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探病
七点钟的太阳穿越帘子缝隙,斜斜入屋。姜长乐窝在被子里,朦胧中听见门外有窸窣的谈话声。她闭着眼睛,意识随梦境游移,梦中过了半日,她母亲季晓芸女士发动吸尘器,哐一声推开房门。
姜长乐戴上痛苦面具,一个翻身,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季女士二话不,拎着吸尘器一个箭步来到床前,单手一掀厚被子,姜长乐像只煮熟了的虾,蜷在床上一动不动。
“八点了还不起床!”季晓芸一手叉腰,另一手把着吸尘器如同拿着一把三叉戟似的威武。
姜长乐抬了下脑袋,睡眼朦胧摸过枕头边的手机瞧了眼时间,七点零八分。
她其实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季女士活了大半辈子却毫无时间观念。姜长乐忌惮母亲的威严,不敢怒不敢言,只当季晓芸特立独行,过着韩国时间。
她拱起身子,双腿跪在床上,季晓芸大叫:“姜长乐!”
全名攻击是季女士的最后通牒,姜长乐不想这么大人了还被她母亲拖下床,只好慢吞吞坐起来,抓了抓乱七八糟的头发。
吸尘器开始呜呜作响,姜长乐趿拉着拖鞋游荡到洗手间。
昨天她喝到断片,早上起来没有头痛欲裂,却提不起精神。
季晓芸在外面喊了句什么,噪声堵住了姜长乐耳朵,她洗漱完毕见母亲预备好了四份早餐,登时头脑清醒。
“我姐回来了?”
姜长乐问的是她亲姐姐季长善,季晓芸却骂闺女没长耳朵,这是给宋平安备的早饭,待会儿让姜长乐送去。
肿脸上布满困惑,姜长乐寻思对门的锅炉灶是坏了吗?
她还没开口问,季女士就把姜长乐的早饭连同宋平安的那份端到了一方塑料盘里,塞到姜长乐手中,“你你学什么不好,非学你爹喝酒。人家安安昨天半夜把你背回来,自己倒让风吹感冒了。去,跟安安一块儿吃饭去。”
完,季晓芸也不给姜长乐反应时间,直接把她推出门,砰一下闭了自家大门。
姜长乐在门口愣了片刻,有时候她真怀疑宋平安才是季晓芸的亲儿子。
无奈端着一堆碗碟去到宋家门口,手占着,只好用脚踹了踹他家的门。
过了许久,门里才发出锁头转动的声音。
姜长乐偏头一瞧,宋平安双颊淡粉,嘴唇苍白得像浸了一天水的生肉。
“这么严重?”边往餐桌去,边一步三回头量宋平安。
待搁下餐盘,姜长乐回身去摸宋平安的额头,触感滚烫,“宋叔张姨呢?”
宋平安垂眼瞅着姜长乐轻皱的弯眉,目光对上她显出忧心的眼睛时,喉结滚了滚。她的手微凉,贴在额头上本该沁得心肺熨帖,却莫名让他心上痒酥酥。
“去外地学习了。”他。
宋家夫妇皆为人民教师,宋归在姜长乐毕业的那所大学任中文系教授,长久以来由于过分的刚正不阿,止步于研究教学岗位,主攻中国古代文学方向;张听兰女士在同校搞民俗学研究,十来年前在考察博戏的项目中为麻将魅力所折服,自此活跃于院系牌桌,五年前升任社会学系主任。
夫妇俩都飞去绛城学习,宋归参与的是学术研讨会,张听兰则是去进修先进的管理经验。宋平安早上快七点钟发起半高不低的烧,起来喝水正撞见父母亲拖着行李箱去赶学校大巴。
在此之前,宋平安对父母要外出一周这件事毫不知情。
他囔着鼻子问学习几天,他母亲答三天,剩下四天他们夫妇要在绛城周边的农家乐度假。
家庭的温暖一览无遗。
宋平安不很理解他的父母。
他在国外时,张听兰隔三差五越洋电话叮嘱他一定要学成归国,要么他们老两口在国内是多么孤苦伶仃。现下他回国了,却受到如此冷遇。
宋平安还是礼貌地同父母告别,宋家夫妇还算有父母天性,特意去对门了个招呼,请季女士多多照顾自家病中的儿子。
到姜长乐穿睡衣端着早饭出现在家门口时,宋平安才知道宋归夫妇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子如命的父母。
他在餐桌前坐下,姜长乐按他告诉的位置去取了体温计,回来熟门熟路找来了两对筷子勺子,在宋平安对面落座,分起早饭。
季女士准备了包子稀饭家常咸菜,姜长乐从就不喜欢喝稀饭,所以抬眼望了下宋平安。
他眉目不动,姜长乐叹了口气,没有把包子据为己有。
宋平安舀了勺米粥到嘴里磨了磨,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姜长乐脸上晃。
她啃着素馅包子就了口咸菜,见宋平安老看她,心里咯噔,“你干嘛呀?”
“你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了?”
这句话给姜长乐带来的联想是言情里常写的一夜情。
她的嘴巴停止嚼动,脸色骤变,宋平安眼里扬着笑意,慢条斯理地继续喝粥。
姜长乐搁下筷子,感受了下身上不疼不酸,首先排除了一夜情的可能性。
难道她耍酒疯了?社死的那种。
姜长乐脑补了一下各种耍酒疯的场面,最终因为无法相信自己酒品败坏而放弃猜测,直接问宋平安答案。
只见他摸出手机摆在桌上,播放了一个视频。
姜长乐听见宋平安了一句“为了相亲”,接着看见自己的手和宋平安的酒杯碰在一起,她又醉醺醺地喊:“相亲!”
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酒疯,姜长乐向宋平安发出了尴尬而疑惑的眼神。
宋平安昨夜睡前,一合上眼就开始害怕姜长乐醒酒后会记得些许事,于是他连夜编造了有理有据的辞,好误导姜长乐认为是她自愿提出的相亲意愿。
然目前来看,简直多此一举。
宋平安拿出排演半来夜的演技,睁着眼睛瞎话,“你昨天要我跟你相亲。”
眨巴了两下眼,姜长乐的嗓子里噎住一块发面包子皮。
她锤了两下胸口,宋平安反应迅速,倒了杯水让她将包子皮安稳送进胃里。
姜长乐进入劫后余生的放空状态,无所畏惧地想,反正这辈子很快就过去了。
她开启脸皮重建,并且进行了加厚工程,“喝多了胡话嘛,不要放在心上。”
“那怎么办?”宋平安眼睛下望,深深叹息,“因为你这句话,我吓得一晚上没睡,早上起来就病了。”
姜长乐从他的蹩脚演技中瞧出端倪,开始合理怀疑他一切法的真实性。宋平安强装镇定,对付了两句发现虚假马上要抵不住真实,就转而摸起额头,他晕晕乎乎,头痛欲裂。
姜长乐半信半疑,跟他要了体温计一看,三十八度八。
眼睛睁圆了,姜长乐问他家里有无退烧药。
不知怎地,宋平安在得知体温前只觉得身体像进入了微醺状态,有点发热,但是意识很清明,现在却忽然害冷,仿佛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十八岁以后,宋平安就没发过烧。这种陌生而熟悉的感觉让他骤然回忆起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以及寒光闪闪的针头。
“我不去医院。”宋平安立刻板着脸声明。
姜长乐让他赶快吃好饭去床上躺着,自个儿到药箱里去翻了翻退烧药。
万幸有药。
她接了杯热水,叫宋平安吞了一粒白药片。宋平安喝了一碗粥,吃不下别的,回西面的房间里躺着。
他家的格局跟姜家一样,三室一厅,只不过东西方向相反。
三间卧室,宋归夫妇住南面主卧,两间次卧,一间阔而朝南,宋平安不去住,非要住那间狭且朝向不佳的。
向西的房间一到夏日午后,如同透明暖房,直到太阳落山都暑气难消。
姜长乐觉得宋平安脑子坏掉了才会从南边的次卧搬到西面的屋。反正,如果没有姐姐季长善,姜长乐一定会霸占家里朝南的那间房。
她这么想着,收拾了碗筷,去洗了块凉毛巾带到宋平安房间,搭到他脑门上。
他那双平常极傲气的眼睛一旦闭上,整张白净的面孔就平添几分祥和与宁静。
姜长乐的眼波顺着他脸部的线条描摹一遍,自第二性征发育以来,姜长乐几乎从未仔细量过宋平安的脸孔。
记得上高中时,级部里有几个女孩子会来向她听宋平安是个怎样的人,和她又是什么关系。姜长乐他们是邻居,女孩子们一脸了悟,怪不得见他们天天下了晚自习一同走。
在那个禁止爱情的年纪,任何一点男女之间的亲近都会引人遐想。姜长乐反应迟钝一些,到今天回想起来才后知后觉,那些女孩子的脸上似乎都有少女情窦初开的痕迹。
宋平安在高中时代是个风云人物,长相清冷,成绩优异,姜长乐听有许多女孩子都曾对他动心,包括她高中时玩得最好的一个女朋友都在白色情人节的那天,请姜长乐转交过巧克力。
昨天在麻将桌上,姜雯东问宋平安有没有爱过谁。他支支吾吾,耳朵通红,连句谎话也编不出口。
姜长乐坐在宋平安床边,拿下他额上的毛巾,翻了一面又覆到他头上。
她瞧着宋平安的面孔,想了一会儿,他爱过那些女孩子中的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