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之行(五)
闲散瞎晃发时间,李月来慢慢又走到了能看见正殿的地方。
正殿大门口站的人依旧密密麻麻,他暗自叹了一口气,别人是不是这样他不知道,反正他很讨厌没完没了讲个不停的夫子。
可见读书这件事还是需要些天份,比如陈暮雪这样的。
不过,将来陈暮雪若成一代大师,外出讲学传道,出门前他必定要叮嘱一番,授课得控制时长,更不要拖堂,保不齐学生里有他这样的,听久了没耐心,下回就不乐意不来捧场了。
乱七八糟地想着,他找了一块石头,半坐半靠。
温和的太阳光照下来,舒服惬意,让人直瞌睡。
李月来了个哈欠,须臾便闭眼眯着了。
“月来,你我给恩娘买点什么好,她怀着身子,近来很辛苦,我看着心疼,想让她开心一下”。
何翌和李月来走在一条河边,两人并肩而行。
这条河他们从前经常来游泳。
太阳很烈,晒的全身冒汗,李月来不停拿袖子擦额头。
听到此处他震惊地问:“阿翌,你什么时候娶媳妇了?”
何翌往河里扔了一块石头:“你咋不记得了,前段日子我们还去风荷乡找她了”。
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但记忆有些模糊,只记得何翌和那个女子处在见面的阶段,怎么突然就有孩子了?
李月来站定脚,不再继续往前走,有些着急:“你怎么能娶她?!”
何翌一脸茫然:“有何不可?”
“我们……怎么办?”
听罢,何翌重重拍了一下李月来胳膊,笑道:“我们自然还是和从前一样,你是我最好的兄弟,一辈子都是!”
“那不一样,我不想和你做兄弟”,李月来觉得自己很奇怪,这些话怎么能出口,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吐出心声:“我....喜欢你”。
他完后特别紧张,不知会得到怎样的回答,望着何翌逐渐僵硬的笑容,心沉到谷底。
何翌整个人在太阳底下看着有些晃眼,不太真切。
许久,他回李月来:“我也喜欢你”。
听罢,李月来心满意足了,也笑起来,迈步继续往前走,可是没走几步,又不走了,他觉得何翌的喜欢和自己的不一样。
“你媳妇儿和我,谁更重要?”
“自然是她,将来你有媳妇也是一样,但我们一辈子都是好兄弟,这一点谁也改变不了”。
李月来呆住,觉得天要塌了。
半晌,他又笑起来,做一辈子兄弟其实也挺好,媳妇跟别人跑了,兄弟还在。
他伸手攀上何翌胳膊,刚要话,太阳突然黯淡下来。
天色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睡在石头上的李月来睁开眼,一时间还有点不适应,伸手揉揉眼睛。
陈暮雪正站在李月来前面,挡住了照在他脸上的太阳光,微抬下巴道:“怎么在这儿睡着了?”
背着太阳,陈暮雪脸上白的透光。
李月来瞧着赏心悦目,再次感叹生的这副面貌只怕是老天担心他那不讨喜的性子招人。
有些人沾不得半点烟火,实在不适合过日子,最好供在家里,偶尔拿出来洗洗眼睛。
“光明寺太大,随便走一走就累了”,李月来拍拍屁股站起来,笑道:“寒山大师终于讲完了,我们李公子又受到了学识的熏陶”。
陈暮雪手里捧着一本书,同李月来一起往大门口走,乐于分享道:“传道授业,回去了我讲给你听,不让你白来一遭”。
李月来若有其事地点点头:“也是,一传十,十传百,寒山大师贤名天下传”。
陈暮雪把话题岔开:“光明寺景色如何?”
想了一圈,李月来很笼统的概括道:“很别致”,他一边扫陈暮雪手里的书名,是《长阿含经》。
这位寒山大师也许有经商天赋,座位费六百两,不让听客空手而归,有买有送,陈暮雪这等学痴,只怕觉得划算极了。
“哪里别致?不定还能借鉴到新村去,”陈暮雪认真道。
“景好看,人也有意思”,陈暮雪回忆起殿内十分神秘的公子,一看就不是简单人物。
陈暮雪看向李月来,不解其意:“嗯?”
李月来回了神儿,胡诌道:“秃头和尚看着挺好玩儿”。
陈暮雪看着李月来眼底的光亮,直觉方才寺里肯定有事发生,半晌,他淡淡道:“我也没仔细逛过光明寺,不知里面有什么好风光”。
李月来轻碰陈暮雪胳膊一下:“以后有的是机会,咱们一起逛”。
不便罢,强迫就没意思了。
陈暮雪“嗯”了一声,率先走下台阶。
车夫早已等候在光明寺大门右边一棵树下,他没直接上车,转而走向对面一排树荫下。
“做什么去?”李月来几步跟上陈暮雪,见他在卖吃食的面前停下来,自己也跟着逛一排长长的吃摊。
大多是龙须糖、烤番薯、冰糖葫芦等。
“这是什么蜜饯?”李月来指着一堆白色果片问老板。
一听李月来问话,老板就知道他是外地人,介绍道:“糖冬瓜”,着给他拿了一块:“公子您尝尝,选的可都是新鲜上好的冬瓜做的,算得上是咱们光明寺这一片儿的特产”。
听完,李月来十分心动,愈发觉得糖冬瓜美味可口。他把糖冬瓜拿起来一口塞进嘴里,甜而不腻,果肉饱满。
糖冬瓜被囫囵吞下去,李月来连连称赞其味道,一边侧头找陈暮雪的身影 。
陈暮雪正在卖龙须糖的摊位上付钱,回头看见李月来朝自己招手,一边喊:“阿雪,我要吃这个!”
“公子,您拿好”,老板把一袋子龙须糖递给陈暮雪。
“多谢”,陈暮雪提过龙须糖走向李月来,顺手递给卖糖冬瓜的老板钱,问李月来:“还想吃什么?”
李月来摇头,从老板手里接过糖冬瓜,拿出一根送到陈暮雪嘴边:“你尝尝,好吃”。
闻言,陈暮雪低头含住糖冬瓜:“那便回吧”。
二人齐齐转身往马车处走,李月来跟在陈暮雪身后半步,追问:“糖冬瓜好吃吗?”
陈暮雪觉得有些过甜,但见李月来满眼期待,违心道:“好吃”。
“我也觉得好吃,在枯岭我从没见过糖冬瓜”,李月来又摸出一根喂陈暮雪。
陈暮雪摇头:“我不要了”。
“再吃一根”,李月来拿糖冬瓜轻轻扫动陈暮雪的嘴唇,闷声笑道:“我给的,不要也得受着”。
陈暮雪:“……”。
他无奈地又吃了一根细长的糖冬瓜。
二人稳坐后,马夫驱马前行。
摇摇晃晃中,李月来把心里一直惦记的事又搬了出来:“你想好没有?“
陈暮雪被问得一愣,下意识看向李月来:“什么?”
“如何请蓬莱酒家的东家出来”。
陈暮雪听明白了,还是上回的事,他侧头拿起一旁的《长阿含经》,不紧不慢翻了几页:“没想好”。
“也是,花银子去请,大东家日进斗金,一般的价码看不上,多了咱也没有”。
李月来嘴上着,一边悄然观察陈暮雪的反应,见他对自己的话无动于衷,立马明白过来。
找蓬莱酒家老板的事,还得自个儿多上心,毕竟跟陈暮雪没直接关系,他当初只答应新村的事儿,还带了附加条件。
按理来,现在他们比以前更加亲近,很多事可以变得更容易。
他叹气道:“寒山大师授什么课了,我觉得你不对劲”。
“没有”,陈暮雪的声音有些敷衍,目光正落到《长阿含经》里的一行字上,然后愣住。
佛家将俗世欲望看得这般透彻么。
李月来见他目光停驻在书间,也贴过去看。
一页纸,一副图,一句话。
“一切恩爱,无长存者”,他低低念出声。
“佛家总爱些玄乎的东西”,李月来替他把书合上,放到一边,阻止他胡思乱想:“人的生命有限,自然有恩爱到头的一天,可对一个人来,从一而终也算是长存,”他看着陈暮雪。
这样的一张脸,又有颇为富裕的家世,换作任何一个男子,都会上娶很多姑娘。
就因为是柔身儿,落得和他凑合的下场。
虽然他也不差!
若有更好的选择去处,他会不会毫不留恋的离开?
他握住陈暮雪寒凉的手:“这么解释,也不算错吧?”
许久,陈暮雪都没接话,垂头盯着自己膝盖上十指相握的手。
“你在光明寺到底看见什么了?”他没忍住,还是问了出来。
“好吧,”李月来没料到陈暮雪还在琢磨这个,一副绝对坦诚的语气:“我在寺里撞见两个身着暴露的舞娘”。
陈暮雪抬头看李月来的眼睛,想确认他是不是在谎。
李月来眼神不闪不躲,坦坦荡荡。
在寺庙里衣冠不整是对佛祖的亵渎,但这不关陈暮雪的事,他把手抽出来:“这有什么瞒着我的,又不是旁的”。
“不然还有什么别的旁的?”李月来揉了揉前额,头痛道:“我总不能调戏和尚吧”。
听罢,陈暮雪噗嗤笑出声来。
见气氛缓和了点儿,李月来顺势问:“上回是不是咱们家有个铺子在幽州?”
“对,枯岭干货铺,”陈暮雪大概已经猜到李月来的计划了。
李月来道:“可以尝试用干货铺的名头,请蓬莱酒家的老板出来,就有桩生意和他谈”。
陈暮雪摸了摸右脸颊,突然牙齿有些隐隐作痛。
他微微皱眉:“你都想好了,直就是,不必套我的话”。
“阿雪,我同你心里话,我想和你好好在一起,而不是搭伙过日子,你明白吗?”李月来半蹲下来,抬头看着陈暮雪眼睛:“两个人的心要在一处,否则不如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好好的生意,怎么又扯到这上面来了。
陈暮雪略有奇怪,转头却撞进李月来清澈而温柔的眼神中,一时没舍得移开。
“我的心干干净净,你呢,月来”。