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愤怒
皇宫上下好一通忙碌,一个月之内举行了两场丧礼。
高高在上的皇帝,一夜间白了头。
御医给他调养了一番,身体的情况还算是稳住了,但也无力再理朝政。两个月之后,在太皇太后的劝慰下,皇帝封了太子为玉流王,然后把段石玉提为太子,帮他理政事。然而宫中的事并没有就此结束。
虽是已经将权利交给了段石玉,但皇帝仍是对他不放心,把虎符交给了太皇太后保管,而且也没给吴王添加罪名。
在皇帝看来,段石玉忍心杀兄,是个极其心狠手辣的人,这要是把兵权交给他,怕是自己的儿子们都没得好下场。
宫内风云变幻之时,尉迟远那边有了新的进展,他抽出一支骑兵断了高詹的军粮。高詹和濮阳野两军只能吃濮阳野的军粮,时间一久,两边出现了矛盾。一军之内存有两心,军心不和,战斗力岂会高。
尉迟远趁机夜袭陈平镇,与尉迟骏前后夹击,将流贼驱出了豫州,战事稍有平息。
季青云和罗杀两人在京城外蛰伏了三月之久,直到段石玉当了太子,季青云才敢入京。这三个月,季青云几乎是风餐露宿,段石玉再见到他时,险些没认出来。
好在这三个月里,季青云每日吃着野味,加上罗杀的照顾,虽然脏是脏了点,但人也胖了一圈。
季青云回来,段石玉身边就有了得利助手。段石玉将季青云和张子文招进宫里,和两人了南边的战事,表达了自己准备出征的意图。但这两人却不同意,张子文道:“你刚坐上太子之位,宫中本就无人,皇后早就觊觎着位置,这要出去,怕不妥,得先稳住朝中的人。”
段石玉道:“昨日我见了治粟内史,国库不充裕,这仗不能拖了。”
张子文道:“那就我去。”
段石玉舔了舔唇,心有不舍。季青云道:“别别。”
段石玉见季青云识破他的心思,没办法,只能让张子文出去。目前张子文辞去了御史府主簿一直,是个闲人,他又善于战术,张子文去,确实是良策。段石玉没办法,只能如此。
七月中,段石玉将净道子请到宫中,做议政大臣,这得到了信奉“黄老之道”的太皇太后的大力支持。
八月,段石玉开创了一场殿试,准备为自己挑选一拨日后可用的大臣。殿试第一的,是个叫二月的男人,他的试卷里,对日前宫内权势分割的局势的很明了。但这触犯了太皇天后,段石玉刚将那个二月安排进宫里做少史,不过两天,就被太皇太后弄去看管高庙,做了个无用的庙郎。
段石玉看出太皇太后不愿放权,虽然心有不满,但朝臣们都偏向太皇太后,他也没辙。季青云劝解他,要继续隐忍。段石玉只得依此,处理政务时,也多次询问太皇太后的意思。
十月,祁王爷和长公主段燕燕给段石玉安排了女人。段石玉虽想拒绝,但祁王爷有太后这个靠山,段燕燕又有掌管兵权的丈夫。段石玉的位子不稳,必须把关系像蜘蛛网一样散开。如此一来,但凡有人想要动他,那这蛛丝一动,就牵扯到了各个豪门世家。
段石玉没办法,又只能按照季青云的意思,纳妾,让那些女人斗去。
到了第二年正月的时候,太祝山发生了一场地震,通天阁发生了剧烈的坍塌,砸死了一部分民夫,那些民夫一怒之下组织起来,发生了暴动。
得知通天阁坍塌,刚有所好转的皇帝又吐了血,险些归西。
段石玉朝政的根不稳,得位不当,各个藩王对段石玉当太子这事多有不满,早就伸长脖子看着宫内的动向。皇帝此时归西,那些藩王定然会着悼念的旗号,逼近京都。
皇帝始终不肯给吴王添加罪名,段石玉虽然坐上了太子之位,但每日如履薄冰,又不敢有太大的动作,这太子做的比做越王时更加窝囊。
段石玉心中无比烦闷,便去找太皇太后诉苦去。
这个老太太比皇帝看的通透,她见段石玉越来越憔悴,摸着他的手,问:“石玉,可还在跟你父皇怄气?”
段石玉摇头,:“孙儿爱父皇,但父皇……始终不肯原谅孙儿。”
太皇太后摸着段石玉的头,:“这人为什么会话,而那些牲畜只会叫啊,嗯?你们父子俩,自就不怎么沟通,你不了解你父皇,他啊,也不了解你。”
段石玉垂下脑袋,:“孙儿想亲近父皇,可父皇不肯亲近孙儿。”
段石玉声音中透着委屈,太皇太后叹了口气,:“现在不就是时候么,多去找你父皇,和他话。”
段石玉点点头,陪着太皇太后练了会书,便熘达到了皇帝住的无上宫。他有许多事情想跟这个父亲,但这个父亲似乎不愿意搭理他。
皇帝躺在龙榻上,看到进来的段石玉,翻了个身,屁股对着外面。
常侍苦陀给段石玉断了个矮凳。段石玉坐下去,面对着龙榻,问道:“父皇,进来身体可好?”
皇帝道:“不好。”
段石玉叹了口气,没话。
皇帝道:“不要高兴地太早,朕还有很多儿子。”
段石玉心中酸楚,:“我难道不是父皇的儿子么?”
皇帝:“……”
段石玉垂下脑袋,问:“父皇,可曾爱过母亲?”
皇帝想了想,:“朕爱过很多女人。”
段石玉沉默良久,低垂着眼。皇帝听段石玉不话,回头看了眼段石玉,冷哼了声,又把脸转了回去。
段石玉听得这一声嘲讽似的笑声,心中酸涩难忍,哑声道:“儿年幼时,在军营里,那时候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都是父皇的儿子,为何太子和其他的兄弟们都在宫里,都在母亲身边,在跟着老师读书,我却跟着兵士们在风沙里吃着米粥……”段石玉低头看着满是老茧的手,:“我曾经问过母亲,是不是我是所有兄弟中最差劲的那个,所以父皇不爱我……母亲不是,她,父皇是喜欢我,想要锻炼我的意志,让我飞出皇宫这个牢笼。”
皇帝道:“不然呢,要不怎么你能胜仗,其他的儿子就不行。”
“对啊。”段石玉哭笑不得,道:“父皇如此抬爱我,为何从不去看望我?”
皇帝:“……”
“太子有父皇送的折扇,送的玉佩,送的书籍,还有一堆老师……吴王有父皇送的剑,送的锦缎绣袍……齐王每日能与父皇同眠……而我,即便是生病将死了,或是被兵士误伤,也没能见得父皇来问候半句……呵……呵呵……后来我知道了,父皇其实不爱我……”
皇帝的眼中湿润起来,他吸了吸鼻子,仍是没吭声。
段石玉摸着自己肩膀上的伤口,:“吴王豢养刺客杀我,父皇即便心里知道,也不肯给替儿出头,怕因为这事,伤了吴王的名誉……那根箭,险些插进了儿的胸口,如今,每逢天阴,这伤口仍在隐隐作痛,可比起箭伤,儿这心里……更痛。”段石玉捂着胸口,哽咽道:“儿总在想,若是哪天,儿战死在沙场了,父皇会难过么……”
“……”皇帝坐起来,转过身看着段石玉。
段石玉已是泪流满面,他抹了把眼泪,:“儿本不想如此,可杀太子的是吴王,我那日若不动手,父皇会把储君的位置让给那个杀人凶手么??”
“朕……”
段石玉勾了勾唇,抬起低垂的眼,盯着皇帝,笑道:“会,父皇一定会,父皇宁愿把皇位让给一个杀自己儿子的儿子,也不愿意让给一个在外征战,替你摆平叛军的儿子!!!你是个懦弱的男人!懦弱的皇帝!不负责任的父亲!”段石玉霍的站起来,踢开矮凳,愤怒让他双眼通红。
皇帝颤抖着手,指着段石玉:“你敢欺君!”
苦陀拉住段石玉的胳膊,声劝道:“太子,太子,冷静点。”
段石玉抽回手,:“如今,父皇想把皇位让给谁?齐王?哈……哈哈,一个连米和面都分不清的男人,能把这个江山当成球来玩……胶东王??他更不行,只会抱着女人哭……段荣?他太,他母亲不是个省油的灯……淮南王?长沙王?太奶奶不会同意……祁王叔??哈……哈哈哈。”
段石玉一边着,眼泪又掉了下来。一个高大坚韧的男人此时哭的像个孩子。
皇帝心里终是不忍,眼泪也流了下来。
段石玉捶着胸口,喊道:“我没做错事!!从来没有!不曾错杀一人!!就因为那平白无故的诬陷,让我背负了二十年的污名!让我的父亲远离我!丢弃我!视我为邪物!我只是想要回自己的东西!!这皇位我从来不想要,我只是想一个父亲!一个疼爱我的父亲!!!一个不会看到我就把我推开的父亲!”
苦陀偷偷擦了把眼泪,轻轻拍了拍段石玉的手背,道:“太子,太子不要再了。”
皇帝狗搂着背,痛苦的抱着自己的双膝,无力道:“你滚,朕不想看见你。”
“好。”段石玉闭了闭眼睛,带着一脸的倔强,走出无上宫。
苦陀走过去,给这个垂垂老矣的皇帝擦了擦眼泪。皇帝呜咽出声,问:“朕,是不是做错了?”
苦陀道:“陛下也是人,哪有一辈子不做错事的。”
皇帝红着眼,问苦陀:“你也觉得朕做错了?”
苦陀眨了眨眼,:“论贤德,当今太子确是最佳。”
皇帝:“……”
苦陀笑道:“看看太子那伟岸的身形,俊朗的脸,睿智的头脑,哪一点不像陛下年轻的时候。若是将其他那些皇子扔到军营里,怕是早就不干了,只有太子他,越发坚韧。”
皇帝叹了口气,:“若当年,不如此待他,是不是,我那两个儿子,就……就不会这样?”
苦陀擦去皇帝的眼泪,:“皇帝还想不明白么,一直都是玉流王与吴王再争……”
皇帝眼神一亮,转头看着苦陀。
苦陀道:“可现在的结局,老奴看来,是天意。圣王是天选的,陛下您不也是天选的圣王么。”
皇帝看向段石玉消失的地方,似觉得心中清明了许多,握住苦陀的手,:“快,拿笔墨。”
苦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