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虎口(二更) 借由他的唇齿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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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以送张公子去医院, 但往后你要跟着我,一心一意。”廖海平得宁和,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做买卖须得公平, 对么?”

    他讲完便不再啰嗦, 安静的看着姜素莹。好像选择权全在她手上,正义而合理。

    但这根本就不是一道选择题。

    选择题总归有个ABCD的备选,而这个问题显然没有——姜素莹只有一条路可走, 她必须救张怀谨。

    姜素莹犹豫都没犹豫就点了下头。脖子僵硬,动起来几乎带出点咔咔的响动来。

    其实无论廖海平开出怎样的条件, 她都是会点头的。

    她总不可能看着张怀谨去死。

    立刻有人围上来, 一股脑抬走了浑身是血的张怀谨。而姜素莹带着被湿的衣襟坐进车里时,身上依旧止不住的发颤。

    廖海平看在眼里, 没言语。略一颔首, 手下送进来一条羊毛毯子。他像展开破碎的电影票那样, 把毯子放在膝上一寸寸细致的捋平, 然后环在了姜素莹的肩上。

    只可惜羊毛毯子并不能带给姜素莹温暖。

    因为她是从心里面开始发冷的。

    ***

    廖海平在上海没有居所,此番访沪,暂住在远洋大饭店里顶层的高级套房里。

    室内摆设雅致, 走的是异域风情的路子。地面上铺就着一水儿的波斯地毯,柔软细腻。房间边角上摆着只印加纹路的陶瓶, 上面画着的武士正拿矛猛刺向猎物,此时此刻倒是应景。

    她姜素莹便是要被刺穿的猎物。

    “二爷,您有事随时吩咐。”

    老孙自觉再呆下去碍眼,嘿嘿一笑,从房间里撤了出去。

    阿弥陀佛,总算是找到了姜姑娘, 天知道这一个月他是怎么熬过来的——二爷几乎成了疯子,不笑不言语,做出来的却全是凶狠事情,可吓死他了!

    老孙脚底抹油,溜得飞快,门被掩上了。

    啪,空气清凌凌流动,廖海平转向了姜素莹。

    单是这个动作,足以骇的姜素莹一步步往后退去。不远处便是一张红木桌,她后腰抵在的桌沿上,硬的咯人。

    慌乱间,掌心滑过桌面上的杂物,摸起来意外像是摊开的纸张。纸面粗糙凌乱,和报刊差不离。

    廖海平也看到了她的动作,于是停了下来。

    他这次是真心实意的笑了,眼里是一片纯然的黑:“素莹不是喜欢读报么?读读看吧。”

    姜素莹突然有了种不详的预感。

    她扭过头,发现桌面上放着的果真是一张报纸。纸张被人从整幅刊面上撕了下来,裁剪成一条条,只剩下一块看得分明。

    【托尔基勒先生于近日访华,新文报专稿……】

    文字下面印着的,正是那张带有她的合影。

    姜素莹这些天过得愉快,看的也只是本地消息,竟然全然不知道那张照片已经在天津见报了。

    “卢主编确实是个不错的朋友,省去我不少麻烦。”廖海平温声解释起来,“不然上海这么大地方,单凭一张照片,找起来还是要花些力气。”

    文明人是如此的脆弱。

    甚至用不着拷,只是稍微吓唬两句,卢主编就哆哆嗦嗦交代了姜素莹的全部行踪。

    但或许怨不上卢主编。

    ——因为今天这场变故,本就是她一时大意造成的。或许从最开端开始,整件事便是因她而起。

    这个自责的念头在姜素莹心中盘旋不去,几乎要压垮她。若不是身后有桌子支撑,她也许会跌坐到地毯上去。

    在姜素莹愣神的时间里,廖海平走得更近些。

    他心满意足的把胳膊环在她的腰间,用力勒了上去。像藤条,像茎蔓,非要把她融进骨血里。

    对方丰盈的曲线贴着他时,廖海平倒是没有什么杂念。

    他单是想,他是应该恨姜素莹的。

    他把自己如此珍贵的信任交付出去,就这么被对方踩在脚底下,咔嚓一声碾的粉碎,是个人都应该憎恨才对。

    但在失去姜素莹的这一个月里,他在精神上又感到空虚。

    是一种长久的、了无生趣的空虚,叫人提不起精神来憎恨。像是什么东西死掉,彻底回不来了,留下一个空档而冰冷的洞,须得找点物件填上才好。

    于是他和刘长生了一仗。

    漫天的火烧起来,成堆的烟草了卷,生起一团团刺鼻的焦臭。廖海平就站在火场边上,脸上全是炙烤的空气。他本以为这样应该能够燥热起来了,却依旧觉得不够。

    他需要一点会跳动的东西。

    而眼下,姜素莹终于又重新回到他怀里。她的心脏因为恐惧在砰砰直跳,一下,两下,三下,清晰可闻。呼吸时胸脯上下起伏,喷出簌簌热气,震得廖海平的胸腔一起共鸣。

    多好,这才让人心里踏实。

    破坏信任的人,理应遭受一些惩罚的,这是天经地义的规矩。

    廖海平没有犹豫的俯下身,吻上了姜素莹纤细的脖颈。一点一点,用牙齿细细研磨。热气顺着皮肤往下渗,刺穿跳动的脉搏,直扎到姜素莹心里去。

    吻是凶狠的,箍在颈上留下一圈印记,不再是酥和痒,而是撕咬的刺疼。

    这是有意的报复,他要把她活活吃下去。

    姜素莹没有反抗——虽然心里是痛苦和不甘的,但张怀谨还捏在人家手心里,这让她失去了反抗的力气。巨大的愧疚像潮水一样铺天盖地涌来,淹的她窒息。

    是她害了她的朋友。

    可这一切明明不是她的错,错的是廖海平。

    脖子上的疼越发尖锐,疼的叫人想落泪。旗袍上的血迹尚未干透,被男人压在胸前,黏腻又冰冷。

    如果灵魂能够从□□上挣脱开就好了,她便不用遭受这样的酷刑。

    廖海平吻够了,如同饱餐一顿之后餍足的兽,终于能够松开她,恢复理性。他捻掉指间的乌迹,瞥了一眼手心,温声道:“得去洗一洗。”

    沾了血,是得洗一洗。

    浴室十分现代化,电灯明晃晃亮着,照的人通体清明。热水滚滚而出,氤氲出无数蒸汽,瞬间布满池子,让人窒息。

    姜素莹往后倒去,坠进水里。

    水是温暖的,掩住她的眼睛,盖上口鼻,灌进耳朵里。她心下无比麻木,紧绷的躯体倒是放松下来了,甚至一度不想再花力气呼吸——如果能就这么无知无觉的死去,也许不失为一件美事。

    但是,哗啦啦。

    水珠四溅,廖海平伸手猛地把她从黑暗里拽了出来,不让她去死。

    干枯的血迹在水池里漂浮,一层层,一圈圈,起卷来。姜素莹的头发也跟着浮了起来,湿淋淋的缠绕在两人的臂膀上。

    廖海平眼神专注,把人吸进去,碾碎了,咽下去。如果姜素莹有心,也许是能从里面分辨出一些情绪的。因为爱与嫉妒一体双生,都是蛇的口信。刺拉拉吐出来,红的鲜明。

    他搂住她,吻她,让她借由自己的唇齿呼吸,好像这样两个人就再不能分离。

    姜素莹明明并不缺氧,却要被溺死了。

    在一团混乱中,唯有一个念头明晰。

    她想她是恨廖海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