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假面影后
范斯于来敲门的时候,是彭城开的。
范斯于的视线绕过彭城,看到了他身后的安禾。
她的头发尽数散了下来,脸上有很明显的泪痕,身上一件薄薄的睡衣皱成了一块,扣子也错开了几颗。床上一片凌乱,整间屋子都透露着一股忽视不得的颓靡。
范斯于的世界突然在那一刻彻底爆炸。
怒气上头,毫不犹豫对着彭城就是狠狠一拳。
“你他妈敢动她!”
彭城踉跄向后退了两步,一旁的衣服架子噼里啪啦散了一地。
他并没有反抗,这种默默承认错误的态度让范斯于更加坚定,安禾受欺负了。
范斯于陪了安禾将近十年,或许他是唯一一个半只脚踏进安禾过去的人,他明白,什么是安禾的死胡同,他也明白,越过那道线面临的将会是什么。
她背负着惯三的名声,可真正从始至终,只有一个温煜而已。
在这个圈子里,她比大多数人干净。
“我告诉你,安禾若是出了什么事我要你这条命来还!”范斯于觉得不解气,再次抡足了拳头,“你知不知道她……”
“别了。”床上的人出了声,冷声:“跟他无关。”
“无关?”温煜咬着牙,“你这样……你告诉我不是这混账干的?”
“不是。”安禾:“你出去。”
范斯于指了指彭城问:“那他呢?”
“他留下。”
“安禾!”
“出去!”
范斯于看着安禾,时间一倒,仿佛回到了五年前,顾亦挚出事的那年。
她也是这样偏着头,盯着一处虚无的空处,眼神放散,空空的。
那年,范斯于以为安禾再也回不来了,她退出娱乐圈将近两年,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安禾将会永久退出的时候,突然在某一天她电话告诉范斯于,,顾亦挚回来了。
言语之中是藏也藏不住的喜悦,却让范斯于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现在的神情跟当年很像,只是范斯于不明白的是,当年的尽头处走来的是顾亦挚,而眼下,在安禾的视线内,向她走来的又是谁呢?
直到范斯于轻轻带上了门,安禾才缓缓从床上下来,她站在彭城面前,冷冰冰的,冷的渗骨。
她盯着彭城嘴角被范斯于出血的伤口,半晌道:“挺冤的吧,明明什么都没干,却莫名其妙挨了一顿。”
“安禾,对不起,我不是真的……”
“跟你没关系。”她抢答:“是我的问题。”
她:“我可能永远都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去满足你,满足一个正常男人的欲/望,有些事情我做不来。”
温煜可以,唯独彭城不行。
因为在面对他的时候,黑暗迎头泼下。
“安禾……”
“之前总是捉弄你,我向你道歉,彭城……”她:“我们以后别再见了,到此为止吧。”
彭城之前总是对安禾假惺惺的敷衍表示愤怒,可终有一天当她很认真的跟你话的时候,彭城这才发现,真的那个安禾可能更加可怕。
她的面具,才是尽可能画的柔和,藏起了一部分的锋利。
她看着你,平淡的没有一丝波动。
彭城突然意识到,这个女人,她真的,不会哭也不会笑。
她比假娃娃还假!
彭城长出了一口气,笑问:“这就是你解决问题的方式?”
“是。”她并不否认,“但我不是解决问题,我是在解决你而已。”
仿佛是下定了决心要断个干净,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愿意给自己留退路的人,她喜欢将自己置于一片孤岛,摇摇晃晃,从不在于彼岸。
她的字典里向来没有藕断丝连四个字,刀起刀落,干干净净!
“我喜欢钓鱼,钓那种垂死相搏,不甘愿屈服的鱼。若是这么轻易就上了勾,我就不再想要了,甚至,还会后悔自己一开始拿起了鱼竿。”
她丝毫不怯弱,如同一个胜者仰着头,微眯着眼似乎是在笑。
“我为我做过的事情跟你道歉。”彭城,“除此以外的,安禾,等你冷静一些再跟我。”
“怎么,你爱上我了?”她问。
彭城看着她的眼睛,:“是。”
安禾微微颤栗,:“放弃吧,我们不是一路人。”
彭城问:“你知道自己站在哪路吗?”
安禾:“所有人避之不及的那条路。”
所以,你也逃吧,逃离安禾远远的。
别靠近,永远别。
“等等!”彭城拽住她的胳膊,扯着两个人之间的最后一条线。
“我不喜欢死缠烂。”她偏过头看他,带了一丝憎恶。
“最后一个问题。”彭城。
安禾愣了两秒才问:“什么?”
“你昨晚的那个男孩其实……”
“哦。”她冷漠的别过眼,不算等彭城完,开口道:“我没有跟你提起过,我时候发生过一次意外,跟我一起的,还有一个男孩。我们一起逃生,我逃出来了,那个男孩没有,听后来被歹徒撕票了。可能是当年年纪还,这件事对我产生的阴影太大,产生恐惧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一点当年的境况。很简单,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安禾抬头问:“怎么了?”
“没怎么。”彭城轻微笑了笑,转身出了门,一句话都没有。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就没有再被提及的必要。
安禾失神的盯着门口的背影消失不见,她多希望他能够回头看看,看出她伪装之下的不舍跟难堪。
等在原地的人,她向前迈不了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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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禾一大早笼罩的低气压硬生生吓哭了一个刚毕业的助理,助理红着眼缩在角落,大气都不敢喘。范斯于看不过去,干脆让那姑娘直接回了家,他怕再待下去会让刚对世界产生好奇的姑娘产生不可逆转的心理阴影。
好在,今天的拍摄戏份恰好整段故事的一个高潮,剧中的徐安洋颓靡到了极致,抑郁情绪终于大爆发,她没放下一贯的忍耐,却选择了寻死,在结束生命的同时,尝到了痛苦。
这样的情绪爆发压根就不需要罗付军教安禾怎么演,她轻车熟路,驾驭起来毫无阻挡。现场的主导者仿佛只有安禾一人,她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只要罗付军不喊停,她就能来个一镜到底。
很多时候就连罗付军也会感叹于安禾的这种情绪张力,眼神是骗不了人的,她的眼睛里,明明装满了太多东西,但给人感觉的仍旧是一副空空的模样。它沉积了岁月的洗礼,明明是二十四五的年纪,却好像早已走完大半生,看透了人生各种百态。
罗付军从未停止过对安禾这个人的好奇,直到他偶尔间瞥见了她胳膊上的几条刀痕。
伤口不深,早早结了痂,浅浅淡淡的,不仔细看的话会当成一两根头发丝或者缠着的线头。
可偏偏,罗付军在盯着摄影机的时候就是个明察秋毫的主。拍摄片场这样的伤妆他见多了,之所以见的多,他才能一眼就看出安禾胳膊上那几条疤是怎么来的。
可怜,这个词从他脑海中一冒出来,罗付军不由得颤了两颤。
因为,实在是,安禾的人设形象怎么都不该由这两个字来总结。
“导演?罗导?”
“……导演?”
“嗯?”罗付军回过神,迷糊着问:“怎么了?”
“那边都演完了……”
“哦。”罗付军站起来看向安禾,发现她正斜着眼盯着自己,眼神太暗,乌云一大片。
“好,收工!”罗付军慢半拍的拍了拍手道:“今天结束的早,大家都表演的非常好,尤其是安禾,早点收工,辛苦大家!”
罢,罗付军朝着安禾走过来问:“收工后有什么活动吗?要不要一起搞个聚餐?”
“不了,有别的事。”安禾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显然不在罗付军的意料之内,问:“你要干什么去?”
“找乐子!”
“什……什么?喂,安禾!”
她朝罗付军挥了挥手,走的很干脆,罗付军甚至都没来得及再半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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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家不算正规的赛车场地,场地不大,好在零件齐全,平日来的也是一些颇为正式的赛车手。主要的原因是这里不对外开放,是封闭式的,没有观众,只有赌徒,走进这里的人都是一半真疯一半假疯的浪子之徒,对那些追逐刺激的人来再好不过。
场馆有硬性规定,每个进场的人都必须先提交一份遗嘱,免得死了之后没有人收尸。
安禾到的时候基本已经在清场了……
“你来晚了。”老板罗昊勋笑着跟安禾招呼。
罗昊勋虽然开了这么一家拿命赌的赛车场子,可他为人却是一向以温和示人,大多时候分度翩翩,带着一副黑丝框眼睛,如同一个海归博士,笑起来还有两个酒窝。
安禾跟罗昊勋熟,她是这家场馆的常客。
她直接扔了背在肩上的背包,:“晚了我就跟你比,你陪我跑两圈。”
罗昊勋摆了摆手,笑着:“我不玩这个。”
安禾:“可我知道你会玩。”
“猜出来的?”
“看出来的。”安禾。
罗昊勋指了指自己一张脸,笑着问:“教教我怎么看。”
“欲望。”安禾:“看见赛车道就像看见自家老婆,难掩你眼中的欲望跟兴奋,年轻的时候没少玩吧?”
“哈哈哈……”罗昊勋大笑,“安禾你错了,这冰冰冷冷的几条道,自然比不得老婆热炕头。得嘞,我陪你跑两圈,得早点回去陪你嫂子了!”
安禾瞥了他一眼,心想我都从没叫过你哥,不知这嫂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嗨,想什么呢?”罗昊勋见她走神,拍了拍她的肩示意:“走啊,愣着干什么?”
安禾捡起仍在地上的背包,从一侧的拉链抽出一个信封塞给罗昊勋道:“拿着,不能坏了你的规矩。”
罗昊勋迟疑,问:“什么?”
安禾头也不回,:“遗书。”
罗昊勋笑着摇了摇头,手里捏着两张纸,漫不经心的翻折开。
“每次都是白纸一张,一个字都懒得写,这么多年了风格很统一嘛,既然没啥要写的,干嘛还次次……”罗昊勋突然一愣,抬眼问:“你这次写了?”
“嗯。”安禾应了一声,:“有想要交代的人了。”
她无牵无挂惯了,生死都不需向任何一个人交代,所以每次遗嘱内容都是空白,没有落款人也没有收信人。
可这次不同,生活被某个人破了一处缺口,开始有了软肋,总觉得没有交托就这么死了有点不负责任。
罗昊勋觉得不可思议……
他轻开那一页纸,字数不多,总共加起来不到三十字,却让人莫名心头一颤。
-----愿你,走遍四季,甘甜沁香。
也愿你,不后悔曾遇到过安禾。
落款人是安禾,收信人是彭城。
“彭城……”罗昊勋念了这个名字一遍。
这个人,他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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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昊勋跑两圈就跑两圈,一圈都不能再多,安禾觉得无趣,懒洋洋的靠在车上,盯着罗昊勋。
“改天。”罗昊勋笑,“改天有空,陪你玩个够,今天不行。”
安禾问:“老婆热炕头真有这么好吗?”
她不太明白。
没有什么比捏着命去玩更来兴趣。
“当有一天你愿意去交付自己感情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了。”罗昊勋道:“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比真心实意去爱一个人更有趣的。”
安禾撇过了眼,:“我没有感情,也不会爱人。”
“没有谁天生就会,遇到了就会了。”
安禾回过头看他,罗昊勋继续道:“当然,我今天不是去陪老婆的,是我妹妹,她今晚回家,我必须得回去一趟。”
“嗯。”安禾应了一声,背起自己的包,跟着罗昊勋出了门。
一转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刘君阳。
安禾一愣,偏过头问:“你别告诉我她就是你口中的妹妹。”
罗昊勋笑着朝刘君阳挥了挥手,:“如假包换!”
“她姓刘!”安禾。
罗昊勋:“异父异母的亲妹妹。”
安禾瞪了他一眼。
罗昊勋跟安禾一同走过去,安禾本不想招呼,奈何刘君阳看她的眼神实在是耐人寻味。
“你们怎么会认识?”刘君阳问。
“我场馆的客人。”罗昊勋仍旧儒雅得当,问:“你们认识?”
刘君阳不理他,再问:“你那死亡赛车场的客人?”
她似乎不太愿意相信,在她眼中,来这里的都是一群疯子!
虽然安禾够疯,但还是被震惊到了。
“有这么奇怪?”安禾开口,冰冷的眼神盯着刘君阳,半晌冷笑一声,“不会在刘姐的心目中我安禾还是个乖乖女名媛吧?”
“那倒也不至于!”
我又没瞎,刘君阳心想。
“不至于带着这么一副孤陋寡闻的面目盯着我干什么?”
刘君阳肉眼可见的叹了口气。
“我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而已。”
“那我也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一个哥哥!”
要是知道,一开始就不进这鬼地方!
“安禾,能好好话吗?”
“我好好话就是这样的。”
“我好像没有在什么地方惹过你……”
“有吧。”安禾耸了耸肩,:“我睚眦必报,刘姐贵人多忘事……”
突然,刘君阳身侧的那辆车车窗摇了下来,入眼一双乌黑且深邃的眼眸。
安禾没想到,彭城就在车里。
他偏过头盯着她,没有要开口话的意思。
“你有朋友在怎么不早。”罗昊勋也没想到,:“别让你朋友等久了,赶紧走吧。安禾,很晚了,早点回去,注意安全。”
安禾转身,头也没回!
车门“嘭”的一声被关上,一辆银色的保时捷如同一把离弦的剑,消失在朦胧夜色中。
罗昊勋无声的叹了口气,转身上了车,一路上他开车,刘君阳和彭城坐在后排座,一时之间气氛诡异的安静。
后排座两个人好像在赌气般的苦着一张脸。
罗昊勋轻咳了一声,问:“君阳,你怎么会认识安禾?”
刘君阳没好气:“我还想问你怎么会认识她呢?”
“不都了吗,安禾是我那场馆的常客,她常来,而且赛车技术很不错,一来二去的就熟了。”
“就是你那个进场前要写遗嘱的赛车场?”彭城出声问。
不知为什么,罗昊勋总觉得他的语气像是在质问。
他跟彭城算不上熟,只是见过几面,很多时候都是以刘君阳的一个普通朋友的身份出现。在罗昊勋的记忆里,彭城是个很成熟的大男孩,他待人很温和,不管遇到何种事,像现在这样质问的口气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那感觉就像是,他在质问为什么安禾参加这种不要命的赛车游戏而罗昊勋为什么没有制止一般。
“是,是我那个要写遗嘱的场子。”罗昊勋轻笑,“不过安禾不太遵守游戏规则。”
彭城抬头看他。
罗昊勋继续道:“她的遗嘱总是空的,没有接收人,也没有内容。”
彭城的话卡在了喉咙,半晌都没发出半个字。
“你住哪?”罗昊勋问:“送你到哪里?”
“前面路口。”彭城:“我在那里下来。”
“好。”
彭城下车之后,罗昊勋将车停在路边也跟着下了车。
“怎么了?”彭城回头问。
“有一封你的东西,我想我应该还给你。”
“什么?”
罗昊勋从兜里掏出那个信封,塞在了彭城的怀里。信封封面写了“遗书”两个字,落款人是安禾。
彭城一愣,攥紧了手指。
“不是……没有接收人?”
“之前的确没有。”罗昊勋:“但现在有了,是留给一个叫彭城的人的。”
彭城抬头怔怔看着他,他或许也是没想到安禾会这么做。
“她不怎么会爱一个人,但不是不爱。”罗昊勋,“彭城,我认识安禾好多年了,但了解却并不深,她把自己藏的太深了。如果你可以,我希望你别放弃她。”
彭城翻折开那厚重的所谓属于安禾的遗书。
她的字迹跟他想象中不一样,很清秀,很好看,很有力量。
‘愿你,走遍四季,甘甜沁香。
也愿你,不后悔曾遇到过安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