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吃醋(2) 他不仅要姜素莹的人,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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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上依旧是热闹的。

    只是马车带走了姜素莹, 连同张怀谨的心也被彻底挖空了。他好半天没有晃过神,呆呆的站在路边,几乎成了一尊石头。

    大抵人的承受能力都有阈值, 一旦受到的冲击超出范围, 反倒麻木了。

    “卖报纸喽!新文报, 七个铜板两份!”

    若不是这一声叫卖的声音嘹亮,张怀谨也许还要再站上一阵子。

    他扭过脸,发现是那个报童抱着厚厚一摞纸张, 冲他跑过来。这孩子大概是看他衣着不凡,开口便求起来:“先生, 买一份报吧!看一看国际大事!”

    原本张怀谨是不算买的——眼下他哪里有心情关注国际大事。

    但他突然想起姜素莹方才临别前的那句话。

    【不知道我的文章在不在上面。】

    万一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姜素莹, 那么她所做的那篇文章,也许就是彼此最后的纪念了。

    张怀谨想到这里, 强起精神, 掏出几文钱, 买下了一份报刊。

    报纸才印出来没多久, 一股浓浓的油墨味,摸上去微有些黏手。翻到社会版面时,姜素莹的社论果然已经刊登出来了。两段文字并排对着, 一半是英文,一半是中文, 拼接的相当齐整,像一枚的棋盘。

    张怀谨是十分悲伤的。

    诚然姜素莹的文笔相当优美,讲起严肃的社会热点问题都能娓娓道来。但张怀谨在阅读起这两段文字时,心情沉重的却像在看悼词。

    爱情的悼词。

    痛苦使人敏感,这厢张怀谨看了一会儿,低血糖症又要犯。一通眼花之下, 明明每个单词他都认识,但读着读着接连串了好几次行,差点看出些其他的含义来。

    就好像不成句的字母也能连在一起,组成一句话似的。

    真是奇怪。

    张怀谨为自己脆弱的身体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把眼镜摘下来擦干净,重又戴了上去。

    这回视线总算清晰了,应该能够顺利读完。

    但是等等。

    方才也许不是他眼花,因为他细细辨认过之后,依旧发现了异样。

    张怀谨一瞬间有些难以置信,急忙伸出手指比对起来。一分钟,两分钟。一个惊人的揣测冒了出来,震惊到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很疼,不是在做梦。

    英文和中文印在报纸上,都是竖向排版,从上往下读才具有意义,而横向或者对角线应该是些乱序的字母和汉字才对。

    但眼下姜素莹所作的这篇文章却不是。

    若是交叉斜看,分明能连出些词语。这构造就颇有几分像坎郡流行的Word Puzzle游戏了。

    那游戏的规则并不复杂,无非是在棋盘上按横、竖、斜三个方向画圈,在一片乱码中找出尽可能多有意义的词语,然后排列组合成句子。

    难不成素莹在文章里玩文字游戏?

    这就有意思了。

    张怀谨瞬间长了精神,头晕都好了许多。他继续用手比着找了一会儿,发现效率很低,于是从兜里翻出钢笔来——他是常年要下医嘱的,兜里经常会插着一支。

    只是因为太心急,一个不心,下笔时花了太大力气。笔尖出墨又过于顺畅,勾勒在纸面上洇出一团黑,以至于有些字迹都看不清了。

    张怀谨急忙抬头,唤住已经远去的报童:“等等,再给我三份!不对,十份!”

    报童简直高兴极了。

    不开张是不开张,一开张吃一天!

    ……

    大街上熙熙攘攘,日头西晒。

    路过的行人看到一个时髦的年轻人蹲在地上、对着几张破报纸如痴如醉做起功课时,都忍不住好奇瞅上一眼。

    张怀谨不在乎这些目光,心思全在谜题里。

    他已经搞清了,姜素莹确实是在这段文字里留了题面。只是单词有长有短,中英混杂,顺序也不一。每出一点错,就得重新来。在地上蹲的久了,额头都冒出汗滴。

    但张怀谨最不缺的就是恒心。

    三十来分钟过去,他终于勾画完毕,拼出一份自认为满意的答案。接着紧张的屏起气,逐字逐句细细阅读起来——

    然后,啪嗒。

    他手一抖,钢笔掉在了地上。

    ***

    马车内是阴霾的。

    有时候赶上八九月份,北方是会有这样的气氛。天闷极了,云里一直隐隐滚着雨,却一滴水滴子也落不下来,直叫人憋闷的喘不上气。

    姜素莹紧挨着廖海平坐着,旗袍贴在身上,裹出一层汗。

    是该些什么的,不然两个人才从战争似的场景里走出来,又四平八稳的坐在一起,太不自在。

    但身旁的男人像尊玉人似的,脸上连点表情都没有,叫姜素莹没法贸贸然开口。

    况且她还有另外一件秘而不宣的心事。

    那条留在报纸上的消息。

    张怀谨是很聪明的,至少念书的时候成绩一向极好。先生都夸他是难得的人才,再困难的医科考试也能考出Straight A来。

    如果他肯认真研读自己的文章,一定能推测出端倪。但怕就怕他没有听懂自己的暗示,压根不去读那份报纸。

    可想要的再明确些,也是不能了。

    毕竟姜素莹身旁还有个二爷,而这位不是聋子,是疯子。

    车里明明熏着龙涎香,却依旧压不住那一股子烂木头味。

    姜素莹想起刚才那一遭,不安的挪动了下——她恨这压迫的空气。

    按理,眼下正是城里最秋高气爽的时节。她本可以在草坪上野餐,和朋友去河边读书,或者寻一份正经营生,获取一份薪水。

    无论哪样,都远远强过现在——像木头人一样被钉死在这辆车上,如履薄冰的陪着一个活阎罗,时刻揣摩对方的心思。

    这样的日子她是一天都不想再过了,简直要逼死她。

    姜素莹不单心里憋闷,手腕也在隐隐作痛。廖海平方才拉她出来时用的力气太大,简直要捏碎她的骨头。

    她不想冲廖海平喊疼。

    这事儿冲乳母可以,冲二爷不行。

    哪怕按照计划再需要对廖海平假意怀柔、有意奉承,这样的事她也干不出来。

    她是有尊严的。

    姜素莹不想声张,于是用皮包挡着,偷偷在下面转了两圈腕子。兴许是绕的方式不对,活动几圈之后,错缝更疼了,让她不心轻轻“嘶”出一声。

    这一点轻微的动静破了车里的平衡。

    廖海平若有所思的看向她,姜素莹连忙紧紧抿起嘴,当做无事发生。但很快,皮包被提了开去,她的手腕子露出来,又被人覆住。

    廖海平伸出右手,环在她的皮肤上,一下接着一下的按了起来。

    他的指头力道很足,温度高热。也许是常年握枪的缘故,下手很有准头,每一下都点在正处。推在骨缝那里,简直要把姜素莹的筋骨都熨烫服帖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的就是这么个道理。

    姜素莹被他体贴的举动惊到,紧接着浮起些厌恶:吓唬完人了再给个甜枣吃,这是训狗。

    一旦有了这个心思,即便对方偶尔有那么一两下按到痛处,她也没有再发出一丁点响动。

    廖海平也没有话。

    他是不愿做声。

    原本今天是很好的一天。

    他和姜素莹吃了一餐很好的白俄菜,听她唱了一首很好的歌。姜素莹很快乐,脸上的笑一直没有下来过,甜的像蜜。

    而廖海平几乎从她的欢笑中,也汲取出一点从未有过的喜悦。

    可如今对方身子绷的僵直,快乐没有了,脸上是强装出来的镇定。柔软的态度在一瞬间退了回去,甚至有那么一丁点初识时的恐惧。

    人都贪心,连廖二爷也不能免俗。

    如果这辈子从没见过好颜色,那么便也能一直凑合下去。

    但如果见过姜素莹睡醒时的那一点娇憨、听过她那一句“二爷是全天下最体贴的好人”,看过对方吃奶油汤时生怕勺子滴落、连忙用嘴接上的俏皮模样,那先前的所有,便都不够了。

    人就是贪心,所以廖海平生出一些念头。

    他不仅要姜素莹的人,他还要她快乐。

    他喜欢她快乐。

    ***

    一片静谧之中,车行到了姜宅。

    廖海平松开姜素莹,看着她下了车。此番姜素莹走的沉默,再没有欢天地喜的上那么一句“明天我还来找你。”

    主子间不言不语的闹起脾气,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奴才。

    老孙深谙此道,于是像只耗子似的围着马车滴溜溜转。一忽儿看一眼走进洋楼的姜素莹,一忽儿瞧一眼沉着脸不话的廖海平。

    最后他恨恨的在地上啐了口唾沫,得出一个结论:“狗娘养的张怀谨!”

    廖海平难得没有骂老孙——这句粗鄙的话语有些戳中他的痒处。如果他少些涵养,大约也要附和上一句。

    老孙跟了二爷太久,有时候看他比看自己还清。

    廖海平没骂他,那就是这句话骂得好,骂得漂亮,值得再骂!

    于是老孙嘟嘟囔囔问候起张怀谨家的整张族谱,若不是最后廖海平吐出“够了”两个字,他怕是连开天辟地的盘古都要捎上了。

    就在这一番热闹中,廖海平进了厂院,在案台前坐下。

    “二爷,姜姑娘人美心善,断然不会和旁的男人勾勾搭搭。定然是张怀谨那厮不要脸,要我,做掉得了!”

    老孙这人没什么原则,大抵主子的原则就是他的原则。

    他已经全然忘记自己是怎么骂过姜素莹的那截白胳膊了——既然眼下二爷看上了姜姑娘,那姜姑娘就算嫁过一百次人,也都是贞洁的,是圣女。

    廖海平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倒是发现台面上有一抹清浅的白。他捻了下,指间滑润细腻,带着些许玫瑰香味。

    应是姜素莹睡时,脸上的脂粉蹭下来一点,留在了这里。

    这倒是让廖海平想起了一件事。

    “你姑娘喜欢什么?”他抬起眼,温声问。

    老孙一下子愣住,左右张望了一番,确定屋里再没有第三个人了。

    二爷竟然是真的在和他取经。

    而廖海平嘴里的姑娘,自然就是姜素莹了。

    看来这是算买东西讨姜姑娘开心——二爷竟然也有在感情上开窍的一天,天地良心!

    老孙马上激动起来:“二爷,您这事就问对人了,我对姑娘很有研究!”

    这些姑娘包括但不限于怡红阁的春香,翠柳居的瑞姐,清丽坊的媚娘,如此等等,不胜枚举。

    廖海平没心情听这些艳史。

    “这事交给你,做的体面些。”他淡声断了老孙。完想了想,又嘱咐了一句:“记得买时髦的东西。”

    之后翻开统计物料的册子,准备办公事。一顿饭吃出一个时辰去,后面的事务繁多,积压得紧。

    “您忙着,放心我去采购一番,保准让姜姑娘喜欢!”

    老孙领命走了。

    两个时辰之后,让人放心的老孙带着东西回来了。

    饶是廖海平这样见多识广的,见着一车乱七八糟的玩意,都有点犯眼晕。各式簪花、镯子不用,单是唇脂和香粉,就足足有十来样。

    “这是市上新近流行的化妆品,叫雪花膏,时髦的姑娘人手一罐。”老孙从一堆物品中挑出一瓶,特意展示起来,“一抹就变白了,比刷墙还灵!”

    瓶盖一拧开,一股子甜腻腻的脂粉气直冲鼻子,让人头疼。

    廖海平蹙起眉头。

    他不觉得姜素莹抹的是这玩意。因为她身上明明是一股子玫瑰香气,清甜极了。

    姜素莹也不是八大胡同的姑娘,若是按老孙购置的,叮呤咣啷戴上一堆簪花镯子金镶玉,那是姨太太的做派。

    可见老孙这人空有一膀子热情,办事还是欠点火候。

    廖海平想着想着,突然自己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