的东西你都敢直接要?”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把兔子原模原样还给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